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鼓传来三响,私坊暗门突开。
馆陶公主的老婢端着漆盘进来,盘中犀角杯盛着猩红的葡萄酒。
“公主问,那批南阳铁”老婢的嗓音像生锈的刀刮过铁砧。
董偃将染血的铁蒺藜抛进火炉,窜起的火苗映亮他锁骨下的黥印:“全熔了铸成农具,明日送进长门园赏花用。“
铜柝声撞碎夜色时,董偃袖中的半枚虎符已沾满铁灰。
他站在私坊高处望着运铁料的牛车消失在驿道尽头,车底暗格里的淮南铁在月光下泛着幽光。
远处长门园的灯火明明灭灭,恍如陈阿娇昨夜癫狂的眼神。
更深的夜色里,安国少季的鹿皮囊正叮咚作响地晃进永巷,那轻佻郎官指尖挑着永巷宫女的禁步玉坠,坠子上馆陶公主府的徽记在宫灯下忽隐忽现。
暮色将宫墙染成褚红时,安国少季的鹿皮囊里塞满蜜渍桃脯,沿着永巷斑驳的墙根蛇行。
这个轻佻郎官的葛布深衣沾着酒渍,腰间却暗悬廷尉府的铜符。
昨夜从醉酒狱卒处顺来的。
拐角处飘来熟悉的沉香味,永巷宫女春娥的禁步玉坠在暮光中轻晃,坠子上的馆陶公主府徽记刺得他瞳孔微缩。
“好姐姐,这玉坠子成色旧了。“安国少季指尖挑起春娥的禁步绦带,蜜渍桃脯顺势滑入对方袖囊,“明日我捎块蓝田玉来”
他的声音突然凝住,玉坠背面沾着星点黑褐。
是淬火铁渣混着干涸的血渍。
春娥慌忙扯回禁步,漆盒里的铁锄模型哐当落地。
那是董偃今晨赏赐的“农具“,三寸长的微型锄头上刻着少府监鱼鳞纹。
“董公子说.说这些要送长门园栽牡丹.”她的嗓音发颤,袖口露出半截染血的帛布。
正是三日前董偃呈给陈阿娇的卫子夫画像残片。
暮鼓声穿透永巷,惊起檐下栖鸦。
安国少季的鹿皮囊突然撕裂,桃脯滚落满地。
他佯装俯身拾捡,染血的帛片已滑入靴筒。
“姐姐可知栽牡丹要用何土?“他顺势握住春娥冰凉的手,“我家乡用狼毒花根泡过的腐土”
话音未落,永巷尽头传来铁甲碰撞声,郎官侍卫的玄色皮弁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春娥猛地抽回手,漆盒里的铁锄模型撞上宫墙,锄刃崩出个缺口。
那断口处的青灰光泽,分明是掺了铅的淮南铁。
安国少季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想起三日前武库令卫广验看的那批“农具“,弩机望山的包浆与这缺口如出一辙。
“申时三刻要落钥了!“老宦嘶哑的嗓音惊破死寂。
安国少季将最后颗桃脯塞进春娥唇间,鹿皮囊里暗藏的黍饼已换成带血的帛片。
他贴着墙根疾行时,永巷积水的青砖映出扭曲的人影。
两个窦氏家奴正尾随而来,革靴上沾着霸陵特有的红黏土。
更鼓在宫墙外回荡,安国少季的鹿皮靴过沧池暗渠。
腐臭的渠水浸透葛衣,却冲不散怀中帛片的血腥气。
当他从武库北墙的狗窦钻出时,暮色中飞来半块瓦当。
这是郭解约定的暗号,瓦当上的云纹指向城东田庄。
松明火把的烟混着铁锈味,郭解的双刀正在磨石上溅出火星。
卫广的十石弓已换上柘木弓弦,箭囊里却插着扎满稻草的箭矢。
这是要留活口的铁证。
莽通的铁椎砸向陶瓮,瓮中淮南铁锭的断裂面泛着诡异的青灰:“箭镞掺铅,见血封喉。“
“卫夫人车驾已过细柳营。“虫皇柔的剑尖挑开舆图,霸陵驿道的朱砂标记渗出血色,“董偃的三百游侠儿分驻鹰嘴峡两翼,配有臂张弩二十具。“
他的粗麻衣下露出曲成侯府玉,玉纹中暗藏峡口地形。
颜异的二尺剑突然横在舆图上:“《贼律》明载,私调郡兵者腰斩.”
“颜夫子看这个!“安国少季破门而入,染血的帛片飘落案几。
残破的卫子夫画像旁,董偃的手书墨迹未干:“.子时三刻狼嚎为号”
郭解的双刀交叉映出寒光,刀身上的云纹绞成狰狞的蛇形:“卫广带武库弩手扮作商队,莽通率游侠儿走山道截杀。“
葛布衣襟撕裂声里,他露出太子门大夫的铜印,“虫皇柔去擒董偃,要活的。“
地窖暗门突然洞开,苏嘉的骑戟尖滴着马血:“卫夫人玉辂距鹰嘴峡不足十里!“
少年郎官的单衣被荆棘划破,臂上伤口还沾着霸陵特有的红黏土。
郭解扯断腰间五色绦,绦丝在烛火中燃成灰烬:“行动。“
亥时的铜柝声碾过长安城,永巷深处的春娥正对铜鉴吞咽桃脯。
染血的帛片缺失处,她用螺子黛仿补的卫子夫画像栩栩如生。
镜中忽然映出董偃阴柔的笑脸,他指尖的铁蒺藜扎入她脖颈:“好姐姐,借你的血给皇后娘娘养牡丹”
更鼓在宫墙外炸响时,安国少季的鹿皮靴已踩上霸陵驿道的碎石。
他的鹿皮囊里塞着永巷宫女的螺子黛盒,盒底暗格藏着半枚错金虎符。
这是春娥咽气前塞进他袖中的。
三百游侠儿的狼嚎声撕裂夜空,而卫子夫的玉辂正在峡谷转弯处缓缓逼近,车辕上挂着的辟邪佩突然泛起血光。
春雨将红土夯实的官道泡成烂泥,十二辆牛车陷在鹰嘴峡入口处。
郭解蹲在车辕上,两口环首刀插在泥里,刀柄缠着的葛布吸饱了水,沉甸甸坠着手腕。
卫广的十石弓卡在车板缝隙,弓弦上凝着水珠。
这柘木丝浸过鱼胶,倒不怕受潮,只是装填铁矢时要比平日慢三息。
“来了。“莽通把铁椎从泥里拔出来,椎头沾着的红土正簌簌掉落。
他盯着官道拐弯处惊起的灰雀,左手在牛腹上一抹,满手的牛粪糊住铁椎木柄,混战里防滑。
马蹄声裹着泥浆的闷响涌进峡谷时,董偃的青骢马正踏碎水洼。
这男宠今日换了游侠儿的短打,羊脂玉冠换成牛皮弁,只是衣襟下隐约露出的错金带钩还是馆陶公主府的样式。
他身后的三百人散成雁阵,最前排的汉子擎着包铁木盾。
是窦氏别院护院的制式。
“放!“卫广的吼声混在春雷里。
二十具臂张弩从牛车草垛中探出,第一轮铁矢钉入木盾的闷响被雨声吞没。
郭解的双刀已出鞘,刀背拍在牛臀上,受惊的畜生拖着陷住的车辕往前猛冲,将游侠儿的阵型生生撕开缺口。
董偃的剑尖挑飞一支流矢,铁矢的倒钩刮走他弁上一缕貂毛:“换铅头箭!“
他阴柔的嗓音刺破雨幕,二十张角弓从阵后抬起,箭镞泛着诡异的青灰。
这是南阳铁掺了铅,擦破皮肉就能要命。
“竖盾!“卫广的榆木符节插进泥地,牛车底板轰然翻起,露出背面钉着的生牛皮。
浸过三次桐油的牛皮能抗寻常箭矢,却挡不住铅毒。
郭解已冲入敌阵,左刀劈断马腿,右刀顺势抹过骑手咽喉,温热的血混着冷雨灌进领口。
莽通的铁椎砸在第二面木盾上,包铁的木片四溅,后头的游侠儿被震得口鼻渗血。
这游侠兄弟不吭声,铁椎横扫时专打人膝盖,倒地的伤者立刻被泥浆糊住口鼻。
卫广的第二轮弩箭到了,这次换作轻箭,箭杆裹着浸油的麻布,遇雨不灭的火头在敌阵后方烧起来。
董偃终于慌了。
他的青骢马被火惊了蹄,正撅着蹶子往峡口退。
铅头箭队乱了阵脚,几个弓手反被自家毒箭误伤,抓挠着咽喉在地上翻滚。
郭解的双刀绞住一名游侠儿的环首刀,腕子一翻便卸了对方肘关节,夺来的刀顺势掷出,将正在装箭的弓手钉在崖壁上。
“围住那辆青盖车!“董偃的剑尖指向峡谷中央的玉辂。
三十名死士突然脱去外袍,露出里层的犀皮甲。
这是少府监武库的珍藏,本该在兰台存档的甲胄。
卫广的瞳孔骤缩,十石弓拉满时肩胛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铁矢破空穿透两具犀甲,将第三人钉在辎重车上。
郭解踹翻一名死士,环首刀顺着犀甲领口缝隙捅进去。
血浆喷溅时他瞥见玉辂车窗的纱帘微动。
卫子夫的手指正扣在帘角,指节发白。
莽通的铁椎突然脱手,砸碎玉辂左轮,车身倾斜的刹那,三支铅头箭擦着卫夫人的帷帐没入车壁。
“收网!“卫广的符节旗终于举起。
二十名武库隶臣从山壁藤蔓后现身,手中攥着浸油的麻绳。
这是给弩机上弦的绞索,此刻结成绊马索。
冲锋的死士接连栽倒,犀甲在泥浆里反倒成了负累。
董偃的青骢马被套住前蹄,这男宠竟挥剑斩断马腿,就着血雨滚进乱石堆。
雨势渐歇时,泥浆已稠得搅不动腿。
郭解的双刀砍卷了刃,正拄着半截车辕喘息。
卫广的十石弓弦断了一股,弓臂裂痕里渗着柘木汁。
三百游侠儿倒有一半陷在泥里哀嚎,剩下的被莽通挨个敲碎膝盖。
玉辂车窗突然推开半掌宽的缝,一柄玉具剑递出来,剑穗上悬着的错金虎符晃花了郭解的眼。
“留活口“卫子夫的声音比春雨还细,却让郭解的双刀顿在半空。
就这瞬息迟滞,石堆后突然腾起浓烟。
董偃烧了最后一车辎重,混着铅毒的焦臭裹住峡谷。
浓烟裹着铅毒在峡谷盘旋,郭解抹了把糊住眼睫的血泥,耳畔已传来地皮震颤的闷响。
那是重装战车碾过官道的动静。
卫广折断的弓弦突然绷直,他蘸着泥浆在车板上画出三道横线:“横桥戍卒的制式,三车并进。“
玉辂的帷帐猛地掀起,卫子夫的玉具剑劈开车帘:“往沣水岔道退!“
剑穗上的错金虎符撞在车辕上,溅起的火星照亮崖壁刻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