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万历帝 第245节

  有消息开始传开,说朝野上下激愤于予德公被捕,奔走相告,一起上疏营救。朝中奸臣碍于群情汹涌,迫于无奈,只好放了予德公。

  自己这些无名小辈,也会被释放,而且还会因为这次正义行动,名声倍增!

  梁巍感到很兴奋,又觉得有些不信。

  他心里隐隐觉得,没有这么简单。

  梁巍跟十来位国子监学子们,被提到顺天府偏堂,在那里一位按察佥事坐在公案后面,点了众人名字,然后说道:“你们这十二人,在午门前聚众滋事,按律监禁十五天。

  现在期满,可以走了!”

  放了我们?

  这就放了我们?

  其余学子们欣喜万分,有的还说:“我就说是清流们搭救我们。”

  梁巍摇了摇头,搭救我们还被定罪判监禁十五天。

  他上前一步,鼓起勇气问道:“佥事老爷,请问予德公怎么了?”

  “他?”按察佥事摇了摇头,脸上满是讥讽,“他摊上大事了。”

  怎么!

  奸党还是不肯放过予德公吗?

  “予德公怎么了?”

  “他啊,徇私舞弊,帮人冒充秀才,考取举人。还拿着国子监监生资格,到处出售,一个名额五十到一百两银子,足足卖了三四百个出去。

  嘿嘿,你们这位司业,胆子可真大。秀才、举人、国子监生,都能拿来卖钱。”

  “不可能!”梁巍大声说道,“肯定是有人诬陷他!”

  “呵呵,诬陷他?真要是诬陷他,贪污、谋逆、大不敬,甚至诬陷他写反诗,都比这个强吧。谁费心巴拉地捏造这么个罪名去诬陷他?

  他的心腹管事,他的门生弟子,还有你们国子监的十几位博士助教,全都招了。他们上下联手,一起赚钱。人证物证皆在,他自己都招了,你们还替他叫什么屈。

  我说国子监学子一茬不如一茬,原来根子在这里。

  好了,本老爷还有一堆的案子要审,不跟你们在这里炖蘑菇了!全部给我轰出去,带下一批人犯!”

  梁巍回到住所,洗澡换了身衣服,急匆匆赶到国子监,他想问个明白。

  刚到门口,发现这里已经被警巡局、镇抚局和警卫军的人围住。

  四百多学子耷拉着脑袋,被警卫军押解出来,旁边还有数十辆架子车,上面堆满了那些学子的行李。

  梁巍一惊,忙问身边的人:“怎么回事?”

  “你还不知道?这些人是走了余昌德或其他人的门路,花钱买进来的。现在余昌德案发了,这些人全部被清退。”

  “我就说了,这四百多学子,没一个正经读书的,整天泡在青楼妓馆里,还美名其曰参加文会。呵呵。现在好了,苍蝇狗屎全被翻出来了。”

  有一个学子凑过来,神神秘秘说道:“余昌德还涉及勾连他的亲家、同乡和门生,上下联手,帮人徇私舞弊,以假冒、夹卷、泄题等方式帮人考上县学生员、秀才和举人,据悉查证有廪生一百五十七名,秀才五十一人,举人八位,遍及四府十二县。

  真是前所未闻,丧心病狂啊。事发后,余昌德那些同窗好友,翰华清流们都与其割席绝交,纷纷指责唾骂他!”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梁巍听着这些议论,脸色红一阵青一阵,羞愧、绝望充斥着他的心,他感觉二十多年的三观完全崩塌了。

  他悄悄来到国子监某一处,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哭声引来一位中年文人,清瘦峻刻,穿着一件灰不溜秋的夹棉衫袍,身后跟着一位二十多岁的男子。

  “你在这里哭什么?这个大个人,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中年文人走到梁巍跟前,弯腰好奇地问道。

  “你不是国子监的人,不懂。”梁巍看了他一眼答道。

  “我怎么就不懂了?”中年文人看梁巍停止哭泣,好奇问道,“非得国子监的人不成吗?”

  他看着梁巍拉扯着衣袖,准备搽拭眼泪鼻涕,一把拉住。

  “你衣服这么新,用我的衣袖搽拭。”

  啊?

  梁巍愣愣地看着他。

  “我这身衣衫穿了个把月,再不洗就重得穿不住了,你用它搽拭,免得搞脏了你新换的衣衫。不过我这衣袖就是太硬,有点刮脸。”

  这位先生的思维好奇特啊。

  但他还是不好意思拿这位中年文人的衣袖去搽拭,只好用手胡乱抹了一把。

  中年文人再问原因时,梁巍肯说了。

  巴拉巴拉,说他以前如何崇拜余昌德,结果就是个假道学,现在偶像塌房,他这个铁粉心碎了。

  中年文人呵呵一笑:“这些所谓大儒,阳为道学,阴为富贵,被服儒雅,行若狗彘。真正的治学在于知行合一,想到了去做,或者还没想到,先坚持去做,做到了也就想到了。

  那有像他们的,什么屁事还没做,先说在前面,一顿吹嘘,把自己吹成大儒。这样的人,别有用心!”

  说完,他拍了拍梁巍的肩膀,“小子,不要自暴自弃,为什么一定要有人做你的榜样?你完全可以做自己的榜样啊。

  天下无一人不生知,无一物不生知,亦无一刻不生知。只需清净本源,人皆可以为圣。”

  梁巍眼睛瞪圆了,好一会才弯腰拱手,颤声恭敬问道:“敢问先生大名。”

  “在下李贽李卓吾,奉令旨来接管国子监。这位是我的同乡和学生,李廷机李尔张。”

338.第338章 不合时宜的祖制

  338.

  王遴在书房来回地转,就像一头拉磨的驴。

  张四维在旁边看得心烦。

  “继津兄,不要转了,转得我头晕。”

  “凤磐兄,难道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予德兄一家老小,被在菜市口问斩?”

  我不会眼睁睁的,我会闭一会眼睛的。

  但张四维不敢说出口,他知道此话一说,在狂暴边缘的王遴会扑上来活活咬死自己。

  看着王遴发红的眼睛,张四维觉得自己不说句话好像混不过去,迟疑一会答道。

  “要不我们去菜市口送余昌德一程?”

  王遴定住脚步,浑身发抖,足足盯了张四维三四分钟,最后瘫坐在椅子上,脸上流着泪水说道:“凤磐兄,这不是儿戏!再这样下去,圣教将不复存在,也再无我等容身之处。”

  张四维默然不语。

  圣教在不在我管不着,但肯定会有我这样人的容身之处。

  他看着王遴痛心疾首的样子,忍不住问道:“证据确凿,你还是不相信余昌德犯的那些事?”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们手眼通天,什么证据伪造不得,三木之下,什么证词求不得!

  予德公如此高洁之人,怎么可能会为了那些阿堵物,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

  张四维觉得王遴有些魔怔了。

  余昌德他老早就觉得有问题,他家境一般,居然过得比自己还要优渥,大宅子住宅,娇妻美妾伺候着,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我家里是巨商出身,家有万亩良田,几十家商铺,才支撑得这样的好日子。余昌德中试之前家里是个破落户,怎么就陡然而富的?

  明眼人都知道,肯定如徐元辅一般,玩了些手段。

  只是人家徐元辅玩得高明,钱财田地到手,还万法不沾。

  余昌德就不行,正路他不会走,赚不到钱财就铤而走险,利用自己手里的权柄和名声,玩起以权谋私、徇私舞弊。

  看着愤愤不平的王遴,张四维突然想起最近流行的一句话,“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继津兄,难不成你还要出手去救余昌德?他都被刑部、大理院和都察院三司会审,定罪了。

  他身为主犯,还有身为从犯的三子、管事、门生故吏一百六十余口,悉数弃市。继津啊,余昌德之案,是国朝少有的科试舞弊大案,通天大案,你我怎么去救?救得了吗?”

  张四维语重深长地说道:“继津兄,大家都不容易,犯不着为了一个将死之人,把自己也搭进去,不值得!”

  王遴神情萎靡,嘴里念念有词:“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啊!”

  张四维嘴巴撇了撇,还天日昭昭,要是换做二祖皇帝,株连九族,你我都难逃干系。

  历朝历代只有株连九族,我大明朝可是有株连十族的,老王,悠着点!

  张四维今天来,就是要拉住王遴,生怕这位密友一时冲动,跑去为余昌德鸣冤。这已经是铁案了,天下人认同,士林无不愤慨的铁案,你去凑什么热闹。

  居然拿廪生、秀才、举人等功名以及国子监监生名额去换取钱财,这让多少科试艰难的文人士子们咬牙切齿!

  难怪我们科试不顺,原来都是你们这些贪官在这些卖功名!

  必须严惩以正国法!

  真要是跟余昌德案沾惹上了,你王遴身败名裂不要紧,千万不要牵连了我,我俩私下做的那些事,要是被扯出来,全都得死!

  不过张四维是了解王遴,看到他这个样子,知道他不会以身犯险。

  呵呵!!

  我早就看透你了!

  当年杨继盛被杀,你一马当先跑去收敛他的尸骨,然后四处传扬,自己多么忠义高洁。杨继盛又不是谋逆等十恶不赦之徒,朝廷不禁收敛尸骨,你跑去抢先下手,却让杨公家眷一脸诧异。

  你真要是忠义高洁之士,就跟着杨公一起上疏,死谏先皇嘉靖帝,弹劾严嵩一党啊!

  王遴慢慢恢复了平静,阴沉着脸说道:“国子监被李贽接管了,你知道吗?”

  “知道,西苑明诏,把余昌德连同国子监臭骂了一通,说原为国之学府,为朝廷陪优才之所,却是藏污纳垢、蝇营狗苟之地。

  然后叫李贽以太常卿身份兼国子监祭酒,接管国子监,并行改造,务必让其焕然一新。”

  王遴问道:“新章程出来了吗?”

  “出来了。国子监分四门,国学、律学、算学和物学。”

  “不伦不类,国学可是圣教儒学?”

  “对。”

  “西苑这是打一棒又给个甜枣啊,暗地里褫夺了圣学独尊的地位,明面上把它奉为国学,国之大学!呵呵。

  律学、算学,这样的浑浊杂学也堂而皇之地让进入到国子监,真是荒谬!这物学又是什么玩意?”

  “格物之学。”

  “格物之学?真是阳明心学的孝子贤孙啊!连格物之学都被他们趁机搬到国子监去了,堂而皇之成了显学!

  那下一步,李贽那些离经叛道的学说,是不是也要堂而皇之地进到国子监,成为显学!”

  张四维看了他一眼,这还用说吗?

  西苑打得什么主意,路人皆知!

  李贽的新学一直蛰伏着,小心翼翼地慢慢扩大影响。通过禁缠足一事打响了头一炮,结果余昌德恼羞成怒,不依不饶。

  结果不仅把自己折进去,还给了西苑一个绝佳的借口,趁机让李贽接管国子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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