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谢丕竟伏阙逼宫,为反贼伸张,可见无父无君,弃国弃家,不杀则何以正臣道,明人心!”
朱厚说后,谢丕已浑身抽搐起来。
天子毫不留情面地给了他这样的评价,他却无法反驳。
这自然让他伤心不已。
谢迁也没有多言,他既已主动请罪,自然做好了只为鱼肉而任天子宰割的准备,故只闭眼叩首道:
“罪臣谢陛下隆恩!犬子无德,惹了圣怒,罪责难恕,也请陛下责臣教导无方、纵子无德之罪!”
“你的罪可不止是教导无方、纵子无德!”
朱厚看向谢迁,说了一句。
谢迁一怔。
后背不由得一凉。
他的两儿子也都错愕地抬头瞥了朱厚一眼。
明烛摇曳的大殿中,一时安静的落针可闻,乃至还能听到谢正的哭声。
谢迁也因为自己儿子的哭泣,而心跳的越发的快。
朱厚则在这时抬头看了看鎏金藻井,然后把一旁铜磬里的鎏金木锤拿在了手里,轻轻拍在手掌上,叹息说:
“谢迁,谢少傅,你不老实啊!”
谢迁听后猛地抬起了头。“我不老实?”
砰!
砰!
……
朱厚突然猛敲起铜磬来。
谢迁和他的两儿子顿时只觉震耳欲聋,同时又仿佛能感受到天子那无尽的怒火。
一时,谢迁肝胆俱碎。
“不是说不抄我家,给我留体面吗?”
“陛下能不能别敲了。”
“这声音太让人害怕了!”
话说。
谢迁历仕的主要时期是弘治、正德两朝。
而这两位皇帝虽说各自为政风格大不同,但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对大臣不会太狠。
当然,正德初年,倒是有过杖毙言官的例子,但那与刘瑾有关。
正德本人对辅臣还是比较留体面的。
当年刘健和谢迁逼正德杀八虎失败,正德就没有把他怎么样。
所以,谢迁这种大臣,对“伴君如伴虎”的感受就没那么深,觉得皇帝可以能瞒则瞒、能骗则骗、能演则演,即便已自甘为鱼肉,也不必和盘托出。
但朱厚一直秉承的是,虽然我可以因为大局和长远利益对你谢家和乃至谢迁本人给予宽宥,但也必须让你从心里怕朕服朕,不敢再有跟朕耍心眼。
“谢迁,你也是两朝辅臣,你觉得朕会相信你会连自己两个儿子都管不了吗?”
朱厚没再敲后就又看向谢迁问了一句。
谢迁听到这话,如受雷击,顿时就僵在了原地。
他没有想到皇帝会把自己的谎言拆穿,不给自己台阶下,大有虽开恩于自己,但又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意思。
这让他更加觉得这新天子令人可怖非常,觉得这新天子是真的比两代先帝要心机阴狠的多。
“你已经骗过朕一次,说你管不住自己弟弟,还要再骗朕一次,说自己管不住儿子!”
“你是觉得朕应该有义务陪你装傻,还是真觉得朕傻?”
朱厚再次这么问后,谢迁微微闭了一下眼,额头已经开始见汗。
他越发确认,皇帝这话里的意思,就是没有打算因为他让出走私的海利和献出家产就轻易放过他!
于是。
谢迁接著就忙叩首在地:“罪臣不忠不诚,当受诛戮之刑!”
“你明白就好。”
“但费宏、王琼诸阁臣九卿皆上疏为你求情,希望朕可以借此缓和天下议礼、护礼之争。”
“朕倒也就不好杀你,只得让你自己去九泉之下请先帝们治罪!”
朱厚说到这里就笑问起谢迁:“你说呢?”
谢迁听后身体猛然一颤。
他这才明白过来天子是要他自杀谢罪!
但他哪里愿意自杀谢罪?
所以,谢迁也就在这时不由得落泪哽咽道:
“陛下所言自是圣明仁厚之举,罪臣当感激涕零!”
“只是罪臣乃风烛残年之人,活在这世上也没几年,所以向先帝们请罪也不用急,而还不如趁著还有些时日,弥补前过,为陛下为社稷苍生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如此,则可稍偿君恩厚禄于万一!”
“故恳请陛下大发洪恩,允罪臣能用残生为陛下驱使,做几件忠君葆民之事!”
谢迁不得不求生。
他知道他不能死。
因为他若死了,他谢家就彻底失去了支柱,地位就会一落千丈。
到时候,他谢家就不只是献出全部家财那么简单的事,而是可能会祖产都保不住!
所以,他宁肯牺牲自己的两儿子,也没有要自己扛下一切罪责的意思。
毕竟,他这种身份的人已经不是为他自己而活。
朱厚笑了,也就问著谢迁:“你能为朕做什么?”
说著。
朱厚就展开了双臂,而将双臂搭在了椅扶上,轻声笑道:“你觉得朕现在缺为朕做事的老臣吗?”
“陛下现在是不缺老臣效命!”
“但陛下现在缺可以为陛下杀杨廷和的老臣!”
谢迁咬了咬牙回道。
朱厚听后顿时两眼一亮。
在他看来,论资历威望,比杨廷和高的在世老臣,的确就谢迁这几个人了。
只是这老东西如何瞧出来朕有这心思的?
第282章 给内阁官箴,朝会论罪!
嘉靖三年腊月。
江西南昌河口。
这日,大雪漫天,彤云万里。
杨廷和拥毳衣炉火,于舟中顶著刺骨江风,等著一人的到来。
此人便是新入阁的大学士林俊。
闽人林俊提前得到了杨廷和想见他一面的消息,而特地选择了从江西北上,过紫石岭离开闽地后,就一路乘船至南昌。
彼时,身披大氅的林俊刚从瑶林玉树中乘舟出来,就见一袭红袍的杨廷和正于雪舟中笑著看他。
而林俊也在小舟靠近后,笑著喊了一声:“石斋!”
石斋是杨廷和的号。
林俊与他交往甚深,故也就称他为号。
而杨廷和也笑著将林俊引进了自己的船舱内,且在与林俊一起落座后,就道:“好大的雪啊!”
“是啊!江风冷冽,你何必出来。”
林俊将大氅拖下来递给了自己的随从小厮后,就从杨廷和家奴手中接过热茶来。
杨廷和道:“江风虽寒,但盼君之心甚急,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承蒙挂念,自入南昌后,不是雪就是雨,也就耽误了。”
林俊回道。
杨廷和摆手道:“无妨!如今阁老要北上赴任,倒也辛苦。”
“我倒也想如石斋这般悠游林下,在家中含饴弄孙,无奈皇命难违,再则如今局势公也知道,朝中真要没几个老臣,岂不就真的要让张孚敬等辈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林俊说著就问起杨廷和来。
杨廷和收住了笑容,颔首说:“我特地等你来,也有这里面的原因。”
“范文正公说,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眼下圣上虽睿智天成、仁心浩荡,但身边也确实少诤臣直臣而正色立朝啊!”
杨廷和站了起来,双手背在了后面,望著滚滚翻卷在碧波上的漫江大雪,叹息了一声。
林俊对著炉火颔首,随即从杨廷和家婢这里接过了一杯汝窑茶盏泡的热茶,微微呷了一口后就说:
“我已听闻,陛下已起复王琼入阁,还加征钞关税,乃至从王琼之言,改漕运为商运。”
“这可是在设观风整俗使后,又一不遵祖宗成法的国策,王琼等辈真是误国误君!”
林俊说后,杨廷和跟著说道:“王琼此人起复升官固然可怕,然后更可怕的是,费铅山此人不能为王琼对手,甚至可能与王琼同流合污!”
“此言怎讲?”
林俊问道。
杨廷和转过身来,笑著对林俊说:
“我与这俩人共事多年,自然是知这二人甚深,王琼不必说,奸猾至极,屡坏天下士林大事!”
“关键是费铅山这人,虽说出自清流,但也素来贪婪奸诈,关键时候,不会以天下为重,当年宁王之乱,王阳明能速胜,与这人不肯从势,还主动出粮助他,而使江西缙绅皆不敢出头有关!”
“石斋慎言!”
林俊立即呵止了杨廷和。
“这是能说的吗?”
接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