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是你们的理想之国,实行的肯定是你们期望的那一套,按你的说法,应当万世不易,其寿永昌才对,为何也灭了呢?
要么周不是你们儒家的理想之国,要么就是你们儒家那套有问题,并不能让天下长治久安。
苏胥万万没想过会被他曾认为是蛮夷的人给逼到这种地步,这问题,他如何回答都会有漏洞。
‘此人到底是何来历?他先前不会说话,莫不是在诓我?’
苏胥暗暗想着,嘴上回答道:“礼乐常在,国自不衰,礼崩乐坏,国自崩亡,周因礼乐而存,因礼崩乐坏而亡。”
就知道你会这么回答,李念笑道:“即是说依苏师之意,周会灭亡是因有人不守礼,所以才灭亡,只要人人遵循周礼,那周就会万世长存,永昌不灭,可见周礼是种非常好的东西!”
“既然周礼那么好,为何还有人不遵守呢?”李念终于图穷匕见,放出了他酝酿许久的大招。
辩经是绝对辩不过这位儒家博士的,除非他以后世作依据,可那样做,始皇那关就过不去。
没得始皇许可,李念不敢随意和人透露他来自后世,因此只能另辟蹊径,而李念所找的便是周礼的问题。
没让李念失望,他这问一出,顿时让苏胥陷入了矛盾之中。
这问题能让苏胥为难,在于苏胥不会承认周礼是有瑕疵的。
这条件被固定,苏胥自然将陷入两难的境地:如果承认周礼是完美无瑕的,那为什么会有人不遵守这么完美的礼呢?
可如果不承认周礼完美无瑕,又将违背他的本心,颠覆他所学的儒家理论,谁让周礼是儒家思想的关键。
李念这是直击了儒家的要害!
当然,给苏胥时间,他必然可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历史上的儒家也是这么做的。
儒家思想并非一诞生就非常完善,反倒有许多漏洞,后来变得完善,是几千年来一代代儒家学者慢慢填补,各种大儒注经,将一句话解释出几百种道理,总有一款能对得上。
只是那些注释,怕是孔子孟子本人来了也得惊呼:“卧槽!老夫的话还能这么理解?还是你们这些后辈会玩!”
不过,是不是孔孟本意不重要,重要的是统治者认可,能让儒家理论完善即可。
至于孔孟,他们懂什么儒家经典?
但现在这个时间,儒家还未发展成后来的模样,因而李念之问一时间还真将苏胥给为难住了。
李念并没有将苏胥为难住的喜悦,他不过是占了来自后世的便宜,若有相同的基础,苏胥能将他吊起来打。
过了会儿,苏胥还没理出回答这问题的头绪,他抬头看向李念,皱眉道:“公子对我儒家似乎颇有成见?”
问题没回答出来,但李念的态度,他感受到了。
这位不太待见儒家,所以一直在挑儒家的刺。
但李念不会直接回答他这个问题,只笑而不语,苏胥只好又换了个问题:“那公子以为诸子百家哪家能治天下?”
既然不知道李念为何不待见儒家,那就换个角度入手,只要得知李念属意哪个百家,自然不难推断出他对儒家不待见的原因。‘是法家,墨家,还是道家?’
苏胥暗自猜着,在他看来,最可能是法家,因为当今大秦重用的便是法家,但墨家在秦国也有势力,为秦墨。
最好别是墨家,墨家可是他们儒家的死对头!
然而,苏胥未想到李念的回答是:“我认为诸子百家没有任何一家可治天下。”
这个回答将苏胥震得不轻,他惊讶地看着李念,原来此人不是对他们儒家有意见,而是对诸子百家都不待见。
不对,此人认为诸子百家没任何一家可治天下,那他认为什么能治理天下?
怀着好奇,苏胥问道:“公子以为何以治天下?”
“我以为实干最为重要,言谈为虚,干事为实,若不落实处,便是说得天花乱坠、地涌金莲也无用。”
李念没讲什么科学、格物、法治,因为这些最终也是用于实际。
“言谈为虚,干事为实……”
苏胥重复了几声,随后笑道:“公子之言有理,但苏某想知晓,公子为何不认为法家、墨家、道家能治国?公子可否一解苏某疑惑?”
李念只笑了笑,心道:‘这些怎么能讲给你听,让你传出去,我岂不是得在始皇那扣大分?’
见李念笑而不答,苏胥也明白了,道:“是苏某冒昧了!”
李念和苏胥这番问答,自然被送到了嬴政那。
嬴政正在上朝,听百官汇奏,忽然得蒙毅示意,嬴政转念间便反应过来,应该是李念那又发生什么事了,朝蒙毅点了点头。
朝堂上,赵高、李斯等人一头雾水,完全没看懂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
尤其赵高,心中生出莫名的担忧不安,作为嬴政最亲近的心腹之一,平日间深受大王倚重,现在大王居然有事绕过他!
他和李斯不同,李斯是靠真才实干走到了今天的位置,他尽管也有能力,但主要还是依仗大王宠信,若不再得宠,地位将一落千丈。
这种事绝不能允许,必须查清最近发生了什么,大王为何要绕过自己!
赵高在心中暗暗想到,李斯同样有疑惑,但他没赵高那般担忧,只是在旁不动声色地静静看着。
服侍嬴政这些年,李斯自认为很了解嬴政的脾性,如果大王想让他知晓,那他自会知道,如果大王不想让他知道,那最好不要去窥视。
不一会儿,蒙毅提着一囊竹简走了进来,那小心的架势不像提的是竹简,而是万两黄金。
蒙毅将竹简送到嬴政案前,嬴政将囊打开,拿出里面的竹简翻看,其上记录的正是李念和苏胥的问答,一字不漏。
看到苏胥问李念“公子可知百家?”,嬴政挑了挑眉,以他的智慧,哪看不出儒家想做什么?
待看到李念以周礼问题为难苏胥,嬴政会心一笑,他也有类似想法,如果周礼真这么好,那周为何亡了?
这也是他不相信儒家学说的原因之一!
儒家教人尚可,治国理政,孔子孟子根本没治大国的经验,孔子做过最大的官是鲁国大司寇,而鲁为小国,也敢谈治天下?
第23章 大秦灭亡也有法家原因?
从李念对苏胥问答中,嬴政也看出了李念的态度,李念很不待见儒家!
‘李念这般和苏胥问答,也是在向寡人展现一件事,他不待见儒家。应是后来历史上,儒家做过什么,才招他如此。’
嬴政很好奇儒家在后来的历史上究竟做了什么,能让李念这般不待见,如非正在上朝,都想立刻将李念招来问问。
继续往下看,等看到苏胥问李念“公子以为何以治天下?”,嬴政又生出好奇,他也想知道李念会如何回答,是以法家治国,还是以道家,乃至墨家治国?
嬴政认为李念那一定有某种思想学说治国,否则后世之国是如何治理?如何管束治下百姓?
然而,李念的回答是不认为诸子百家能治国。
嬴政再次眉头一挑,好家伙,这小子竟是这般想的,觉得诸子百家中没有一派能治国,一家都看不上。
岂不是说他大秦以法家治国,在这小子眼里也有问题?
也许……
还真有问题!
嬴政想到李念给他说过,后世之人认为大秦必灭,大秦灭亡是多方面因素共同的结果,赵高、胡亥的作为只是加速了灭亡的过程。
这个“多方面因素”中有没有法家的原因?
如果有法家,又会是什么?
从孝公开始,大秦一直重用法家,才得以有今日,至今也未发生过什么问题,咋会有法家的原因?
要是法家不能治理大秦,又该以何种学说治理?
嬴政按捺住立刻招来李念的念头,李念肯定知道答案,但他更想先自己琢磨思考,若事事听人,容易受蒙蔽。
做人当有自己的思考和辨别能力,做君王更要如此,若失去了自我思考和辨别能力,那君王离受他人摆布也不远了。
将竹简收好,嬴政继续听大臣汇奏。
他方才的动作落入李斯、赵高等人眼中,越发让人疑惑:竹简上记载了什么,让大王如此看重?
两人哪知李念的消息在嬴政这属于最高级别,任何风吹草动,都要及时禀告。
朝会结束,李斯、赵高将去往各自办公的场所,赵高却有意无意和李斯走到了一处。
见赵高走近,李斯微微眯了下眼睛,并未表现出其他情绪。
赵高低声道:“廷尉可知朝会时大王所阅那份竹简从何而来?”
李斯淡淡看了赵高一眼,道:“中车府令都不知,李某又怎知?大王若想告知我等,我等自会知晓,大王不想告知,我等还是不知为妙,中车府令以为呢?”
赵高浅浅一笑,向李斯行礼致谢:“廷尉说的是,高必将廷尉之言铭记于心!”
李斯再看了眼赵高,拂袖离去,看着李斯的背影,赵高脸上的笑容消失,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儿后,也径自离去。
很快,赵高、李斯交谈了小会儿的消息被传到嬴政耳中,嬴政暗道一句‘这两人果然有问题!’,现在朝会后都敢私密交谈,那等他离世后还不得密谋造反?
从李念告知的后来历史中,这两人做的事和造反也没啥区别。
这其实是嬴政的心理作用,他心里对赵高和李斯有了成见,才会这般想,否则两位臣子正好凑在一起,交谈了两句,不是很正常?
另一边,六英宫,苏胥结束了今天的课程,实际上今天也没教授什么东西,全成了他和李念的问答。
直到离开六英宫,苏胥还在想李念的问题和李念的话,满脑子都是周礼有问题,周礼没问题……
就在要出宫时,一名内侍突然将他拦下:“苏博士留步!”苏胥正疑惑,只听内侍低声道:“大王有令,今日之事不可道与他人,违者俱五刑、夷三族!”
苏胥眼睛顿时瞪得老大,心中泛起阵阵寒意,他和那位才聊过没多久吧,大王就知道了?
还专门派人在此等候,令他保密!
那人的来头,只怕比他想的还要更大,他今天竟还想着将那人拉到他们儒家这边。
“请禀告大王,臣绝不泄密!”
苏胥原本还想回去后,找淳于越等人一同研讨李念的周礼之问,看能否从儒家经典中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现今想来,一阵后怕。
敢这么做,他今天晚上就得身死族灭。
得到苏胥的保证,内侍又道:“苏博士明日记得准时授课,莫让公子等候。”
这话的潜在意思是:你不仅要保密,还得正常干活,别想撂挑子不干。
苏胥自然听了出来,忙道:“苏胥明白,定会准时前来!”
内侍这才放苏胥离开。
走出很远,苏胥回首看了眼六英宫方向,叹了口气,继续往家行去!
六英宫内,李念正拿着块木炭在一张木板上画图,他面前站着十多名毕恭毕敬的少府工匠。
李念在木板上画的是一架耕犁。
作为一种农具,犁在华夏历史上出现的时间很早,但初期肯定不完善,是人们在日常使用中发现缺点、逐步改进,才渐渐完善。
李念现在做的便是跳过演化改进的过程,让大秦直接拥有更先进的耕犁。
他画的这种耕犁出现于宋元时期,是在唐代曲辕犁的基础上加以改进完善而成。
看着木板逐渐成型的耕犁图样,少府的工匠们也认出这是犁,只是这种样式,他们从未见过。
难道这样的耕犁能比现在的好用?
若真如此,整个大秦的农人都应感谢这位公子。
农事有多重要,又有多繁累,这时代的人非常明白,哪怕只是让耕种轻松一点点,那也不得了。
因为这意味着同等精力下,他们能耕种更多地,种更多粮食,而粮食是人生存之本,手中有粮,心中不慌。
绘完耕犁,李念又让人取来另外的木板,这次绘制的是造纸要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