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这样说,算是默认了费宏的做法。
费宏内心自然是欣喜不已,忙拱手称是。
接下来。
费宏也就奉旨约见了吏部左侍郎贾咏,还将让他暂暑部事的谕旨给了他:“陛下的意思,要务必选清廉刚明的人负责供销铺。”
贾咏会意,便笑着说道:“素闻元辅有识人之明,不知哪些人清廉刚明,还请元辅赐教。”
“公既然如此问,那老夫就妄言一二,别的不说,户科都给事中熊浃就算得上是清廉刚明。”
“再有就是大理寺左寺丞刘源清……”
费宏略举了几个人的名姓后,贾咏就一脸愕然而问:“元辅怎么来真的?”
费宏这时端起茶来,呷了一口,笑着问:“什么叫来真的?”
“这几个都是油盐不进的家伙,别的不说,就说那个熊浃,他是真不通人情的酷吏!”
贾咏说着就左右看了看,然后对费宏低声说:
“据下面的人说,他在崇文门收税,是真的按旨意来,没有收小民的税,所以各部院到内阁,乃至内廷二十四衙门,也就都没收到崇文门的孝敬!”
“但凡明白一点的官员都应该清楚,该登记的税那是应该归到库里,虽然圣旨说税银不足一银元的钞关税不予征收,但应该继续征收,最多减个一两成,小民就自会高兴而不会闹,何况他们也不可能真的去闹,而这继续征收的税就是上下的常例收入!”
“可他偏偏不这样做,严格按照圣旨来,这样糊涂的官,就算因为皇帝信任他罢黜不了,也该把他升到别的衙门去,哪有继续让他在这种涉及钱粮的衙门当差的道理?”
啪!
费宏把手里的一盏茶,重重地往贾咏面前的几案上一拍,拍得茶水飞溅。
“贾鸣和!”
“你别忘了,你是翰林出身,还是正德朝的经筵讲官,将来很可能要入阁为执政的人!”
“你这样的人,最不应该把心思放在这些蝇营狗苟的事上面,而是应该多把心思放在为国为民做更多实事上面!”
费宏申饬了贾咏。
神色非常严肃!
贾咏却张着嘴半晌没回过味来,待好一会儿后,才一咬牙,拱手作揖:“元辅教训的是,下僚现在明白了过来,作为清流,就该更加持正有公心才对!应该站在朝廷和百姓的立场去欣赏熊给谏他们,去拔擢他们,而不是挟私怀怨,如小人一般!”
“明白就好。”
费宏说后就先一步离开了。
贾咏则看着费宏离去的背影,站在原地,呆了半晌,神色里满是疑惑和不解。
但贾咏还是按照费宏的意思,举荐大理寺左寺丞刘源清为内阁学士兼右佥都御史、总督供销总铺,户科都给事中熊浃升为光禄寺少卿兼京畿道御史、掌京师供销铺总提调事。
且说。
在得知勋戚们在御前大闹而图谋阻止钞关新税政推行的事失败后,反对钞关新税政的权贵豪绅们就在一边逼迫太医刘应槐毒杀周太医给皇帝制造压力的同时,一边暗中进行着罢市活动,即不运粮和运其他大宗货物进京。
要知道,京师因为达官显贵多,驻军也多,又是九边各类军需品供应的中转站,所以各类商货的需求很大,是大明国内最大的内需市场所在地。
偏偏京师又居于北方,而大明富饶的物产主要集中在南方,所以,京师的货物不但需求大,然后还主要是靠南方供应。
而现在,南方不运货来,京师也就很容易因为需求大、供应少而出现物价飞涨的局面。
首先是粮食,其次是布匹,跟着连笔墨纸砚也跟着飞涨!
“真是买不起纸了,这新钞关税征收得让我们这些国子监的穷官连自己买点纸写写文章笔记都不行了!”
国子监司业郭维藩从一书铺里出来后,就在遇到同僚翰林检讨陈寰后,对他抱怨了起来。
陈寰道:“纸涨价也就算了,现在粮食也飞涨,京师不知要添多少饥民,最怕的就是军士挨饿,那是要哗变的!”
陈寰说后就指着正好出现在眼前的一粮铺对郭维藩道:“你看,又涨价了,再这样下去,我都得去兴明银行借钱买粮才能过年了!”
“得上疏!”
“向朝廷反应这一情况,不能为了新税政,不管老百姓的死活!”
郭维藩言道。
陈寰颔首:“是得上疏,最好是劝朝廷收手,不要跟天下缙绅富商们斗,天下紧要物资在他们手里,朝廷除非不要规矩,纵兵为匪,拿刀去抢,不然根本不可能从他们身上收到钞关税!”
两人因而也就在回到各自的家后就开始写奏疏。
与此同时。
在苏州浒墅关,户部主事韦商臣看着昔日繁忙河道萧条地只有几艘渔船过境,而大批商船只在数里外的文昌阁一带囤集,不肯过境,钞关这里的银柜因而到如今不少还是空的,也就十分焦急地对监税御史吉棠说:
“风宪,钞关税这么少,今年朝廷会不会因而连我们的俸禄奖金也不会发了,这个年是不是不可能好好过了?”
“奏疏我已经加急递上去了,你们先去劝劝那些商船,让他们过境,真要因为罢市,让北方乱了,对南方也没好处!”
吉棠也一脸愁眉不展地叉着腰在关道上一边走一边说道。
韦商臣倒真的来了文昌阁这边,主动向这些富商巨贾拱手作揖,把姿态放的很低,而劝这些富商巨贾过境。
“过不过境,我们只听上面老爷的吩咐,别说你们钞关来劝,就是抚按来了,我们也不能听!”
韦商臣不由得脸色铁青。
“岳翁,看到这些奸臣这么跳脚,我就知道,他们罢市罢对了。”
同王鏊一起被起复为翰林侍讲而同王鏊一起进京赴任的王鏊女婿徐缙,在同王鏊一起经过浒墅关后,也不由得笑说了一句。
王鏊则拧眉说:“这不好!”
“岳翁,这怎么不好?”
徐缙不解地问道。
而在这时,两人就看见有大量船南下,还挂着“费”字灯笼,在暮霭中特别醒目。
王鏊便拧眉问徐缙:“那是费阁老家的船吧?”
第265章 宰辅门第又如何,谋国者不只一位!
“我们是铅山费家的,奉老爷的命,让我们来江南买布绢等货。”
费宏之子费懋良在王鏊请他来见,且问他来苏州的原由后,就如实回答了起来。
王鏊点了点头,没再多问,就让徐缙陪着费懋良下去了。
而他自己则再次看向了浒墅关文昌阁方向。
此时的浒墅关文昌阁方向,停驻在这里的商船们,见有人来买货,说要卖到西南去,就都在请示自家老爷后把货物卖了出去。
其实……
他们的货物积压在这里越久,对他们自己的损失也越大,而且眼看就要过年,所以都想赶紧变现还款后好回家过年。
即便是沉得住气的,因见出货价给的越来越低,抢着要卖掉销货的商人越来越多,也都最终沉不住气,选择了降价卖掉。
于是,费氏的人没多久就买了大量的货物,还不得不先派了载满货的船北上,从新过境浒墅关。
吉棠和韦商臣等税官见此自然是高兴不已。
“还是费阁老家识大体,没有因为新税政就不来做买卖了。”
韦商臣为此笑着对吉棠说了一句。
吉棠则问着一刚交完税银还没走的费家老仆:“我看贵府这次进的光丝绸就有五十余万匹,西南各土司能吃这么多货吗,这应该就京师权贵吃得下吧?”
“这我哪里知道,老爷只让我们把家里的田和纸坊都做了抵押,让我们能采购多少货就采购多少货!”
这费家老仆回答后,就道:“还请贵关给完税凭证,我们还得赶着去呢!”
吉棠便忙给了完税凭证,并看着渐渐装满的税柜,但依旧对韦商评说:“匪夷所思,匪夷所思!”
……
……
“真是匪夷所思,费铅山这老贼,他这是要彻底背叛天下缙绅!”
徐缙也在这时来到王鏊这里说了一句,且道:
“岳翁,我让我侍女从费懋良口中套出了真相!”
“原来,他们费家带头向寿宁侯和建昌侯借了银子,用的是他们费家所有的田地产业做抵押,包括祖宅,而他们借这么多钱,也不是为了订货去西南发卖,而是要北上,去京师做买卖!”
“为此,他们买了大量的新沙船,让清江浦那边的张孚敬得以把大量次等木料卖掉,回钱后就可以做造更多的大战船!”
“不要生气。”
“费铅山这也是谋国之举。”
“我们该称颂才是。”
王鏊在听徐缙这么说后,云淡风轻地笑着说了起来。
徐缙道:“可是乡人们亏损太大了!本来运进京可以卖一两一匹的绸缎,现在几乎是打对折卖给费氏和他的乡人们。”
“是很亏!”
王鏊回了一句,就叹气说:“但也没有办法,江南的民意到底是不能代表天下民意的!”
“那我们该怎么办?”
徐缙问道。
王鏊看向徐缙,笑道:“没有办法,人家这是阳谋,你就算猜到了真相,也得憋在心里,还得赶紧先把自己的货卖给他们,不然晚了就不是这个价了!”
“难道就坐以待毙?”
徐缙问了一句。
随后,徐缙又摊手道:“关键是,我们南直才捐了两百万元银元给朝廷,现在要是再亏损一大笔,明年很多驿丞、典吏的位置就得让出去了,毕竟我们没有那么多告纳银了!”
嘉靖朝的大明,虽然已经在东南开始推行基层官吏由考选任命的制度,但因为才推行没几年,再加上两京吏部也存在着阻力,所以天下大部分的基层官吏和收税粮长还是以告纳任命为主,也就是地方大户出钱买官的方式为主。
南直最为富庶,自然就在京师部院衙门和天下各州县官衙和布按三司等衙门买了最多的胥吏,也就对天下有最强的控制力。
而现在……
正如徐缙所说,如果南直的经济损失太严重,就会意味着要把控制天下各官衙的权势让给别的乡党。
对于一个地方的士族而言,在地方上有多少基层官吏是自己人,和在朝中有多少高官是自己人一样重要。
前者关系着自己主张的政策能否得到执行和能否给不利于自己的政策造成多少阻碍,后者关系着自己能得到多少来自最高层的信息量。
为了能让自己南直有个人入阁,成为执政,南直士族花了大价钱,才让天子点了王鏊为大学士,而成为南直士族中最有权势的官员,王鏊自然也就有责任为整个南直士族的利益考虑。
所以,徐缙这么焦急,王鏊心里也很急,但他还是劝着徐缙:
“先别急嘛!”
“我早让你要学会养气,你不信,结果现在遇见这么个事就慌了神,如此将来还怎么去在朝堂上跟那些更厉害的奸人斗争?”
“岳翁教训的是,小婿也是关心则乱,还请岳翁赐教!”
徐缙忙拱手作揖道。
王鏊则笑道:“你其实没有说错,我们就该坐以待毙!”
“岳翁为何如此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