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郭勋这种还不怎么老实的自己人,他也不能不敲打。
毕竟,郭勋表现的如此激动,固然有害怕自己这个天子倒向官僚集团,向士权妥协的意思,但也有想自己彻底撇弃文官,只用勋戚,让他拥有更大的权力的意思。
具体来说,郭勋就是希望天子可以给他解套,让他可以嘎嘎乱杀。
但朱厚清楚,郭勋毕竟不是国初徐达那样的完美之人,他贪婪好权,也没有要为天下社稷苍生谋福祉的崇高理想,真要是彻底给他解套,那他就会是第二个石亨。
所以,朱厚只瞅了郭勋一眼,然后笑问道:“你怕什么,朕就不相信,朕要是不依,他们真能将朕这金銮殿拆了,把朕送到断头台上去!大不了真如传闻所言,让朕落个水!朕正练着水上功夫呢,怕他个鸟!”
“陛下,话虽如此说,但他们屡违圣意,就是不把您放在眼里,臣身死族灭事小,可我皇明自太祖以来所确定的君王独治之权重事大呀!”
郭勋梗咽说后就叩首而呜咽哭泣起来。
朱厚听后淡淡一笑:“他们是不把朕放在眼里,可你就那么忠实吗?”
郭勋一怔。
朱厚接着就厉声问道:“朕让你使张寅暴毙,你为何还没做这事?”
郭勋顿时心里咯噔了一下,道:“陛下息怒,臣是想着,三法司好歹会听陛下的,不会再追究此事!结果没想到,他们也没听陛下的话!”
“你想保他张寅,好让你身边那群烂人继续留在你身边奉承你,给你做些你不好做的事。”
“还把保他的希望,寄托在外朝那些恨你入骨的文官身上。”
“郭勋,你祖宗要是知道你是这么个蠢笨的东西,会怎么想?”
“明初的史料你是没认真看吗,朝堂上的权力之争只有你死我活的斗争,不是温文尔雅、请客吃饭,也不是你威胁一下,他就会识趣的让一步,太祖高皇帝那么严厉的人,也不得不屡兴大案株连上万的背后原因,你不知道吗?”
“尤其是那南北榜案,太祖一开始妥协暗示,但最后不是还得逼太祖举起屠刀大开杀戒吗?”
朱厚冷笑不已地批评诘问着郭勋。
郭勋只磕头如捣蒜:“陛下骂的是,臣蠢笨,臣也不比他们好到哪里去,也没有听陛下的话,存了不该有的心思,不该寄希望他们会在陛下让三法司重审暗示不满后会主动退让!臣有罪!但正如陛下所言,现在不对他们大开杀戒,也是不行的!所以,臣请旨戒严拿人!”
“德不配位必遭灾,朕倒是想给你这样的权力,可你还没有配有其权的德望!”
“朕要是给你这样的权力,只会是害你!”
“天下人,哪怕是忠于朕的,也会觉得更容易危害天下安定的是你,而不是他们!你不妨去问问张璁他们,看他们愿不愿意你这样做!”
朱厚冷声拒绝道。
郭勋沉默了。
他承认天子说的对。
他好像的确在德望上并没有掌大权后就足够让天下人放心的本钱。
这次三法司如此坚决地要处置他,也未尝没有对他郭勋在私德上的不满。
朱厚这时站起身来,走到郭勋身边,伸手指了他的头顶一下。
“你呀!”
“还得继续修功德!”
“要把心思要都放在为国为民上面,不能跟外朝有些文官学,想着也一边忠君一边干着违背国法良心的事。”
“你是勋贵,跟他们不一样!”
“他们能那样做,是因为他们文官势力已经比你们勋贵更大,所以他们那样做,只要朕不追究,或者他们自己人不追究,他们就能过关,可你若这样做,就算朕不追究,他们也会追究,然后武勋中不满你的人也会追究!”
“这样一来,你让朕怎么保你?”
“你若罪大恶极到了一定程度,所有人都要追究你,连朕的内廷后宫也不满你时。”
朱厚说到这里就回头看向郭勋,语气凝重道:“朕也会保不了你的!”
“是臣德薄,不能为陛下铲除奸佞!”
“让陛下只能受此委屈。”
“臣罪该万死!”
这时。
郭勋一脸愧疚地磕了一个头,且泪流满面起来。
朱厚呵呵一笑:“让朕受委屈的人还没生出来呢!朕能受得了什么委屈?”
“十步之内,必有芳草;朕还不至于让他们限制住。”
朱厚说到这里,就让秦文把一份锦衣卫呈报给了郭勋:“你看看这份呈报,他马录严刑逼供知县,强行坐实此案,无疑是彻底不忠于朕了!但这也就意味着,此案还是可以翻供的,只要可以,那他们就不能乱来!这天下能乱来的只有朕,他们都还没这个资格。”
郭勋这里从秦文手里接过了这份呈报,认真看了起来。
他知道天子在天下各处都暗中派了锦衣卫,但他没想到天子会让锦衣卫盯得这么紧,连马录审知县的事都盯着。
而郭勋在看完后,就道:“陛下,既如此,可以下旨逮拿马录了。”
“拿他还早,朕得等南边巡视东洋的最新情况。”
“朕会下旨先让京师居于各要职的文武百官继续廷审,不再由三法司会审。”
“这样做,一是让你知道,想处置你,恨你入骨的人可不只是那些文官;二是拖延时间,等南边新的消息来;三是朕再给他们最后一次机会,看看他们多少人在海禁与开海这事上开始识相,多少人还是不识相。”
“不识相的,只能杀!”
第351章 嘉靖发狠话,表示斗到底!
接下来,朱厚的确下了让文武百官会集文华殿廷审的圣旨。
“这件案子,何必还要廷审,我们三法司已经审查明白,山西巡按马录所呈罪供已是证据确凿,连巡抚以及布政使、按察使皆附议无妄!”
大理寺卿党承志在廷审时先发表了看法。
工部尚书张璁这时言道:“这不对,据我所知,马录为捏造罪证,对相关人犯进行了拷讯,这就造成了所奏失实!所以,陛下才让我等廷审!”
党承志看向张璁:“大司空怎么知道是拷讯所得的,难道山西巡抚和有司诸官还会包庇他马录吗?!”
“锦衣卫所呈的奏报说马录有拷讯。”
“陛下在御书房向我等展示了此报。”
张璁说道。
郭勋这时附和道:“没错,我可以作证,陛下也给我看了。”
杨一清也跟着道:“陛下也给我看了。”
“锦衣卫的呈报能信吗?”
“非君子之报,皆不过是逢迎谄佞之举!我们要信,就该只信山西巡抚和有司诸官的呈报!”
党承志这时冷笑着说后,还讥讽着张璁和郭勋:“谁不知道你们本就是一党,沆瀣一气,所谓锦衣卫的呈报,不过是你们奸党勾结锦衣卫,混淆视听,以蒙蔽陛下!”
给事中杜侗跟着呼应道:“没错,锦衣卫的不足为信!奸党之论,更不足为信!”
“难道杨公也是奸党吗?!”
阁臣林俊这时厉声问了一句。
接着。
林俊就又说道:“如今这事,究其根源,还是在于我们到底想不想陛下励精图治,要不要损缙绅大户之利以成中兴之业!”
“而这一切则是围绕着禁海还是开海这事来发生的,有人掀起此案的目的,也是为了斗倒武定侯和两位国舅!”
“因为他们为陛下严加禁海提供了助力,一个让兵马听于陛下,一个让钱财听于陛下;”
“但是!”
“我们应该要明白的是,为了社稷苍生,为了不让君臣之间如仇雠,就应该顺从帝意,力促其大业!而不是为门户私计这样不休不止的斗下去,这样对谁都没有好处!”
“所以,我认为,此案不应该再严追下去,到张寅为止!且以此为机会,力陈开海之便!”
林俊这时言道。
党承志和杜桐等呵呵冷笑。
接着。
党承志言道:“阁老真是老糊涂了,谈案子就谈案子,扯什么要不要陛下励精图治,要不要损大户之利!致君于尧舜,乃读书人之正道,用得着多言吗?!”
“而正因为要致君于尧舜,要忠于社稷,才严格公正审案,不能让奸党乱了国法!”
党承志这时继续振袖言道。
“没错!”
“禁海是祖制,没有要改正的必要,今天这事也与禁海开海扯不上关系。”
遂安伯陈惠跟着附和道。
右通政方献夫这时说道:“林阁老没有说错,这件事就是因禁海开海之事而来,作为君子,就该坦然承认,没有必要做虚伪之态!”
而郭勋这时想到了朱厚提点自己不够为国为民的话,便也附和说道:“林阁老没有说错,与其围绕这案子斗得你死我活,乃至大坏君臣情谊,还不如为民请命,奏请开海!引陛下真的成造福万民的尧舜之业!”
“可笑!”
“无知武臣也敢大谈致君尧舜之业!”
党承志冷声说了一句。
接着。
党承志就指着郭勋:“你们武臣但凡有点忠心,也不至于让区区五十名倭寇在南都城下烧杀劫掠!”
“这只是我们武臣的错吗?!”
郭勋怒火中烧,直接吼问了一句。
党承志冷冷一笑,故意欺负郭勋拿不出实证证明是南方大户做了内应所致,也就继续挖苦道:
“怎么不是,南京守备是魏国公,提督操江总兵是宣城伯,难道不是你们武臣无能?”
“哈哈!”
杜桐等不少文臣也跟着大笑起来,眼里对郭勋尽是嘲讽之色。
郭勋呼吸急促起来,额头青筋直冒。
但他这时发现,遂安伯陈惠等武勋也在对他冷笑。
这让他更加忿怒。
他知道,这是因为他听了天子的话严查火铳丢失情况,没有包庇定国公,得罪了这些也不想皇权做大的武勋。
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也是天子不肯给他大权的原因之一。
因为他们这些武勋实在是太不争气了!
更有陈惠这些屁股早就坐在文臣那边去的败类,对文臣嘲讽他们武勋这事,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而他自己也正如陛下所说,在操守上没好到哪里去!
郭勋在气愤之余也更加愧色难当。
但在场的林俊和张璁一些文臣倒是对郭勋刚才表态高看了一眼。
因为郭勋居然也主张开海,愿意为民考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