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
朱厚又说道:“太祖当年,执法严厉,年年杀奸臣,年年杀不尽,乃至有朝杀而暮犯之叹,朕也不得不承认,去你们心中之贼之难,真是难如登天!前有陈金,后有赵鉴,接著是杨潭,似乎这奸臣是真杀不完。”
“大医医国,中医医人,小医医病。”
“治国便是医国,要做治国良医,须要治本。”
“要治本就不能只著眼于砍你们某个具体官员的脑袋,到底还是要从根源著手。”
朱厚说到这里就看向朱希周:“你告诉朕,根源在何处?”
朱希周知道这是天子在考验他有没有成为天子口中“贤臣”的潜质。
朱希周也知道,贤与不贤由不得他自己,而是在皇帝手里。
皇帝说他会是贤臣,那他就会是贤臣。
现在皇帝考校他,他就必须要回答正确,符合皇帝心中贤臣的标准。
如果皇帝觉得他有成为贤臣的潜质,他就能活,如果他没有,他就不能活!
而他作为状元出身的人,还是从南直那种科举最卷的地方出来的人,最善长的就是考试,尤其是考有起题的考试。
他自然知道皇帝想要什么答案。
只是……
他只要回答出这个答案,就意味著他要背叛乡党,甚至是背叛天下士族,意味著不再做士大夫眼中的“贤臣”,而是只做天子眼中的“贤臣”。
所以,朱希周也就犹豫,也就纠结起来。
朱厚只是给朱希周机会,不是真的需要朱希周背叛他。
因为像朱希周这种八股文做题家在这个时候很多,南直尤其多。
“传秦文来!”
朱厚这时也就唤了一声。
可这时,朱希周听到皇帝唤东厂的人,就再次生起求生之欲来,一咬牙,就立即回答:“回陛下,根源在南直太富!”
第150章 分裂南直,刀胁江南士族!
当晚。
朱希周心情沉重地走出了紫禁城。
按理,他应该高兴的。
因为他阐述完后,天子很满意,还给了他一道以右都御史、兵部左侍郎衔总督东南的旨。
让他以查缉走私、打击海寇的名义,去为分南直为两省、以及将来对整个东南进行折银调整和火耗归公改革试点的大战略试点。
要不然。
天子也不会派他一个根本就不懂打仗只懂南直士族底细的官员去打击走私和海寇。
可他高兴不起来。
朱厚现在的经济改革核心还是整顿货币,以夺回朝廷在货币方面的绝对统治地位。
而这就意味著,朝廷需要把大量流去南方的白银更多的收回来。
回收的方式,不是加税,就是把地方的岁收,往中央多拿一些。
火耗归公就是把地方火耗银充入国库,然后以发俸银和赏银的方式再拨下去。
如今大明在火耗方面特别随意,有官员可以在征税粮时的火耗一栏想填多少就填多少。
火耗征收也就成了天下官僚想给自己整多少小金库就整多少小金库的便宜工具。
所以……
趁著将来在分裂南直和折银改革时,试点推行火耗归公,自然也是符合朝廷夺回货币权的这个核心主题。
当然……
这也利于朝廷掌控地方。
打击地方官吏过度征税。
防止加税后,地方官员过度执行而趁机加大火耗比例,进而激起民变。
因为有时候真的会遇到特别贪,在搜刮民财方面比太监都狠的地方官。
所以,如果大明朝廷一直给地方官员自由决定损耗征收比例的权力,那绝对会有官员会大著胆子把火耗加大到是正税几十倍的地步。
总之,既然朱希周提出南直太富,富到敌国,富到不再听朝廷的话。
那朱厚就给他一个去做贤臣的机会。
但朱希周获得这个做贤臣的机会也不是没有代价,代价就是他要把同他一样知道顾鼎臣的同党都揭露出来,防止顾鼎臣有意隐瞒。
于是。
许多以为可以侥幸躲过一劫的南直官员也被列进了锦衣卫的拿人名单里。
黄楷就在得知锦衣卫来拿自己,非常不愿意相信地问道:“顾鼎臣供出了我?”
“顾鼎臣!你自己倒霉也就罢了,为何要拉上我们这些同乡!”
黄楷一时非常不解。
出宫路过这里的朱希周也看见了这一幕。
朱希周不禁面露愧色。
黄楷也看见了朱希周。
一下子。
黄楷因此明白了什么,而大声喊道:“公这么晚从宫里出来,可是为卖我们?”
朱希周没有回答。
“姓朱的,敢做不敢认吗?!”
“说话呀!”
黄楷不由得大喊起来。
但朱希周仍旧没有理会,只快步而去。
啪!
黄楷这里。
逮拿他的锦衣卫直接给了他一巴掌。
“给老子闭嘴!”
“你们这些言官,气焰是真的嚣张。”
“人家好歹也是部堂高官,这么不礼貌!”
黄楷大怒:“你敢打我!”
啪!
“打你怎么著?”
“你再打一下试试?”
啪!
“走私谋乱,干的事没比宦官干净多少,还想让人把你们当君子尊重?”
黄楷最终老实了。
而朱希周这里,则回来后,就吩咐家人说:
“给家里立即去信,就说顾鼎臣之案事发,我已断尾求生成功,让亲友们放心,并告诸亲友,有何乡愿,我自会为其周旋,包括顾案所涉之人,以答忍辱负重之心。”
朱希周失魂落魄的说道。
家人倒是松了口气,笑著离开了书房。
且说。
南直这边。
不少南直士族也知道了顾鼎臣谋害王阳明之谋已经案发的事。
所以,很多南直士族已经开始担忧朝廷会因此知道了他们也在参与走私,进而加大对他们的税赋征收力度,乃至用更激烈的方式掠夺他们的财产。
毕竟这些南直士族和富商很多都是连著亲的。
不少与顾鼎臣、陶中夫这些南直官员背后的宗族,都属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家族。
他们也就非常担忧朝廷真的会因此大肆抄他们的家。
尤其是,勇卫营的数千兵马,还在金山卫和昆山驻扎著,日夜监视著顾氏与其他涉案家族。
这对于他们而言,就像是有一把锋利的刀,正时刻抵在他们胸膛一样,让他们寝食难安。
“赶紧想想办法吧!”
“如何让朝廷不借此机会在我南直兴大案。”
原光禄寺卿陶祥就对几个士族亲友担忧不已地说了起来。
而乡宦金维则说:“要让朝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唯有先激起民愤,使朝廷投鼠忌器,才是上策!否则,我们士族大户若直接跟朝廷作对,有损清名不说,也会给朝廷在科举仕途打压我们南直的口实。”
“是该激起民愤!这样就可以激起民变。”
“只要起了民变,朝廷兴兵镇压自然是得不偿失,只能安抚,而我们若再动之以利,则自然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另一乡宦董天潜也跟著附和起来。
陶祥继续问道:“问题是怎么激起民愤?”
“自然是要在勇卫营身上做文章!”
“逼他们犯军纪,以激起民愤!”
“这样就可以让将来天子不得不对派大军来内地之事慎重对待,也符合其他地方的乡愿。”
金维冷笑起来。
众人颔首。
周尚文作为一个陕西人。
他对南直的情况自然不是很了解。
但他作为总兵,带兵这么多年,也知道地方大族会用什么办法赶走他们不愿意看见的官军。
所以,周尚文很早就把李秉、张斌等将校叫到一起,训诫道:
“诸位兄弟如今也清楚,陛下派我们来南直,是为了让浙江的百姓不枉死,让朝廷的纲纪得到维护!”
“虽说,你们都是英勇善战的猛士,但要知道,有时候为朝廷做事,最难的不是在沙场上为朝廷拼命,而是在平时为了社稷苍生和个人荣辱与奸邪小人斗心眼,别真以为你拿著刀,人家就怕你,就不敢对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