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阳明知道,这肯定是与近来天子下旨让御史桂萼利用这些进京灾民洒扫京师,还给他们钱粮补助有关。
所以,王阳明就这么感叹了一句。
张孚敬跟著道:“公说的没错!不过,这位桂御史明显也没有辜负圣意,在真的把皇恩普照到这些灾民身上,我倒是想认识认识他。”
“那不妨一起进城,或许真能遇见此人。”
王阳明笑著提议道。
“正有此意!”
张孚敬也笑著回了一句。
两人便一起进了城。
王阳明还抖了一下披风,瞅了紫禁城的方向一下。
而两人一进城,就因为看见满城街道皆无积雪壅滞,通畅干净,而喜笑颜开起来,更因看见满城红灯笼,照亮的不再是黑黢黢的臭水沟,而是洒了白石灰的青砖墙和鳞次栉比的商铺,不由得驻足仰望起来。
但没多久。
两人就看见,这些商铺突然手忙脚乱地开始把超出门店外的货架往屋内搬。
小贩也立即挑起货担,往规定的地方跑。
使得安静的街道顿时嘈杂起来。
“快!监城司的人来了!”
有人好心地大声提醒到。
咚!
甚至还有和尚衣服都来不及穿好,就从一暗娼的屋内出来,甩著鸟蛋,在雪地里咬牙狂奔。
来来往往的人群,因而哈哈大笑,连一些商铺老板也没再那么紧张,跟著笑了起来。
王阳明和张孚敬也再次忍俊不禁。
直到一队打著“监城司”旗号的民壮出现后,街道才重新安静下来。
而王阳明和张孚敬还看见在这队民壮中间,还有一骑著马的御史文官。
于是。
张孚敬先走了来,拱手问道:“阁下可是桂御史?”
桂萼立即下了马,回了一礼:“不知二公是?”
“鄙人张孚敬。”
“此公乃是阳明先生!”
第121章 国家发媳妇,天子发宏愿
桂萼大为惊喜。
这些日子。
他因为不听百官暗中劝告,对整饬僧尼风纪的事,执法过严,让许多官员因而对他侧目而视。
更有冷嘲热讽者。
或者表面客气,不愿主动亲近,见到后能避就避。
但现在。
难得王阳明和张孚敬,这两最近官运亨通的高官,对他主动亲近。
桂萼自然非常高兴。
何况。
他对王阳明和张孚敬做的一些事也非常欣赏。
“鄙人景仰公等已久,没想到在这里相遇。”
桂萼行了一礼。
王阳明微微一笑:“我等观著京师风貌大变时,就已经有意认识阁下!”
“想来,阁下能让京师有如此大变,是下了很大勇气的,令人敬佩。”
“不敢当公如此欣赏。”
“只望商民百姓们,骂鄙人不要太狠就行。”
桂萼有些羞惭地笑著说道。
“看得出来。”
“商民百姓,还有和尚,都很怕你的。”
张孚敬笑著说道。
桂萼笑而不语。
“天色越发的晚了,也越发的冷,找个地方,一起吃些热酒如何?”
“反正大家都是外乡人,宦居于此,如今有缘相遇,不如聚聚。”
王阳明这时提议道。
张孚敬高兴地说:“正有此意!”
桂萼笑著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于是。
三人便有说有笑地往一酒楼走去。
这时。
天已渐渐的下起雪来。
戴著乌纱帽、穿著官服的三个人,渐渐地也隐在了漫天的银色大帘里。
不一会儿。
三人就到了一家酒楼的雅间里坐了下来。
还都很默契的没叫什么娱乐项目。
主要是三人都是心怀社稷苍生的官员,又都是改制派,而不是日子党,也有各自的政治革新主张想要分享交流,需要寻找各自的同道中人。
所以,三人也就需要一个没有其他人参与的环境,来一边喝热酒暖身一边说话。
王阳明坐了上位,背对著窗,而在坐下后,还不由得咳嗽了几下。
张孚敬则直接一屁股坐了王阳明左边的位置,把手往桌上一搁,看了一眼窗外的大雪。
桂萼倒是没有立即坐下,而是拿出绢帕擦拭了一下椅子和桌面。
张孚敬见此微微一笑:“桂御史倒是喜干净。”
“家母之教,实在不能改,让公笑话了。”
桂萼笑著说道。
王阳明道:“说这些做什么,只说说眼下,陛下要重塑钱法的事,二位怎么看?”
桂萼看向了张孚敬。
张孚敬这里则已经给自己倒著酒,说:“自然是难得的善政!难得的地方在于这是要朝廷拿出金银之财做堆垛本钱,愿意放财于民,给民流通才行的。”
“可见当今陛下是真爱民如子!”
张孚敬说完后就起身双手捧酒杯说:“当先敬当今陛下一杯!”
张孚敬随后就将手中热酒一饮而尽。
王阳明和桂萼微微颔首,也起身往隔著重重雪幕的紫禁城方向一敬,随后也跟著一饮而尽。
“自本朝宝钞大坏后,国朝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钱币。”
“有的地方不得不私铸铜钱,但按禁用铜钱的祖制,这是在犯国法。”
“但朝廷又不能真的去管。”
“毕竟商民日常皆赖此交易,官府也赖此收税。”
“而有的地方因为缺铜,又不信任宝钞,则干脆回到了以物易货之时,这让商路因此大衰,官府商税也越发不好征收。”
“有的山区,也因为可以交换的物资匮乏,然后又没有可以流通的钱,而导致没有商人愿意运食盐进来贩卖,故当地百姓不得不因缺盐造反,为的只是抢掠食盐。”
“这都是我在赣南任巡抚时亲眼所见。”
王阳明在地方任官多年,的确也深知货币不通的坏处。
在地方做过知县的桂萼听后也深有感触:
“国朝已历百五十余年,生齿日繁,许多百姓已无地可耕,只能卖力气。”
“可卖力气总要换成钱才好根据需要去买粮买盐买肉买药。”
“但眼下四海之内皆缺钱,以至于商人也只能有什么货才能雇佣需要什么货的劳力。”
张孚敬颔首:“所以,我才说陛下难得,乃真正锐意图强的圣天子!”
“这话自然毋庸置疑。”
“但其实先帝也未尝吝啬于民。”
“只是,如之前的两淮赈灾款一样,即便陛下舍得把几百万两银子发给小民,但也到不了百姓手里多少,反而助长了地方豪强克削小民的能力。”
“我在南赣巡抚任上,先帝也给了不少军饷。”
“但说句实话,这些军饷,有一大半都漂没了。”
“你们也可以说是我克扣军饷。”
“但其实,给上官孝敬还在其次,毕竟上面也不全是贪官,其实大部分都拿来补各衙门的亏空了。”
王阳明这时说了起来。
没有地方官经验的张孚敬颇为好奇地看向了王阳明:
“补亏空?”
王阳明颔首:“不补不行啊!”
“各衙门留存的税粮亏空的严重,导致很多宗室的俸禄都欠著。”
“这也是宁王为什么造反后,他下面很多宗室子弟愿意跟随的原因。”
“再有,很多胥吏衙役的俸禄也是欠著的,还有许多生员的食廪也是欠著的。”
“你们想。”
“朝廷平叛的军饷到了后,我要是不补足这些亏空,不给宗室发足禄米,不给胥吏发足好处,不给生员发足廪食,会是什么后果?”
“后果就是,一场普通的流贼叛乱就会变成有宗室、有生员、有胥吏参与的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