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万历帝 第244节

  336.

  听到赵贞吉的问话,余昌德脸色飞闪几丝惊恐,但很快就镇定下来,昂着头,朗声质问。

  “荒唐,真是荒唐!老夫秉承天理公义,清廉守职,什么徇私舞弊,什么破坏朝廷选材!你休得诬蔑老夫!”

  看到余昌德还在死撑着,赵贞吉反倒笑了。

  “老夫身为都察院左都察御史,行的是监察之权,并无鞫谳之职权。邹公,你身为大理卿,请你审案。”

  余昌德狠狠地看了一眼赵贞吉。

  你个混蛋东西,你不负责审案,只是监察审案,在这里装什么大尾巴狼,把老子吓一跳。

  这个赵大洲,真不是个好东西,西苑的走狗,深藏不露,老奸巨猾。刚才他使出这招敲山震虎,差点让老子露出了马脚。

  不过不怕,老子做事天衣无缝,无凭无据的你们能奈我何?

  老子是清流!

  清流只会给别人扣帽子、栽罪名,怎么可能留下把柄给你们扣帽子栽罪名呢!

  要是拿不出证据,老子还能反咬你一口!

  我的清流朋友,多的是!

  大理卿邹应龙很快进入主审官状态,脸色变得毫无表情,冷冷地看了余昌德一眼。

  “本案卷宗,本官看过了。张阁老,案情由你先查出来的,就由你先说吧。”

  “好,本阁就先说了。”张居正捋着胡须,开口道。

  “今年是科试之年,春闱本在春二月,不想临近时有人出首,说某位应试举人是冒名顶替者,姓名、原籍、家世全部是假冒。

  都察院和礼部初查,发现此事属实,于是请得令旨,今年春闱延迟至春三月。后经太极殿合议,阁老李老先生和赵中丞为会试主考官。”

  赵贞吉捋着胡须点头。

  “令旨还命在下为厘正使,负责稽核厘正会试举人的身份真伪。这真是一桩费力不讨好的差事啊。”

  赵贞吉哈哈一笑:“这等剧繁费心之事,也只能请张阁老出手,才能妥当处置。邹公、刘府尹,冯公公,你们说是不是?”

  “极是!极是!”

  “非张老先生出手不可啊!”

  三人纷纷出声赞许。

  看着他们拍张居正的马屁,余昌德脸上的肌肉不停地抖动。他从这几位的从容不迫,察觉到深深的危机。

  但是他心里还有留存一分侥幸。

  该不会是故作姿态来讹我的吧?

  故意东拉西扯,趁我不备,来个突然袭击。或者故意不提案情,给我造成恐慌,自己吓自己

  呵呵,都是千年的狐狸,你们在这里给我讲什么妖魔鬼怪的故事。

  张居正继续说道:“本官一番稽核,发现四位举人身份有异,通报了李阁老、赵中丞两位主考官。

  会试阅卷后,拆开糊名卷宗,侥幸这四位都榜上无名,要不然这事就不好处置了。

  本官身负皇命,不能就此罢手,于是派得力干员前往四位举人原籍地,吊刷卷宗,走访询问。终于查明,其中两人是书吏誊写有误,把卷宗搞错了,造成冒名假象,实则确实本人无误。

  一位是弟弟中了举人没多久就病故,家中不甘心,就怂恿兄长假冒弟弟的名义入京赴考,此案还涉及人伦,不过不在本官管辖之内,已经移交当地按察司审理。

  剩下那位举人,就有意思了。”

  余昌德的心忍不住狂跳,终于还是被你们发现了。不过没关系,此事做得极其隐秘,你们查不到我身上来的。

  张居正继续说道:“本官查证,这位举人从头到脚,都是假的。”

  赵贞吉惊讶地问道:“此事当真?居然敢假冒举人,国朝前所未有,真是胆大包天啊!”

  “赵中丞,胆大的还在后面。”

  本官接到回报以及证据,立即提审。此厮只是招供,他家中巨富,想让子孙有份功名。奈何他和兄弟辈都不是读书的料,连考了七八年,连个秀才都不中,于是家里就想起歪门邪道。

  于是他家四处托人,找到了同乡一位名士官员的门路。在那人幕后操作下,此厮冒充邻县一位病故的秀才。

  先是参加乡试了,一番托付,也不知那位名士用了什么手段,这厮居然中了举人。于是这厮大摇大摆地进京参加春闱!”

  这下连邹应龙都忍不住了,连声骂道:“荒唐!实在是荒唐!科试乃公器,为国择优录才之制,居然被暗地里私授!

  胆大妄为,丧心病狂!”

  冯保出声了,“所以咱家才会说,越是道貌岸然的人,做的事才越叫人不齿!”

  赵贞吉问道:“张阁老,有查到那位当地名士是谁吗?”

  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余昌德,要是没查到,这家伙怎么会在这里?

  张居正捋着胡须,感叹道:“可惜啊,那厮假冒之事,是由其伯父出面与那位名士府上的管事联络,一手包办,外人不得而知,且无片纸文字。

  更不巧的是,那厮的伯父在春闱前两月,突然染病身故。本官查到那里,线索中断,只好暂时悬起来。”

  刘应节问道:“张阁老,那假冒举人之人,哪里人?”

  “江西九江德化人。”

  还敢说不是你!

  余夫子,你可是南昌人!

  余昌德冷笑几声,直着上半身,一脸正色道:“就凭我跟那厮同为江西人,就敢往老夫头上泼脏水?江西名士官员何其多!你们凭什么认为是老夫?

  要说最可能做的,老夫觉得是隐居在家的大奸臣严嵩!”

  好家伙,连严嵩你都攀咬上了。

  张居正看着他,不慌不忙地说道:“查案,本官肯定不在行,但是这天下总有查案的高手。于是本官就请了东厂帮忙缉查。”

  东厂!

  余昌德听到这里,心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东厂自有查案的手段,很快就查出来,前年某些日子,余昌德府上的心腹管事丁岁去了两趟江西。

  本官也查了礼部档案,巧了,那厮乡试中举那一科,江西会试主考官就是余昌德的门生隋一德。”

  冯保侧着身子咯咯地笑了:“还真他娘的巧到家了。”

  张居正点头笑了笑,继续说道:“本官请东厂把丁岁和隋一德请了过去,没多久就全部都招了。余昌德,你买卖做得挺大啊!财源广进。”

  冯保捂着嘴巴,咯咯地笑得像只下蛋的母鸡:“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余大官要是没有这来钱的门路,怎么能一口气娶了六位如花似玉的妾室?

  余大官,你年纪也不小了,身体吃得住吗?”

  众人忍不住看着他,心里暗暗想道,人家身体吃不吃得住,关你一个死太监什么事!

  余昌德再也撑不住,身子一斜,瘫倒在地上,如同一滩烂泥!

337.第337章 人皆可以为圣

  337.

  梁巍靠在监牢的一角,双手抱着双膝,倦成一团。

  透过栅栏,看着走廊上的油灯,豆大的灯光昏暗摇晃,把监牢照得如同鬼蜮一般。

  旁边一位国子监的监生,凑过来喃喃地问道:“予德公怎么还没回来?”

  “会不会被奸党们活活打死了?”

  倦在另一角的一位儒生突然冒出来一句,像寒风一样吹过所有人的心头。

  这么久还没回来,肯定是遭了毒手!

  听说奸党手段毒辣,尤其是锦衣卫、东厂,有几十种酷刑,你想都想象不到的酷刑,惨绝人寰,予德公肯定是被这些奸党活活折磨死了。

  梁巍心中如同刀绞一般。

  在他的心里,余昌德如同一座泰山。

  文采卓绝,品行高洁,待人和气,尤其是国子监的许多学子,与他谈笑风生,恍如亲人一般。

  不过余昌德对他有些严苛,时不时指出他的文章有各种毛病,要他好生更正过来。更是关怀备至地邀请他去参加文会,有大才参加的文会。

  在文会上,你可以把自己的文章拿出来,这些科试前辈们会欣然指点,让你颇有长进。可是梁巍去了两次就去不起了。

  那样的文会,费用是要由受指点的学子们一起凑钱。难不成还要那些前辈们,一边指点你文章,一边供你吃喝,那有这么好的事情。那些人只是你的前辈,不是你亲爹。

  可是不管怎么算,文会的费用都太高了,家境一般的梁巍去不起了。

  但是他感念余昌德,给他指出了一条明路,在学业上帮助他不少。

  这样好的先生前辈,不能被奸贼所害啊!

  梁巍猛地站起来,扑到栅门前,拼命地晃动着木栅杆,“快把予德公放回来!你们这些奸贼,快把予德公放回来!”

  有二三十位国子监学子一跃而起,冲到栅门前,晃动着木栅门,齐声大喊道:“放回予德公!”

  声音洪亮无比,在监牢地回荡,嗡嗡作响。

  喊了一刻钟,监牢大门没有任何动静,仿佛监牢外没有任何人。

  国子监学子们喉咙都喊嘶哑了。

  监牢里的水是定期发放,一天三次,只有那么多。现在大家一顿嘶吼,喊得冒烟了,却没有一滴水润润喉咙。

  他们瘫坐在地上,有气无力地地喘着气,就像一条条缺水的鱼。

  旁边有人幸灾乐祸地说道:“叫你们不要乱喊,不要乱喊,你们喊再大声,外面的人都懒得管你。

  现在喉咙喊干了,没水了?呵呵,那边木桶里有满满一桶水,赶紧去喝一口润润喉咙,就是味道冲,骚得冒火!”

  “嘎嘎,几十个人的过夜陈尿,当然骚气扑鼻啊!”

  梁巍狠狠地看了他们一眼。

  为什么这世上有这样的人呢?别人落难他鼓掌,别人掉井里他吐口水,正邪不分,好坏不理。

  隔壁监牢里有一位大胡子的犯人,看着梁巍青葱的脸上满是愤慨,似乎想起年轻时的自己,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小子,不要冲动。这监牢如同人间地狱,自己先顾好自己。再说了,不要轻易对别人掏心掏肺,这世上最难分辨得就是人,是人是鬼,很难分得清!”

  梁巍嗤之以鼻,“哼,我又不是小孩,好坏不分。我就是要做一位像予德公这样的正人君子。”

  “正人君子!呵呵,正人君子!”

  大胡子闭上眼睛,不再理梁巍。

  梁巍觉得没趣,也不再言语。

  整个监牢很快在夜色彻底沉寂。

  第二天一早,发放早饭和饮水时,梁巍发现,余昌德还没放回来。问牢子衙役,也说不知道。

  过了四天,外面下了鹅毛大雪,天气一天冷过一天。晚上睡觉,大家都缩在干草堆了,或者紧紧地靠在一起。

  这天上午,几十名衙役进来,开始提人。

  最先被提出来的是那二十几位官员,出去后也没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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