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典忙恭声道:“公子尽管吩咐便是,岂敢言‘劳烦’!”
李念道:“一、将六英宫所有地方统计一遍,就是六英宫各处有什么东西,如栽了什么花、种了什么树,都记录下来,再呈于我;二、宫中的侍卫、内侍、宫女,也为我记录一番,他们的年龄、特长……”
考虑到这个时代的情况,李念又补充道:“当然,有违禁不能记录的东西,总管万万不要记录,别让你为难,也别让我为难!”
‘李公子真是个妙人!’
郭典暗道一句,道:“公子放心,郭某定为公子办好!”
能留在嬴政身边侍候,郭典的能力自然不弱,这也是嬴政将郭典派来的原因之一,让李念有人手可用。
待郭典走后,李念一屁股坐在殿内的几上。
他这动作让新来的内侍、宫女侧目,这位公子好生……无礼!
而侍候了李念半个多月的侍卫、内侍、宫女们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公子这半个多月都是如此。
李念也知道他的某些行为在这时代人的眼中会被视为无礼,但他来自后世,许多方面就该和本时代的人不同,表现出不同只会让嬴政更加相信他来自后世,反倒是他表现得符合这个时代,倒会让嬴政怀疑。
当然,过犹不及,得把握其中尺度,小问题上可以无伤大雅,但真大大咧咧,死都不知因何而死。
第20章 公子可知百家?
坐在几上,李念思考接下来要干什么,现在已初步取得嬴政信任,生存问题暂时已得到了解决,接下该做些什么好呢?
首先,得将政老板最看重的土豆得种好,但大秦现在这个季节的气候适合种土豆吗?咸阳附近的土地又是否适宜土豆生长?
大秦和现代有两千多年的时光差距,气候环境和现代并不一样,因此在现代某个季节某个地区可以种植的作物,在大秦未必能种,像明朝小冰河时期,气候寒冷,同个季节下种植的作物能和现代一样?
必须先了解清楚大秦的气候、土壤环境,
如果李念手头有非常多的土豆,大可放心去种,但他只有两颗,不得不小心谨慎,将种种因素尽可能考虑到位。
这问题倒也不难解决,可以向咸阳的农人请教,他们常年耕种,定然了解大秦的土地天时。
‘辣椒也和土豆一样处理,先了解大秦的哪个季节、哪种土壤适合种植。’
李念下意识想找纸笔将所想记录下来,但马上反应过来,大秦的纸还要等他造呢。
‘对了,还有造纸。造纸需要场地,要先制作一批工具。’
李念在搜索引擎中浏览过多次古法造纸的视频,流程不难,至少看起来不难,但要工具,而大秦哪有造纸的工具?
‘工具之事得麻烦少府的工匠!’
秦朝的手工业由少府统一管理,少府负责统一协调管理各种手工业生产活动,包括但不限于金属的开采冶铸、铸钱、车辆、兵器、用具的生产等。
秦朝还实施物勒工名制度,即在生产的器物上刻上制作者名字、制作日期、生产机构、官员名等,以便追溯产品质量和责任。
这一管理方式确保了秦朝手工业生产的标准化和规范化,提高了产品质量和效率,尤其在与他国战争时,能为征战的秦军提供了有力的支持。
‘差点忘了,还有耕犁,也可画出来让少府的工匠去做,暂时就先做这些,剩下也该想想怎么提高我的生活质量。’
‘给大秦贡献了这么多,我享受享受怎么了?’
李念脑中冒出蜀汉昭烈帝的台词:‘大秦的冶铁技术似乎还行,能不能搞口铁锅?’
在大秦这半个多月,吃的东西不是煮,就是炙,虽然用料都是纯天然绿色食品,但吃多了也会腻,而且这时代的调味品远不比后世。
‘桌椅板凳也得搞一套,成天跪坐,谁受得了?’
其实,只要掌握正确的方法,跽坐并不会很难受,但身为一个现代人,能舒服地坐着,干嘛要跪着?
‘抽水马桶暂先不做,等纸造出来给始皇用过后再做。’
一番思索后,李念令人取来竹简笔墨,写好一份请求,让人交给嬴政审批。
政老板要是不给通过,纵有千般想法,也是无用。
很快,嬴政收到竹简,看过后,道:“李念此人做事颇有章法,并非一时兴起,上面的事,寡人都准了,传诏少府卿,令其配合李念,不得有违!”
第二天,少府的人还没来,苏胥却先到了。尽管已经身在六英宫,甚至坐在了那人面前,苏胥依旧还有些惊讶。
这是才过了一天吧?
他负责教授的这人竟摇身一变,成了位公子!
昨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此人和大王究竟是何关系?
当初,他还认为此人是蛮夷,幸亏没直接表现出来。
想到此处,苏胥心道一声“好险!”,随即而来的是欣喜兴奋,他教授的可是位公子。
虽说这位公子是大王下令让以公子之礼待之,并非真正的公子,但也足见大王对此人的重视。
此人日后必为大秦之梁柱!
而他现在有幸教授此人,是不是能做些什么?
苏胥想到和他同样出身儒家的淳于越在教授公子扶苏,如果他也以儒家学问影响这位……
一位深受他们儒家影响的大秦君王,再有一位同样受儒家影响的大秦重臣,大秦还不得是他们儒家的天下?
只是可惜此人年龄大了些,要是年幼时遇到,才更利于教导,不过此时也不晚。
斟酌了一番,苏胥觉得他的想法可行,便开口问道:“公子可知百家?”
在苏胥想来,这人初时连话都说不利索,不知是从哪个乡下旮沓蹦出来的,如何可能知晓诸子百家?
一听苏胥的问,李念琢磨了下便明白过来,这人大概是看中了他套着的这层公子身份,想用儒家学说影响他。
苏胥正在等李念回答“不知!”,未想李念回的却是:“知晓!苏师所问者应是‘诸子百家’,诸子者,老子、墨子、庄子、荀子、孔子、鬼谷子、韩非子……”
“百家者,道家、墨家、法家、农家、医家、阴阳家、名家、杂家、小说家、纵横家、兵家、儒家……”
“诸子为百家中最知名最具代表之人,某些诸子更为所属学派奠基之人,因此方有‘诸子百家’之说。”
听李念如数家珍般道来,苏胥一愣,这人怎会知道的这般清楚?
他本想利用此人不知诸子百家的缺陷,抬高一下儒家在百家中的地位,讲一讲儒家的优点,引发其对儒家的兴趣。
苏胥相信只要此人对儒家学问产生了兴趣,定会被影响,天下间就没有比儒家学说更好的治国之法。
没想此人竟然知晓,那计划得改一改了,苏胥又问道:“公子既知诸子百家,那可知诸子中谁学问最深,德行最高?”
‘这是演都不打算演了,直接打直球?倒也符合这时代人的性情,有才能者,毛遂自荐,这个成语就是这么来的!’
苏胥在等李念说“不知!”或随意说出诸子中非孔子的一位,但哪料李念根本不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笑着反问:“苏师莫不是想说诸子中以孔子学问最深,德行最高?”
一下给苏胥整卡住了,虽然他真是这么想的,但被李念直接说出,还是让苏胥有些心思被人看破的小羞耻。
第21章 信孔圣者,天下安康?
苏胥也非常人,很快收敛起那点小尴尬,道:“不错,诸子之中,当以孔圣学问最深,德行最高。”
说这话时,苏胥眼含崇敬,显然他的确如此在想,不是嘴上说说。
“孔圣之言,小可为个人修身养性,大可齐家治国!而如道家者,遁世隐逸,独善其身;再如墨家者,无君无父,唯有巨子……”
苏胥将出名的诸子百家点评了一番,意思无非是:除我儒家之外,其他百家都是垃圾,要想天下长治久安,就得用我儒家学说。来吧,信孔圣吧,信孔圣者,天下安康!
虽然在李念眼中,苏胥的话含杂了太多个人私货,但他不得不承认一点,此人真敢说,胆是真大!
‘这家伙胆子是真大,他就不怕他这番言论会传到始皇那?不,他肯定知晓始皇会知道,他就是故意的,就是不怕罢了!’
‘也是个和淳于越一样的家伙,肯定是被始皇‘焚书坑儒’的‘儒’之一!’
淳于越,在始皇明确要实行郡县制的情况下,还敢跳出来嚷嚷要复周礼,继续周时的分封制,引出了历史上的著名事件焚书坑儒。
‘我该怎么回答?’
李念在脑中思考,他不可能像苏胥、淳于越这般毫无顾忌地阐述自己的想法,他的一言一行都会被传到始皇那里,若回答不当,后果可能十分严重。
‘在这个时期的始皇对儒家应该没太多的看法,否则他不会让淳于越去教授扶苏,也不会让儒家弟子成为大秦博士。我今日的回答定会影响始皇对儒家的看法!’
想起后世受儒家影响的各个朝代,李念心中有了决定:必须指出儒家的缺点,尽力不要让某些历史问题再重演。
‘虽说将某些历史问题全归咎于儒家,肯定不对,但儒家也绝不是什么白莲花,一点问题都没有。’
见李念陷入沉思,苏胥有些奇怪。
按他的想法,听了他对诸子百家的点评后,这人应该驳斥或者问他为何如此点评才对,怎么陷入思考了呢?
他的点评有这般惊人?
思考一番后,李念开口:“苏师既然讲到修身、齐家、治国,敢问此三者孰先孰后?”
苏胥是儒家博士,对儒家经典自是了熟于心,一眼就看出了李念话中那浅陋的陷阱,笑道:“公子不是想问此三者孰先孰后,是想问孟圣‘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之言吧?”
李念没有陷阱被识破的尴尬,又抛出一个问题,正好是始皇问扶苏那一问:“《孟子》中有‘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之言,请问苏师,我大秦是失道寡助,还是得道多助?”
这问题能难住扶苏,却难不到苏胥这等儒学博士,只听苏胥道:“自是得道多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重在于‘道’,而非数之‘多寡’。道者,仁义也!”
“大秦虽寡,却有道,六国虽众,却无道,因而大秦伐六国是有道罚无道,天下有道之人皆从,正合‘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这番回答让李念都想给他鼓鼓掌,先不论多寡,抓住“道”这一重点,再加以延伸,从六国和大秦相比的多寡论证到天下有道之人站在大秦这一边,所以其实大秦不是失道者寡助,而是得道者多助。
听到这回答,李念知道他这波尝试也失败了,对这个问题,不管他接下来怎么说,此人都能绕回来,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甚至重点不在于李念觉得解释合不合理,而是苏胥自己觉得合理就行,即自圆其说,沉浸在自己编造的理由中,其他人插不进去。
就算李念给他讲大秦能吞灭六国是大秦制度更先进,是大秦君王比六国君王更贤明,才使大秦能爆发出比六国更强的战斗力,灭了六国,苏胥也不会听,依旧会用儒家那套来进行解释。
好在李念并不是真要说服苏胥,他只是在向始皇彰显自己对儒家的态度他不喜欢儒家这个学派!
其实,儒家还是有不少东西值得学习,并非一无是处,如某些教人修身养性的言语: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而且,这时的儒家和后来的儒家不同,不是一群因循守旧、头脑已固化的腐儒,而是一伙精通六艺、有远大抱负的博学之士。
但李念必须考虑他会给始皇造成的影响!
因此在儒家问题上,必须旗帜鲜明,不能模棱两可。
儒家作为一门教做人的德育学科尚可,可如果用于治国,哪怕儒皮法骨,也将遗祸无穷,即使这并非儒家本意,可到了帝王手中,再非本意也会变成利于帝王统治的形状。
李念道:“依苏师之言,似乎只有儒家才能治好天下,让天下长治久安,若儒家之学真这般厉害,为何诸国君王不曾采纳?”
这问题好回答,苏胥道:“正因他们未曾采纳,方至亡国。”
似是预判到李念接下来会问“大秦没用儒治国,也没亡国啊”,苏胥赶紧打了个补丁:“大秦虽未用我儒家,但大秦得天下之仁,正合儒家要义。”
睁着眼睛说瞎话,大秦明明用的是法家那套,什么时候和儒家的仁义扯上关系了?
李念也不在意,又道:“我听闻孔子崇尚周礼,儒家经典所论治国之法也多以周为效,可否以为周便是儒家所慕之国?”
苏胥大概猜到李念要说什么,但这个问题他没法回答不是,因为他们确实这样在想,他和淳于越这些儒士会出现在大秦,是他们想在大秦一统天下后实现他们的政治抱负。
而他们的政治抱负正是复周礼,即恢复周朝时的礼乐制度,恢复井田制、分封世袭制,重现孔子心目中那个礼乐健全、人心尚古的时代。
因此,即使猜到李念接下来的话,苏胥也只能神色凝重地道一声:“是!”
第22章 周礼之问
李念道:“既然周是儒家所慕之国,那周为何会灭亡?”
你不是说你们儒家才能治好天下,让天下长治久安嘛,那作为儒家理想之国的周为何灭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