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说到这些,把衣袖往后一挥,咬了咬牙。
“你们若真不肯救朕带进京的那些流民,不在乎朕的圣德,朕也拿你们这些元老没有办法。”
“那朕只能自己去救,自己去挣回这脸面。”
“谁让朕是天子!”
“朕就是万民的君父!”
“朕若抛弃自己的子民,天厌之!万民弃之!”
朱厚说到这里,黄锦这里已经泣不成声起来。
一张胖胖的脸上满是泪痕。
“你哭什么!”
朱厚则故作不耐烦地回头喝了黄锦一句,然后看向已经把脑袋快要埋进地缝里的三阁臣,而对黄锦等太久说:
“朕都舍得,你们有什么舍不得?”
“外朝不管朕的子民死活,朕不能不管。”
“朕拿这些内帑是去安民,又不是用来挥霍,想来,皇兄在天之灵也不会怪朕的。”
“无非是,朕自己和宫里的人,以后都穿差点,吃少点。”
“无非是,朕被底下那些不明真相的奴才埋怨说朕吝啬,恩少刻薄。”
朱厚说到这里,才开始点梁储等人的名:
“只是诸位阁老,以后内廷若是因为底下宫婢怨气深,而灯火照管不勤,使宫殿走水太勤,到时候别骂朕失德。”
梁储、蒋冕、毛纪这时早已是泪如雨下,浑身颤栗。
毕竟他们哪里听不出来朱厚的弦外之音。
于是。
梁储忙先说道:“臣等自当急君父之所急,忧君父之所忧,哪里敢真的耽误救民之事!不敢瞒陛下,臣等已拟好清田细则,只等上报了!”
“范文正公有言,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臣等再怎么昏聩不堪,也不至于连民生也不顾!也万不敢真拿生民之命为筹码,来胁迫陛下出大行皇帝所留内帑啊!”
蒋冕也跟着委屈可怜地解释着。
他是真觉得冤枉。
这些天,他们内阁可是一直在压着外朝想赶紧议礼的汹汹物议,而把心思都放在了清田诸事上的。
哪曾想。
天子这样急!
还嫌他们没有用心,而在这里一个劲地对他们明嘲暗讽,做出一副万般无奈的样子,将来不明就里的后人看了实录只怕还以为他们是多么不体社稷与君父的跋扈之臣。
毛纪这里也哆嗦着嘴唇说道:“孟子曰: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由己饥之也;陛下如今亦如此,可谓尧舜一样的仁君!”
“陛下既然为尧舜一样的仁君,臣等岂敢做不忠不仁之臣,而无视生民性命,乃至暗怀欺君之心?”
“所以,请陛下明鉴!”
“臣等从未有不愿意清田安民,而只盯着陛下内帑的心思!”
“臣等深知,清田安民才是中兴良策,此时挥霍内帑,亦只能暂时安民,而不利国运长存,也对不起陛下和大行皇帝,臣等若真这样想,便是不忠不孝,天诛之!”
朱厚见这三位阁臣说后,就道:“阁辅们没有此意就好,那这事就赶紧去办,别拖着,多拖一天,就多一个百姓被买走为奴为婢,也多一个百姓被鼓动去做盗做贼!”
“陛下说的是,臣等早准备呈本具奏,请陛下准中外大臣先自陈罪责,而使臣等先将精力主要用于清田。”
“另外,臣等确已拟好清田细则,议后决定请陛下准派张永张公公与右都督桂勇充参将领马军四千余名,协助清田。”
“张公公熟知兵务,又善治民之道,昔日被裁军校与其多为其旧时识,所以臣等想着,让他协助清田,便可同时招揽些那些被裁但又没田的军勇也能被分田,而以耕作为业。”
“桂都督也一样,昔日武威练营,他也参与练过,招募已成为盗匪的被裁余勇归农,当能事半功倍!”
“另外,京畿庄田不少涉及内臣与京卫武臣,让张公公和桂都督出面,自然也能更便宜些。”
梁储这时把两份题本举过了头顶。
朱厚让谷大用接了这两份题本,且吩咐说:“把元辅扶起来坐下,也扶蒋阁老和毛阁老起来。”
谷大用这里拱手称是。
朱厚对内阁三位阁臣的回答很满意。
他没想到内阁不但把主要精力放在了清田上,还有趁此清田机会替自己安置那些被裁军勇的心思,这无疑算是在为杨廷和擦屁股,也为他朱厚留住一批军勇,避免这些军勇真的成为盗匪,主动为朱厚考虑了。
毕竟按照史料记载,这些被汰革的人,不少都开始相聚为盗,京畿民众深受其害,朝廷因此不得不增加兵力巡捕。
现在内阁想到这一点,自然是好事。
“甚好!”
“所奏皆准,凡涉及到内臣侵吞荒田,而指为皇庄的,也皆清理出来,以作表率!”
朱厚也就语气好了许多。
诸阁臣见朱厚如此说,皆惊喜感动不已,忙称颂朱厚圣德如天。
而梁储、蒋冕、毛纪三人回内阁的路上,一直未言。
主要是朱厚带给他们的震撼太大。
他们是真没想到天子会为了安民为了清田新政,心急到如此地步,竟开始怀疑他们会在这件事上不够积极。
“陛下是真急了!”
直到快要到内阁时,梁储才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毛纪跟着颔首:“但也因此看出,陛下是真将百姓放在了心上,只是对我们的爱民之心似乎真的颇为怀疑,而以为我们只想要他的内帑。”
“但我怎么觉着,陛下似乎心有大志,所图似乎不仅仅在于安民?”
“他连王阳明的文章都知道,想来所知非浅。”
蒋冕这时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梁储这时则笑着说:“陛下有大志不重要,重要的是愿意爱民,甚至愿意为百姓而哭,就这已经胜过许多帝王了!”
“我们不能让陛下对做一个爱民的仁君失去兴趣!”
“他要爱民,那我们就跟着爱,而不是因为他要爱民,我们就以爱民的名义让陛下为难,进而使得陛下不愿意爱民,而沉迷于别的荒唐之事。”
梁储说到这里就看向蒋冕和毛纪,笑着说:“诸公,为臣者,再没有比辅弼英主成中兴之业更值得辛苦的了,我等且全力而为吧,别的就不要想了。”
两人皆颔首。
但在这时。
礼部尚书毛澄又来了内阁。
毛澄见到内阁诸臣,忙拿着题本对三人说:
“诸位阁老,我们礼部部议后,一致认为陛下当按汉定陶王、宋濮王故事,认孝庙为皇考,改称王妃为皇叔母,内阁要不要票拟?”
“宪清,你又急!”
梁储直接称呼起了毛澄的字,且冷笑着说了这么一句。
毛澄不由得闭眼,深呼吸了一口气,微微捏了一下拳头,心里拼命劝自己,对方官位更大,得忍!
第45章 贬去云南吃菌子
对于毛澄而言,他现在不能不急。
一则,杨廷和一党的人,疯狂催着他这个礼部尚书早定大礼。
再则,他也不想让天下权贵官僚觉得是他礼部在议礼这事上不积极,所以才不得不屡次来内阁催问,要求内阁表态。
毕竟天下权贵官僚都等着大礼议定后,好吃正德留下的那笔财产,都不愿意那笔财产被嘉靖一个人吞下。
说直白些,天下权贵官僚也都想在正德这个绝户身上吃下一快肥肉。
可现在,最好代表官僚们从正德留下的这快蛋糕上面下刀分食的内阁,竟稳若泰山,对吃绝户这件事一点也不上心,既不透露出是不是要谈一谈,而想吃更多的意思,也不明确表示一下,什么时候下刀。
所以,这让毛澄真的无语,也就不得不直接问道:“诸位阁老,大礼未定,你们不急吗?!”
“我们怎么不急,但我们跟陛下一样,更急外面那几十万流民能否尽快安置!”
“公难道真的就没想过,外面那些饥肠辘辘的流民还等着尽快分到田地,进而安定下来?”
“公知道他们现在是何处境吗,清田这事每久拖一天,他们就要多一天去卖儿鬻女!”
蒋冕倒是在这时呵呵一笑,诘问起毛澄来,且说后就将衣袖一挥,背着手,哼了一声道:“公也是圣贤子弟,莫不是真忘了为了生民立命这句话?”
毛澄一时被呛的面色尴尬。
“是啊,公知道陛下今天平台召对我们内阁诸臣,为的是何事吗?”
“为的就是这件事。”
“陛下听到随驾进京的百姓,有开始埋怨天子,有开始因为怕朝廷不管他们死活而卖儿鬻女的事后,直接哭了啊,可谓肝肠寸断。”
“君父爱民如子,我们做臣子的难道真的就还是熟视无睹?如此,则置君父于何地,置百姓于何地,置圣人之教于何地?”
“陛下可谓仁君,不因百姓怨恨而责民,反而自责,我们难道就不该支持陛下做这个仁君?”
毛纪也跟着对毛澄说了起来。
蒋冕这里则已两眼浸满了泪珠,看着毛澄。
毛澄听后不禁问道:“竟有此事?”
“公若质疑陛下仁德,有平台召对的手谕在呢,早晚也会转于《邸报》!”
蒋冕这时冷声回道。
毛澄抿了抿嘴,露出了一脸愧怍之色,而拱手作揖说:“是鄙人糊涂了!多谢诸公提点,礼部不敢再在清田结束前再扰内阁。”
“陛下如此仁善爱民,可歌可泣!”
毛澄感慨了一句。
随后,毛澄就告辞离开了内阁。
而且,毛澄还来了杨廷和这里,将这事告知给了杨廷和。
在一旁的杨慎则不由得拧眉说道:“这是汉文帝再现?”
“不管是不是,陛下肯勤政爱民,便是社稷苍生之福,我等便能请陛下以苍生社稷为念,而规正自己。”
杨廷和这时说了一句。
毛澄跟着附和说:“太傅说的是,无论怎样,陛下更把黎民百姓放在心上,身为君子,自然是感动的。”
接着。
毛澄又道:“所以,礼部接下来不好再催问内阁定大礼之事。”
杨廷和颔首:“先把清田的事完成也好!总归事情要一件一件的做,反正王妃到京也要好些日子,等清田结束,老夫的病差不多也好了,那时少不得还是老夫自己来定大礼,辅弼陛下早成尧舜之君!”
杨廷和如今实在是难以淡定地继续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