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朕要是想从他们大户手里多收银子,就等于是让他们自己主动把银子多交给朕。”
“他们会愿意吗?”
“自然是不愿意的!”
朱厚自问自答起来,就一展衣袍说道:
“所以,要做好这事,就不能用他们的人!”
“得用朝廷自己的人!用真心实意想让国朝昌盛的人!”
“陛下说的是。”
“如果东南的大户识趣,改制就止步于折银比例调整与火耗归公。”
“如果他们不识趣,就只能先在东南重新清丈,再调整折银比例与火耗归公,还要把他们的人彻底换掉!”
“直接学太祖当年,培养军籍子弟为清丈队伍,下乡清丈!再从国子监中选年轻守德而有志于过者覆核!”
杨一清这时附和起来。
在杨一清记忆里,数百年来,最成功的清丈天下田亩只有一次。
那就是朱元璋时期的清丈田亩。
朱元璋先设卫所制,然后在各卫所广设卫学,接著就在培养的差不多后,就将军籍子弟派去作为清丈队伍,而直接跳过各地地方官衙的胥吏来执行清丈。
连覆核,即检查负责清丈的军籍子弟是否也有受贿而弄虚作假的行为的事,也都是选择的国子监监生来做。
这样一来,才真正完成了数百年来的一次彻底且成功的田亩与人口普查。
因而。
杨一清才会在这时候这么说。
朱厚道:“那就先准备著,王阳明因缺边才去找王琼想办法,内政改革需要良臣,不能也去找王琼推举,直接增设一个培育执政官员的学校。”
“刚好全国各地的乡试刚刚结束。”
“所以,下道恩诏。”
“落榜举人中,连中两次副榜者,若是军籍子弟,就破格直接给予举人功名,选入该学校,将来毕业后可授予同进士出身,而直接授官!”
“另外!”
“凡报名参与过黄册覆核的国子监监生,若是贡监,则赐举人功名,也选入学校,将来毕业后可授予同进士出身,而再接授官!若是举监,选入学校,将来毕业后,可直接授予进士出身功名。”
“军籍子弟中,中一次副榜者,以其祖宗为国朝征战过之故,可直接选入国子监!”
朱厚这么做,是从非常想做官又有些水平的人中破格录取更多的人,尤其是军籍士子,以作为将来可能出现的东南清丈田亩做准备。
另外就是曾经主动报名参加黄册复查的国子监监生。
因为中乡试副榜,说明参加乡试不只一次,毅力和想进步的心都很高。
能中副榜又说明写文水平在生员里不算太差。
而黄册复查本就是苦差事,还是得罪人的苦差事,而且如今是纯粹没有好处的义务劳动。
所以,还愿意报名参加黄册复查的国子监监生,那只能说明这人是真在乎大明帝国的国家利益,而不计个人得失。
这样的监生自然值得特殊对待。
诸执政阁臣皆不得不由衷跪了下来,而称赞道:“陛下待士恩厚如山,臣等为天下士子称谢陛下隆恩!”
朱厚这道诏旨的确算恩旨,毕竟对于许多中乡试副榜的士子而言,不是他们水平不够,是名额限制导致的。
所以,朱厚这道旨也相当于加了举人名额。
而学校,朱厚则定名为大明实政学堂。
顾名思义,就是培养官员实政能力的地方。
因为科举考出来的士子多是经学上造诣不错,实政还不足。
朱厚在这么决定后就回了清宁宫。
而在回来途中,黄锦则说:“皇爷,崔文想见您一面!”
“他还有脸见朕?”
朱厚沉下脸来,说了这么一句,道:“传朕旨意,他本人杖毙,全家赐死,然后火化,此等欺主之辈,不能葬于皇土!”
黄锦听后不禁肃然称是。
崔文被处置,汤昶等也被下了三法司审讯。
连带著户部胥吏华伟等参与此事的胥吏也被下了三法司审讯。
另外,还有锦衣卫去了东南,准备拿与汤昶有所勾结的华邦瑞。
且说。
华邦瑞此时只收到了汤昶他已过驸马初选的信,而不知道其他的事,所以他非常高兴。
而更让他高兴的是,此时的应天府的架阁库正在燃烧著熊熊大火。
因为这场大火是他暗中让这里的胥吏想办法点燃的。
架阁库是地方各衙门存放赋役册子的地方,赋役白册都放在这里。
他这样做,为的就是要阻止朱希周代表朝廷联合贫寒士子在这里推行折银比例修改与火耗归公的新政。
朱希周这时也在他身边,而正紧咬著牙,抓住应天府尹的衣襟,叱喝道:“你坏了国家大政!你该死!本堂早就一再提醒过你们!”
应天其他官僚皆跪了下来:“都堂息怒!最近忙于乡试,所以我等有所疏忽。”
华邦瑞在一旁不禁暗笑。
但这时。
锦衣卫朱七来了他这里,把住了他的肩膀:
“华邦瑞!奉皇命,捉拿钦犯,你跟我们走一趟!”
第159章 朱七拿奸吏,罪在欺君,当处极刑!
时维嘉靖元年八月。
叶渐黄,雨渐疏。
江南皆成水墨色。
著便衣而来的朱七等人,也就戴著斗笠,上著玄色披风,下踩草鞋,为便于淌水过溪,还裤脚半挽,此时也就露出了一截结实有力的螳螂腿。
而其腰上,则半露出了一块腰牌。
上面写著“北镇抚司”四个字。
华邦瑞只觉肩膀都要被捏碎,不得不忍痛回头看著。
而他在看著这一幕后,之前的得意之色自然是一扫而空,只露出满脸惊恐之色来。
他不知道为何锦衣卫会突然来拿他。
要知道。
他自觉自己也不算什么位高名显的大人物。
所以……
他也一向也就自认为,他这种可以搅动天下风云的人物,能够隐藏的很好。
但现在……
锦衣卫的确是来拿他了,而不是来拿朱希周这种大员或者应天府尹这种地方大府官员。
这也就让华邦瑞骇然不已。
同时。
丧胆亡魂!
朱希周和在场的官吏们也都颇为惊讶。
尤其是朱希周。
他不由得看向华邦瑞,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华邦瑞打著寒战,双齿互相撞击个不停,故已不能言语,只被跟著朱七来的锦衣卫套上枷锁和镣铐。
朱七便在这时向看过来的朱希周拱手,主动答道:“都堂不知,此人涉嫌协助他人谋骗公主,犯大不敬,故有旨拿他下狱!”
朱希周听后神色复杂地看向了华邦瑞:“我因令尊荐举,才取你在我身边为吏,你竟作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
华邦瑞依旧没有回答,只渐渐恢复了神色。
朱希周反而主动问他:“应天府架阁库被烧是不是也与你有关?”
已平静些的华邦瑞自知如今已是必死无疑,便干脆露出真面目,于这时竟突然就又笑了起来:
“说是也是,说不是也不是。”
朱希周听后不由得瞳孔睁大。
接著。
啪!
他突然咬牙一巴掌扇在了华邦瑞脸上。
“愚蠢!”
朱希周还啐了华邦瑞一口。
在他看来,华邦瑞这些人如此做,不但不会让锐意革新的天子放弃改制,还会让锐意图治的天子干脆借此先清丈,深化改制。
而他也为此,提示过华邦瑞等,让他们不要想著逆圣意而为,要学会顺从圣意,等圣意自己改变。
但华邦瑞这些胥吏不这样认为。
在华邦瑞看来,失去钱财上的利益倒在其次,关键是,任由朝廷这样改,他们这些已经近乎世袭的胥吏就会彻底失去垄断基层权力的机会。
这是华邦瑞不能忍受的。
所以,华邦瑞在被锦衣卫拖下去时,还主动朝朱希周大喊道:“朱希周,你才蠢不可及!你可知,接下来,不只是应天府的架阁库,各府州县的架阁库都会出问题!”
“就算朝廷要重新清丈造册,也一样会出别的问题,因为只要朝廷还要用我们的子弟,无论他怎样做,他的册子还是会继续出问题!”
“你就等著吧!”
“你们这些人,读了书,做了官,就胆子越变越小。”
“当年太祖如何,不还是让这天下百姓为我等随便蹂躏吗?!”
华邦瑞的话。
让朱希周如五雷轰顶。
他立即对自己身边的人吩咐道:“立即行文各地巡抚巡按,让他们严防架阁库出现变故,尤其是存放在架阁库的赋役白册。”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