汉吏! 第189节

  前方百丈处的绝壁上,伊稚斜单于的黄金狼头纛正在夜风中飘荡。

  三十名血狼骑列阵崖前,手中不是弯刀而是汉军制式环首剑。

  “原来如此。”霍去病抚摸着坐骑颈项,突然用匈奴语高喊:“贺兰山的雄鹰什么时候成了长安老鼠的爪牙?”

  崖上传来金铁交击之声,某个黑影应声坠落。

  少年将军在尸体落地前看清对方腰牌。

  那是未央宫谒者令的符节。

  狼居胥山顶的积雪泛着淡青色,霍去病将染血的旌节插进岩缝时,听见身后传来铁甲摩擦的声响。

  三百名汉军精锐正在用匈奴战斧凿刻石碑,石屑纷飞中,“汉疆”两个篆字逐渐显形。

  “拿酒来。”少年将军解下兜鍪,任凭山风撕扯鬓发。

  亲卫递来的漆耳杯盛着琥珀色液体,这是用阵亡将士皮囊中最后的水与御赐酒浆勾兑而成。

  霍去病将酒液倾倒在碑前,看着液体在碑文沟壑间蜿蜒成血河形状。

  山脚下突然传来号角声,卫青的中军大纛冲破晨雾。

  郭解一马当先,定疆剑上串着七枚匈奴贵族金印。

  老将军抬头望见山顶飘扬的赤旗,突然勒马长啸。

  这声三十年沙场磨砺出的战吼,惊得山间残雪簌簌而落。

  正午时分,五色土堆成的祭坛升起狼烟。霍去病接过太史令递来的祝文,发现帛书边缘沾着暗红指印。

  这是三日前战死的博士弟子临终前咬破手指画的辟邪符。

  少年将军展开帛书,声音穿透凛冽寒风:

  “日月昭昭,山河为证!”

  十万将士的应和声震得山峦颤动。

  当“汉军至此”四个字响彻云霄时,最前排的士卒突然举起缴获的匈奴战旗,用火把点燃成冲天火柱。

  郭解注意到,卫青在火焰升腾时悄悄按住了左胸。

  那道旧伤终究是瞒不住了。

  七日后,凯旋大军行至黄河渡口。

  霍去病的赤色战袍已换成素纱深衣,腰间却仍悬着玉具剑。

  他望着河面上百艘楼船,突然对郭解笑道:“姨丈可知陛下准备了什么赏赐?”

  老将军尚未答话,对岸突然响起三十六面建鼓。

  汉武帝的玄色龙旗出现在地平线上,十二乘金根车在阳光下流光溢彩。

  更令人震惊的是皇帝竟徒步走在仪仗队前,十二章纹冕服拖过新修的驰道。

  “朕的冠军侯何在?”

  刘彻的呼喊惊起群雁。

  霍去病下马疾行,却在御前三十步被卫青拉住。

  大将军轻轻摇头,少年将军这才发现皇帝身后跟着全部二千石以上官员。

  这是郊迎六十里的最高礼遇。

  “好!好!好!”

  刘彻连说三个好字,手指划过霍去病甲衣上的刀痕,“这道是休屠王的金刀所留?这处是折兰王的毒箭所伤?”

  他对每处伤口的熟悉程度,仿佛亲眼目睹了战场厮杀。

  郭解跟在群臣末尾,看见张汤正在竹简上急速记录。

  御史大夫的笔尖突然顿住,因为皇帝做出了令所有人震惊的举动。

  刘彻解下高祖斩蛇剑,亲手系在霍去病腰间。

  “此剑随高皇帝入关中,今日赐你开河西。”

  刘彻的声音带着奇异的颤抖,“明日朕要在未央宫设宴,你坐朕右手边。”

  卫青的咳嗽声在此刻响起。

  大司马大将军跪奏:“臣请治冠军侯甲胄谒君之罪。”

  这话引得群臣窃窃私语,却见刘彻大笑扶起卫青:“大将军教的好外甥!该赏!”

  是夜,黄河畔的汉军大营飘起万家炊烟。

  郭解巡营时,听见陇西口音的士卒在唱《无衣》,巴蜀健儿在用青铜矛杆敲击节拍。

  他走到中军大帐前,却见霍去病独坐灯下,正用布帛擦拭伊稚斜的单于金印。

  “姨丈,你看这印纽上的狼头。”少年将军突然开口,“和浑邪骨都侯皮裘里的绣像一模一样。”

  郭解凑近细看,突然按住霍去病的手:“这狼眼的墨玉,是南阳工官去年进贡的珍品。”

  两人对视间,听见帐外传来急促马蹄声。

  来自长安的加急密报到了。

  太庙的编钟声穿透秋雨时,郭解正在武库试穿新制的玄端朝服。

  犀皮腰带卡在第三枚玉璜处,老将军突然想起漠北风雪夜。

  那时用匈奴弓弦捆扎铠甲,倒比这华贵服饰来得自在。

  “陛下赐轵侯的玉具剑到了。”谒者尖细的嗓音惊起檐下宿鸟。

  郭解转身,见黄门令捧着鎏金木匣,匣中宝剑的错金纹路竟与霍去病的高祖斩蛇剑如出一辙。

  剑格处新刻的“忠勇”二字,在阴雨天泛着诡异青光。

  未央宫西阙门前,卫青的安车与郭解相遇。

  大司马大将军掀起车帷,露出半张苍白面容:“听闻陛下将河间盐铁使的奏对提前了三刻?”

  郭解注意到对方手中药碗漂浮的朱砂。

  这是方士炼制的五石散,半年前太医令曾明令禁止。

  崇德殿内,张汤的象牙笏板率先举起:“臣奏请轵侯领北军监御史,督三辅屯田。”

  此言一出,九卿行列传出压抑的抽气声。

  郭解盯着漆案上忽明忽暗的烛影,忽然看清张汤锦履上沾着的黑砂。

  与匈奴使者木箱中的精铁矿砂同色。

  “准。”刘彻的指尖在龙椅雕螭上摩挲,“再加食邑二百户,凑成千户之数。”

  皇帝突然咳嗽起来,侍中慌忙捧上的药盏里,赫然漂浮着漠北特有的毒狼花。

  封赏诏书宣读至“赐入宫乘辇”时,霍去病的佩剑突然坠地。

  少年将军俯身拾剑的瞬间,向郭解比划了个弯弓手势。

  这是河西之战时约定的暗号,意为“内有伏兵”。

  郭解余光扫过殿角,发现十二名期门武士的环首刀皆换成了对付骑兵的斩马剑。

  雨夜归府,管家呈上密函。

  竹简用匈奴文字写着“贺兰山明月”,内附半枚残缺虎符。

  与郭解珍藏的元光三年调兵符严丝合缝。

  三日后校阅北军,郭解在武库角落发现三百具新型臂张弩。

  这些弩机望山刻度精确至毫厘,木臂内侧却刻着未央宫少府的标记。

  当夜,老将军独闯兰台,在积灰的军械簿中翻到“元狩三年,输少府金五十斤,为水衡都尉铸观星仪”的记录。

  冬至祭天大典,郭解佩着御赐玉具剑侍立神坛。

  当太祝将祭酒洒向北方时,狂风忽起,竟将酒液吹成血雾状洒在张汤朝服。

  郭解趁机踏前半步,嗅到御史大夫袖中飘出的狼毒草气息。

  这种漠北独有的毒草,正是匈奴巫医诅咒汉将的媒介。

  未央宫夜宴,霍去病佯醉舞剑。

  少年将军的剑锋三次掠过张汤案前,挑飞御史大夫的进贤冠。

  冠中飘落的竹简碎片上,“与浑邪王约”五字清晰可见。

  郭解仰头饮尽杯中酒,尝到的却是弱水河畔的血腥味。

  翌日朝会,郭解当庭解下玉具剑:“臣请赴云中郡督造长城。”

  刘彻把玩着匈奴阏氏进贡的玛瑙,突然将玛瑙倾倒在丹墀:“准奏。赐轵侯节杖,总领边塞十二郡兵甲事。”

第183章 祸乱

  离京那日,霍去病在灞桥折柳相赠。

  柳枝上系着枚匈奴孩童的乳牙,少年将军低语:“这是从浑邪王幼子口中拔的。”

  郭解望向远处烟尘滚滚的直道,看见监御史的车驾后跟着三十辆密封的辎车。

  车辙深逾三寸,绝非寻常粮草。

  暮春的云中郡,长城烽燧的狼烟混着沙柳絮飘向黄河。

  郭解推开戍堡木窗,看着民夫将新式弩机零件混在粮车里运送。

  这些刻着少府印记的青铜构件,正被悄悄组装成可三连发的伏远弩。

  “将军,查清了。”亲兵统领陈武满身沙尘闯进,“上月失踪的十二名铁匠,最后都出现在水衡都尉的矿场。”

  他递上的羊皮地图上,贺兰山某处被朱砂圈出,旁边注着“血铁矿”三字。

  郭解的手指在“血铁”字样上摩挲,忽然想起浑邪王世子被俘时癫狂的笑语:“汉人的铁越利,流的血就越烫。”

  老将军转身取下节杖,杖头镶嵌的夜明珠在暗处泛起幽光。

  这是出长安时霍去病塞给他的,说是能辨百毒。

  子夜时分,郭解带着三十死士潜入贺兰山口。

  月光照在矿洞口的石碑上,模糊的篆字依稀可辨“秦将蒙恬监造”。

  洞内传出的敲击声却非铁石相击,倒像是某种骨器碰撞的脆响。

  “熄火把。”郭解低声下令。

  夜明珠的微光下,矿脉泛着诡异的暗红色,岩壁上渗出的液体在明珠照耀下竟如活物般蠕动。

  陈武用匕首挑起一滴,那液体突然迸发绿焰,将精铁匕首熔出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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