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周王府的宗室子弟也太多了!
这让他不由得感叹或许别的地方宗室也不会少。
“陛下果为明君圣主啊!所察所虑之深远,我等不及也!”
他在这一刻,算是彻底理解天子为何要改革宗室,为何要给宗室禁令松绑,为何要在这之前竭力于富国之道。
在这之前,没有亲眼目睹这些宗室现状的时候,他只听别人说宗室问题确实存在,给财政造成了很大压力,但没有切身的体会。
他有时候也不理解,天子为何如此励精图治,而毫无懈怠苟安之心。
直到现在,当他切身看见活生生的许多宗室如乞丐饥民一般站在他面前时,他才真实感受到,太平盛世之下,大乱的危机早就埋伏下了。
他觉得,从外藩入京的当今天子,或许不仅仅是看到了二十万流民,也早就看见了宗室的许多严重问题。
所以,韩在庭在这个时候就不禁感慨了一句。
在深入一线考察后,他就发自内心地开始觉得,当今天子是真有先见之明,比自己这些人看得远。
但也因此……
韩在庭不由得替天子忧虑起另一个问题来,那就是,天子在让他们核查到宗室的真实情况,让所有宗室子弟遇到的不公都被摆到明面上,也让朝廷明面上的宗室数量暴增到实际数额后,朝廷该怎么应对这一切带来的庞大财政开支?
是清丈以厘清田税丁钱?
还是继续去海外开发矿山与通商市场?
韩在庭觉得自己作为给事中,有为朝廷提出国策建议的职能,有必要想想这个问题。
但现在的他还没有心思想。
许多宗室子弟等着他重新记录,重新审核。
之前的官僚系统,从礼部到布政司,再到府州县,积压了太多的不实奏报需要他去核实。
所以这些天,他是忙得焦头烂额,连睡觉做梦都是在核查宗室情况。
但韩在庭的忙碌是有意义的。
虽然,他只是代表天子来核查开封府周府的宗室情况,但周府的宗室们已经因此感受到了当今天子带来的暖意,而都欢欣鼓舞不已。
周府宗室朱安河就在看见韩在庭认真核查宗室情况时,而含泪对自己十一岁的儿子朱睦说:
“儿啊,你这次总算可以上玉牒,让天下人不得不承认你是天家的人了。”
朱睦听后也颇为兴奋地问:“这么说,我就不是天家不要的野孩子了?”
朱睦在周府所开王府私学读书的时候,因为没有上玉牒的原故,故而也常被同龄宗室子弟中的顽劣不堪者奚落嘲笑为天家不要的野孩子。
所以,朱睦对此也很是在意。
毕竟鄙视链无处不在,而且,很多时候,掌权者的不作为和官僚的腐败,就会导致这样的事情发生,即明明本身应该是这一类事件的受害者,却往往最会因为这事,而被局外的人鄙视奚落和趁机欺辱。
“你从来都不是什么野孩子!”
朱安河对朱睦说了一句,就摸了摸他的头。
而朱睦听后却是不由得用打着布丁的衣襟袖口抹起眼角来。
朱安江这里也高兴不已地对自己哥哥朱安河说:“兄长,这是不是意味着我总算可以有自己的夫人了?”
朱安河笑着点了点头。
周王朱睦见到许多宗室子弟洒泪与韩在庭带着一干观政进士从各宗室子弟的柴门中进出的情景,也不禁含笑对南陵王朱睦感叹说:
“果然还是出自外藩的天子,才会理解我们这些天潢贵胄的艰难啊!而不惜一切代价地要解决我们的问题。”
“这才是真正的仁君圣主,比那些士大夫口中称赞的仁君圣主好到不知到哪里去!”
“大明有这样的君主,才能真正的中兴!”
朱睦接着又不由得多言了一句。
朱睦忙劝道:“王兄慎言!虽然您说的没错,但事关诸先帝圣德,还是只感念现在天子的皇恩就好!”
“承蒙王弟相劝,孤又唐突了。”
朱睦讪笑起来。
这时,开封府一做过翰林编修的缙绅张永振突然来拜见了朱睦,而主动乞求说:“还请殿下代开封上下士民向抚院陈情,请朝廷撤兵开禁,如今开封府被大兵封锁,商货不通,生者不能访亲,死者不能归葬,人人因而惶恐不安,实在不是爱护百姓之道呀!”
“虽然宗藩有反映本国民政之责,但是这件事本因还是钦差遇害,实同叛乱所致,我不好插言,何况这叛乱还是因为你们官绅不想让我们宗室日子好过,我更没有义务替你们说情了,新来的巡抚严嵩要怎么做与孤无关!”
朱睦呵呵一笑后,就没有给张永振这个面子,只说道:“我们宗室只应该配合朝廷。”
“所以,我们不但不会为你们陈情,还会主动严加管教子弟,而会提前出钱粮奉旨设宗学,把子弟们都拘束在宗学里,配合朝廷进行宗室改革,不让他们为你们指使而去为难官府。”
朱睦接着又笑着回答起来。
第384章 钦差遇害?拉网式查案,查到就斩!
张永振咬紧了两腮,睁着双目,没有说话。
最后,他只是离开了王府。
在王府外等候情况的缙绅富户们忙走上前来问:“周王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现在他们宗室是真跟陛下同气连枝了!”
“我们现在是真的在劫难逃啊!”
张永振说着,就突然厉声喝问着在场的开封府缙绅富户:
“你们到底是谁做了害钦差的事!为何敢做不敢出来承认?!”
“害得家乡父老跟着受罪,子弟前途受影响,商货交易受影响,连各家各户还得多交丁钱,将来还要被君父区别对待!”
张永振这么喝问后,有人沉默,有人开始辩解。
而他也没有再多问,只一脸懊丧地回了家。
且说。
周围朱睦这里,的确开始主动约束宗室子弟不要趁机受人指使而生事,还真的提前出钱粮奉旨设宗学。
而严嵩这边也先等来了负责查钦差遇害案的钦差专员。
负责查此案的钦差分别是,刑部郎中徐廷用(湖广醴陵人,军籍)、大理寺丞高济(扬州江都人,军籍)与御史钱荣(常州无锡人,军籍)。
这些人奉旨配合严嵩调查此案。
严嵩则因此将这人召集到了自己抚院后衙,问道:“查这案,你们有没有什么具体的想法?”
三人互相看了看。
接着。
徐廷用先言道:“这事最难的就是没有眉目可查,说是徐翰林在铜瓦厢遇了匪,可是铜瓦厢的流贼,到底有没有幕后与之勾结的缙绅大户,这些缙绅大户又是谁,一时还真就难以查询到。”
“正如徐部郎所言,陛下的目的肯定也不只是说处置几个流贼就行了,几个流贼能知道前任钦差徐翰林的行踪,还能知道他身边护卫的数量,乃至能拿出足够的火器与甲胄来,没有缙绅富户在暗中帮助是不可能的,所以陛下要我们查,肯定也是要我们查出背后的缙绅大户。”
“可开封府的缙绅大户那么多,一一排查的话,就会耗时很久,耗时一久,即便陛下没有不满,底下的大臣也会不满,尤其是这些缙绅大户在朝中的人,肯定会借机弹劾我们无能,说我们这么久都查不出真凶,害得朝廷大军一直驻扎在开封,而耗损越来越多的军粮,也因为商路一直不通、而使民怨加剧。”
御史钱荣也跟着说道。
大理寺丞高济则主动问着严嵩:“不知抚院可有何高见。”
“以本院看,陛下让我等查钦差遇害案,不是说真的只是让我们查出害钦差的幕后主使,而是让我们得借此机会,代天子让开封府的缙绅大户知道守规矩!同时让后面的钦差敢于继续为朝廷认真做事,后者才是最主要的目的。”
严嵩说到这里,就看了三人一眼。
三人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接着。
严嵩就又说道:“所以,我们与其绞尽脑汁去查幕后主使,不如借机收拾开封府所有不守规矩的缙绅大户!”
“不论能不能查出幕后主使,都要消灭所有不听话的缙绅大户,要么幕后主使主动站出来自己承认,要么就因为别的事被处置,毕竟敢这么做的缙绅大户,那就不会只有谋害钦差这一桩罪,敢犯上者必然敢欺下!”
“那抚院的意思是?”
高济再次问道。
严嵩看向三人:“要向天子学习,发动百姓,鼓励百姓告状,不从钦差遇害这案子入手,从百姓被侵田、被夺命、被敲诈勒索等案子入手。”
“抚院高明!”
三人忙称赞了一句。
严嵩笑了笑道:“这不算什么,都是陛下圣明,让我这庸陋之人也拾了些智慧!”
“所以,接下来,我们就张榜鼓励百姓来向我们告状,以查缉陷害钦差之反贼为名!”
“但百姓多老实懒怠者,不关自己的事,他们往往不愿意伸张;甚至哪怕关乎自己的事,也往往会选择隐忍,总之,不到让他活不下去无立锥之地时,他连骂都不愿意骂一句,一则怕被报复,二则忙于生计无精力,所以一般不肯来告状,毕竟,告状不一定没好处不说,还很可能有更大的损失。”
“因而,我们得利诱!”
“这样,凡来告状者,无论是为自己告还是为他人告,不论查实后是不是诬告,皆赏银十元,所涉及赃罚之事,所罚没之银,同举报反贼例,分赃罚之财一半!”
严嵩说到这里,三人不由得面面相觑,随即都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巡抚想的办法太毒了!
完全就是摸透了人性的贪婪,而照着缙绅大户的死穴去!
所以,三人皆表示赞同,而在接下来同严嵩一起这样做,只是一个劲就逢人夸巡抚严嵩高明,教会了他们怎么查这种无头公案!
为此。
河南巡抚严嵩和这三位钦差,就在接下来,以审查谋害钦差之反贼为由,张榜有偿鼓励百姓告状。
百姓中固然大多数是沉默的或者有顾虑的。
但的确有不怕事且贪婪成性的百姓。
于是。
严嵩这里刚张榜不久,就有一叫曹满仓的热心群众,积极地向严嵩递了状子,说是要告本地缙绅郑琼吃绝户、造谣逼死了小户东氏的寡妇汤氏,还让开封府户房典吏把东氏的田归到了他自己名下。
严嵩听后立即派兵把开封府户房和架阁库与郑家包围,结果经查证发现,郑家的确侵吞了东氏的田,也把东氏的家产全部用抄没入官的名义抄没到了自己家里,而寡妇汤氏自缢前也曾拟状纸告过郑家家奴造谣。
严嵩便以此为由,定郑家逼死烈妇、坏朝廷风俗、侵吞民田如同匪寇,实为叛贼为由,将缙绅郑琼以叛贼之罪,同代表三法司的钦差当场定罪判决,而将郑琼处死!
郑琼为此急得欲喊欲骂,但他的嘴被严嵩下令用针线缝了起来,也就只能嗡嗡的,喊不出一句来。
啪!
当铡刀铡去郑琼首级时,人心大块,而曹满仓也领了赏银,诱得更多百姓来告。
许多劣绅恶霸的罪也就一一被翻出来,什么敲诈勒索、诬告他人为贼、勾结强盗抢掠等事。
严重的被抓后没多久就被斩杀于开封闹市。
光是在嘉靖六年三月就斩杀缙绅大户三百余人。
开封的缙绅大户因而更加惶惶不可终日。
原致仕翰林张永振更是带着一干缙绅大户跪到了严嵩的抚院面前,叩首哀求道:“请抚院上差开恩!勿要再鼓励刁民告状而鱼肉缙绅大户啊!”
“请抚院上差开恩!勿要再鼓励刁民告状而鱼肉缙绅大户啊!”
“请抚院上差开恩!勿要再鼓励刁民告状而鱼肉缙绅大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