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尽管这一天,京师城彤云密布,风冷如刀,没有人不想躲在车内屋内。
但两人在遇见后还是下车,互相笑着行了一礼。
据记载,王阳明历史上因为被权贵阻挠,没能进京参与国政,而颇为怨愤,并因此没几年就怀着遗憾去世。
如今,王阳明倒是不用再怨愤。
这一世的朱厚是愿意用他这把利剑来革新除弊的。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他还能因此认识到张孚敬这么一位同乡。
且两人在两淮一起相处一段时间后,王阳明也从张孚敬身上了解到,许多关于张孚敬与自己志趣相投的地方,比如在大礼上观点一致,在大政上都主张改制,乃至在学问上也主张变革。
这对王阳明而言,自然不能不算是一件意外之喜。
张孚敬自己也很高兴能认识王阳明这么一位同乡。
尽管他对王阳明是早有耳闻,但如今亲自接触后,他不得不承认,王阳明有着他也不得不敬服的地方。
两人在见礼后,就都为京师郊外的大量窝棚所吸引住。
因为。
他们发现,这些窝棚,比他们出京时增加了许多。
但依旧非常整洁有序。
而且,许多窝棚外,都生着火红的炭火,在遍地碎琼乱玉的映衬下,煞是夺目,也让简易的窝棚,增添了一丝生气。
更让两人为此忍俊不禁的是,这些窝棚里的小孩皆在窝棚附近愉快的玩耍着。
没有饥饿,也没有衣不蔽体。
新棉衣裹着的小手倒是冻得乌黑,但脸上却洋溢着笑容。
在窝棚附近的大人也都带着笑容,哪怕责备淘气的自家孩子时,也会在皱眉责备后,很快就展颜对邻居笑了起来。
张孚敬还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看了一眼他这次带进京的两淮灾民百姓们。
这些百姓们是来自两淮的灾民。
他现在赈灾结束后的主要任务就是组织官船,把无家可归无地可耕的两淮灾民,批量运到京师来,作为接下来建造外城的劳动力。
而这些灾民,尽管已经在两淮受赈济已有两月,但明显是没有已经到京师的百姓们有生气的。
这些百姓都卷缩在枯草堆里,因为没有棉衣,小孩也都老老实实地躲在大人背后,乖顺的很。
“陛下有德啊!”
王阳明知道,这肯定是与近来天子下旨让御史桂萼利用这些进京灾民洒扫京师,还给他们钱粮补助有关。
所以,王阳明就这么感叹了一句。
张孚敬跟着道:“公说的没错!不过,这位桂御史明显也没有辜负圣意,在真的把皇恩普照到这些灾民身上,我倒是想认识认识他。”
“那不妨一起进城,或许真能遇见此人。”
王阳明笑着提议道。
“正有此意!”
张孚敬也笑着回了一句。
两人便一起进了城。
王阳明还抖了一下披风,瞅了紫禁城的方向一下。
而两人一进城,就因为看见满城街道皆无积雪壅滞,通畅干净,而喜笑颜开起来,更因看见满城红灯笼,照亮的不再是黑黢黢的臭水沟,而是洒了白石灰的青砖墙和鳞次栉比的商铺,不由得驻足仰望起来。
但没多久。
两人就看见,这些商铺突然手忙脚乱地开始把超出门店外的货架往屋内搬。
小贩也立即挑起货担,往规定的地方跑。
使得安静的街道顿时嘈杂起来。
“快!监城司的人来了!”
有人好心地大声提醒到。
咚!
甚至还有和尚衣服都来不及穿好,就从一暗娼的屋内出来,甩着鸟蛋,在雪地里咬牙狂奔。
来来往往的人群,因而哈哈大笑,连一些商铺老板也没再那么紧张,跟着笑了起来。
王阳明和张孚敬也再次忍俊不禁。
直到一队打着“监城司”旗号的民壮出现后,街道才重新安静下来。
而王阳明和张孚敬还看见在这队民壮中间,还有一骑着马的御史文官。
于是。
张孚敬先走了来,拱手问道:“阁下可是桂御史?”
桂萼立即下了马,回了一礼:“不知二公是?”
“鄙人张孚敬。”
“此公乃是阳明先生!”
第121章 国家发媳妇,天子发宏愿
桂萼大为惊喜。
这些日子。
他因为不听百官暗中劝告,对整饬僧尼风纪的事,执法过严,让许多官员因而对他侧目而视。
更有冷嘲热讽者。
或者表面客气,不愿主动亲近,见到后能避就避。
但现在。
难得王阳明和张孚敬,这两最近官运亨通的高官,对他主动亲近。
桂萼自然非常高兴。
何况。
他对王阳明和张孚敬做的一些事也非常欣赏。
“鄙人景仰公等已久,没想到在这里相遇。”
桂萼行了一礼。
王阳明微微一笑:“我等观着京师风貌大变时,就已经有意认识阁下!”
“想来,阁下能让京师有如此大变,是下了很大勇气的,令人敬佩。”
“不敢当公如此欣赏。”
“只望商民百姓们,骂鄙人不要太狠就行。”
桂萼有些羞惭地笑着说道。
“看得出来。”
“商民百姓,还有和尚,都很怕你的。”
张孚敬笑着说道。
桂萼笑而不语。
“天色越发的晚了,也越发的冷,找个地方,一起吃些热酒如何?”
“反正大家都是外乡人,宦居于此,如今有缘相遇,不如聚聚。”
王阳明这时提议道。
张孚敬高兴地说:“正有此意!”
桂萼笑着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于是。
三人便有说有笑地往一酒楼走去。
这时。
天已渐渐的下起雪来。
戴着乌纱帽、穿着官服的三个人,渐渐地也隐在了漫天的银色大帘里。
不一会儿。
三人就到了一家酒楼的雅间里坐了下来。
还都很默契的没叫什么娱乐项目。
主要是三人都是心怀社稷苍生的官员,又都是改制派,而不是日子党,也有各自的政治革新主张想要分享交流,需要寻找各自的同道中人。
所以,三人也就需要一个没有其他人参与的环境,来一边喝热酒暖身一边说话。
王阳明坐了上位,背对着窗,而在坐下后,还不由得咳嗽了几下。
张孚敬则直接一屁股坐了王阳明左边的位置,把手往桌上一搁,看了一眼窗外的大雪。
桂萼倒是没有立即坐下,而是拿出绢帕擦拭了一下椅子和桌面。
张孚敬见此微微一笑:“桂御史倒是喜干净。”
“家母之教,实在不能改,让公笑话了。”
桂萼笑着说道。
王阳明道:“说这些做什么,只说说眼下,陛下要重塑钱法的事,二位怎么看?”
桂萼看向了张孚敬。
张孚敬这里则已经给自己倒着酒,说:“自然是难得的善政!难得的地方在于这是要朝廷拿出金银之财做堆垛本钱,愿意放财于民,给民流通才行的。”
“可见当今陛下是真爱民如子!”
张孚敬说完后就起身双手捧酒杯说:“当先敬当今陛下一杯!”
张孚敬随后就将手中热酒一饮而尽。
王阳明和桂萼微微颔首,也起身往隔着重重雪幕的紫禁城方向一敬,随后也跟着一饮而尽。
“自本朝宝钞大坏后,国朝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钱币。”
“有的地方不得不私铸铜钱,但按禁用铜钱的祖制,这是在犯国法。”
“但朝廷又不能真的去管。”
“毕竟商民日常皆赖此交易,官府也赖此收税。”
“而有的地方因为缺铜,又不信任宝钞,则干脆回到了以物易货之时,这让商路因此大衰,官府商税也越发不好征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