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时候,他谢家就不只是献出全部家财那么简单的事,而是可能会祖产都保不住!
所以,他宁肯牺牲自己的两儿子,也没有要自己扛下一切罪责的意思。
毕竟,他这种身份的人已经不是为他自己而活。
朱厚笑了,也就问着谢迁:“你能为朕做什么?”
说着。
朱厚就展开了双臂,而将双臂搭在了椅扶上,轻声笑道:“你觉得朕现在缺为朕做事的老臣吗?”
“陛下现在是不缺老臣效命!”
“但陛下现在缺可以为陛下杀杨廷和的老臣!”
谢迁咬了咬牙回道。
朱厚听后顿时两眼一亮。
在他看来,论资历威望,比杨廷和高的在世老臣,的确就谢迁这几个人了。
只是这老东西如何瞧出来朕有这心思的?
第282章 给内阁官箴,朝会论罪!
嘉靖三年腊月。
江西南昌河口。
这日,大雪漫天,彤云万里。
杨廷和拥毳衣炉火,于舟中顶着刺骨江风,等着一人的到来。
此人便是新入阁的大学士林俊。
闽人林俊提前得到了杨廷和想见他一面的消息,而特地选择了从江西北上,过紫石岭离开闽地后,就一路乘船至南昌。
彼时,身披大氅的林俊刚从瑶林玉树中乘舟出来,就见一袭红袍的杨廷和正于雪舟中笑着看他。
而林俊也在小舟靠近后,笑着喊了一声:“石斋!”
石斋是杨廷和的号。
林俊与他交往甚深,故也就称他为号。
而杨廷和也笑着将林俊引进了自己的船舱内,且在与林俊一起落座后,就道:“好大的雪啊!”
“是啊!江风冷冽,你何必出来。”
林俊将大氅拖下来递给了自己的随从小厮后,就从杨廷和家奴手中接过热茶来。
杨廷和道:“江风虽寒,但盼君之心甚急,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承蒙挂念,自入南昌后,不是雪就是雨,也就耽误了。”
林俊回道。
杨廷和摆手道:“无妨!如今阁老要北上赴任,倒也辛苦。”
“我倒也想如石斋这般悠游林下,在家中含饴弄孙,无奈皇命难违,再则如今局势公也知道,朝中真要没几个老臣,岂不就真的要让张孚敬等辈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林俊说着就问起杨廷和来。
杨廷和收住了笑容,颔首说:“我特地等你来,也有这里面的原因。”
“范文正公说,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眼下圣上虽睿智天成、仁心浩荡,但身边也确实少诤臣直臣而正色立朝啊!”
杨廷和站了起来,双手背在了后面,望着滚滚翻卷在碧波上的漫江大雪,叹息了一声。
林俊对着炉火颔首,随即从杨廷和家婢这里接过了一杯汝窑茶盏泡的热茶,微微呷了一口后就说:
“我已听闻,陛下已起复王琼入阁,还加征钞关税,乃至从王琼之言,改漕运为商运。”
“这可是在设观风整俗使后,又一不遵祖宗成法的国策,王琼等辈真是误国误君!”
林俊说后,杨廷和跟着说道:“王琼此人起复升官固然可怕,然后更可怕的是,费铅山此人不能为王琼对手,甚至可能与王琼同流合污!”
“此言怎讲?”
林俊问道。
杨廷和转过身来,笑着对林俊说:
“我与这俩人共事多年,自然是知这二人甚深,王琼不必说,奸猾至极,屡坏天下士林大事!”
“关键是费铅山这人,虽说出自清流,但也夙来贪婪奸诈,关键时候,不会以天下为重,当年宁王之乱,王阳明能速胜,与这人不肯从势,还主动出粮助他,而使江西缙绅皆不敢出头有关!”
“石斋慎言!”
林俊立即呵止了杨廷和。
“这是能说的吗?”
接着。
林俊就突然神色严厉地问了这么一句。
“让天下人知道,宁王之乱只与都御史李士实他们有关,是最好的结果,别的不要提!”
然后,林俊就也放下茶,走到杨廷和身边来,摆了摆手。
杨廷和点首:“我知道!只不过是今日在你面前才敢这么提一提,以证他费铅山乃首鼠两端之辈!”
“你的意思,让我进京后,倒费?”
林俊问道。
杨廷和颔首:“此人不能留!很多时候,清流中的败类,会比王琼这些人更可怕!”
杨廷和其实说的是实话。
因为同样是清流出身的严嵩,在历史上投靠天子后,就对官僚集团造成的影响比王琼等人造成的影响还要大。
“可是,他费铅山之前在查闽地豪族吞没东莱金矿一案中,特地为你杨石斋遮掩了,把有关你的罪证都销毁了啊!”
“这可是天大的人情!”
林俊说道。
杨廷和道:“我这不是为私人恩怨,是为国家前途!而且,也正因为他遮掩销毁了,也就更好除掉此人!”
“你杨石斋到底是宰辅心肠啊!”
林俊听后不由得回了一句。
杨廷和坐了回来,端起了茶:“现在的宰辅是你林见素!”
林俊呵呵一笑。
忽然!
林俊收住了笑容:“这不是我想做就能做到的!就如当年王阳明,天子要用他留他,谁也挡不住啊!你本想让他在南京做个尚书,让其郁郁而终算了!可结果你也知道,人家天子早就在潜邸便存了用此人的心思!”
“今上之聪哲爱民,我是没想到的。”
“我也不后悔遵循祖训定他为天子,而不是用非常之手段,让他提前殁于藩邸,使大位传到益王一脉!”
“毕竟你我都清楚,无论是真爱民还是假爱民,都比不爱民要好一些。”
杨廷和这时若有所思地说了起来,随即又看向林俊:“可你知道我陛辞时,陛下对我如何说的吗?”
林俊忙问道:“如何说的?”
“他问我既然要求他以自己一人奉天下,而为何自己不先分自己杨氏之田于民,让杨氏之利于民?”
“我说,我非不愿,实乃不敢对抗族中长老。”
“他却说,既然我都不敢对抗族长长老,为何就敢让他这天子对抗宫中诸长。”
杨廷和回道。
林俊听后笑了起来:“陛下问的好!但思之也令人感到可畏!”
“是可畏!”
啪!
杨廷和突然拍案而起,然后看向林俊:
“我就怕将来有费铅山这样的清流败类在,让聪俊爱民如子的他,在发现在海外发现不了什么新矿以增天下之利后,就觉得可以继续改制,而利用费铅山这样的清流败类和天下循吏,做出刻薄对待天下缙绅的事来!”
“见素!我不想我按祖训轮序之法定下的天子,将来得一个刻薄、寡恩、酷辣的暴君之名啊!”
杨廷和说着就握住了林俊的手:“君可知我心乎?”
林俊也神色凝重起来,随后点头道:“我尽全力,让他费铅山败坏不了天下士风!”
杨廷和忙抽手,向林俊作揖一拜:“如此就拜托阁老了!”
林俊也忙回了一礼。
……
……
林俊是在嘉靖四年暮春进的京。
这是因为,他在那日见杨廷和后就于北上途中遇到更冷的气温而得了一场风寒,便不得不暂时留在临清治病调理,待气温和暖且痊愈后才重新启程。
而林俊进京的时候,刚好是朱厚召见谢迁和他两儿子的时候。
所以,朱厚也就没有在当晚召见他。
只有费宏、王琼和王鏊在当晚于内阁见了林俊。
费宏一见到林俊就道:“陛下在见谢公,故只让我在林阁老进京后,告知公等一件事,那就是,杨廷和在闽地的罪证,没有被我销毁!”
林俊听后当场睁大了眼。
他不得不承认,费宏的确奸诈,杨廷和还低估了他的奸诈。
王鏊也愕然不已,且神色复杂地看了费宏一眼:“所以,陛下为何要元辅告知我等这事?”
“不为别的!”
“陛下只是让我们这些阁臣不要学杨新都!”
费宏言道。
林俊当即言道:“我等自然不会学杨新都!”
“实不相瞒,进京途中,我见了他,他嘱咐了我一番话,我听后内心非常不赞同!”
“哪有在野元老,挑动阁臣内斗的道理!这不是要掀起党争吗?”
林俊果断把杨廷和的话抖露了出来。
但他也没有办法,天子太会操纵阁臣,首辅费宏也看上去没有那么简单,让一向自诩天下第一聪明的杨廷和还有把柄捏在他们手里,所以他也只能临阵倒戈。
费宏颔首,他知道林俊的话里是什么意思,也就说道:“猜到了!”
“还是陛下圣哲英明,让内阁不至于因他杨新都内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