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钗眸眼一闪,凑近了几分,心喜道:“难道,林妹妹打算让出来?”
林黛玉又瞪起眼来,忙否定,“你说什么呢,谁要让了?”
薛宝钗咯咯笑了起来,“林妹妹不是说对侯爷是兄妹情谊嘛?不似我这般多想?”
林黛玉竟被薛宝钗调侃的一时语塞,脸上红一块白一块。
偏开头,林黛玉拾起香茗吃了一口,稳定住了心绪,也不再开口了。
反正岳凌是她的软肋,她又不好意思大方的承认,被人拿捏住了,怎么辩论都是输,如此一来,不开口才是最好的应对方式。
见林黛玉不应声,薛宝钗继续主动出击道:“林妹妹,我痴长几年,当是见识过一些的。许多世家大族,士绅联姻,都是从八岁就开始定亲,我家二房的妹妹,更是自小就定下了婚约,这都是习以为常的事。”
“而侯爷如今的确只将林妹妹当妹妹看,甚至连我们都只当小孩子看,若不挑明了,侯爷何时才知道林妹妹的心意?”
“或许,侯爷都发现不了自己的心意。”
听自家姑娘说到“连我们都只当小孩子看”,莺儿在一旁就忍不住想起那一夜的惨叫声来,不自觉撇了撇嘴。
“姑娘不知道也就罢了,是我和香菱没在背后嚼舌根,林姑娘难道也不知道紫鹃的事?”
此时与薛宝钗对坐在案边的林黛玉也陷入了沉思,显然薛宝钗的提醒非常的合理,她甚至找不到什么借口,来圆这个话。
甚至还有帮倒忙的父亲要将她接回去,若是岳凌同意了,她岂不是要追悔莫及。
半晌过后,林黛玉起身扯住了薛宝钗的手臂,央告道:“好姐姐,你可莫要再提这一茬了,只惹得人羞恼。我知晓你有好意在,可这哪是我们姑娘家能做出来的事,更别提什么婚事了。”
“而且,姑娘家自该有姑娘家的自持呀。我看宝姐姐那么喜欢岳大哥,不也没凑着上去表明心意,你倒好端端的当了老妈妈,来教导起我来了。”
“放心,我们姊妹之间,定忘不了你的好,再怎么样房里一个端茶丫鬟的位子还是少不了你的。若是宝姐姐有意,我当下就能定下来。”
莺儿在一旁听得噗嗤一笑,被薛宝钗横了眼,又忙收了回去,像个没事人一样拾起鸡毛掸子,往耳房里打扫去了。
薛宝钗忍着羞意,道:“好,我不说了,妹妹也别再作践我,方才的话,顶算是一笔勾销了。”
两个人各自惹了一脸羞恼,又再去听外面的动静,竟然也平静了,便探着头走了出去。
只见岳凌自斟自饮着茶水,似是在思虑着什么事。
“岳大哥,宫中的公公走了?”
林黛玉坐来了岳凌身边,眸眼眨眨的问着。
岳凌回过神来,颔首道:“嗯,方才走了。”
“可说了什么要紧事?”
岳凌摇头,“问了些沧州的近况,并一些其他的国事,当没什么要紧的。”
“对了,皇后还问了你的近况,我便一并说了些话,让公公传了回去。”
林黛玉羞赧的点了点头。
薛宝钗眨了眨眼睛,才知晓林黛玉竟然与皇后有干系,“那林妹妹这也没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该是皇命难违了。”
念及此,薛宝钗都不禁笑了起来,只是笑容中百感交集,一时竟也不知自己是为何生笑了。
房里正是一团和气,其余的小丫鬟们也重新聚来了厅堂里,却见门外陈矩忙不迭的又走了回来。
“侯爷,方才走的匆忙,我还有一事没问。”
迈过门槛,抬头一望,却见方才空荡荡的厅堂内,此时已经多了六个小姑娘,面容个顶个的娇俏,小一些的面上还没脱去稚气,却也挨着岳凌坐得最近。
一见陈矩往门里走,小姑娘们又都起身,避不开了只得行礼。
“见过公公。”
陈矩悬在门槛上的脚,又收了回去,立在门槛外面,讪讪一笑道:“叨扰了侯爷,我的确还有事没问。”
岳凌颔首,“公公进来说话吧。”
陈矩摇头道:“不必不必,三五句话就能说清。不知侯爷打算何时还京?陛下让奴婢问个概数。”
既有此问,一来可能是隆帝真想让自己回京就任,帮他参知政事,二来可能也是问个新政改革生效,需要几载。
岳凌考量着答道:“至少还需两年吧。如今沧州刚走上了正轨,新一年稻种种下去,来年能自给自足,才算小有成效。再过一年,赋税不缺,百姓家底殷实,各行各业运转自如,当属我能抽身离去的时候。”
“而且,在这期间我也得考察一个能代替我知沧州的官员,若是朝中有合适人选,也可请陛下直接派遣。”
陈矩颔首记下,拱了拱手道:“好好,侯爷告辞。”
见岳凌又要起身相送,陈矩忙阻止道:“不必麻烦,不必麻烦,侯爷在房里便是,外面风寒,我独自回去便是。”
撂下了身后的毡帘,陈矩垂头走出了院门,暗暗道:“京中传言果然不虚,侯爷当真喜好这等美色,实在令人难以启齿啊。”
“我还以为是康王府叛逆传出来的假消息,原来事事都不是空穴来风,往后这坊间的消息,也不能尽不信了。”
“罢了,干爹让我来,也是想着我有好消息带回京,在陛下面前露露脸,这点小事就给侯爷隐瞒了,权当是侯爷的报酬。”
……
房里的气氛,自是没被这一小插曲影响。
宫中来人,林黛玉和薛宝钗不在场,正是因为她们没有一个合适的身份相见,若是自家的命妇,一同接见宫人,那就实属正常了。
但迎面撞上,反而去躲,就显得不礼貌了。
林黛玉和薛宝钗自是礼数周全,连带着小丫鬟们也有样学样,房里才一片安然。
不过,对于岳凌来说,最稀奇的还是夏守忠竟然在宫中收起了干儿子,看来还是全面驱散了戴权旧时在宫中的人手,不知算是好事,还是坏事,是不是隆帝所授意的。
但见陈矩是个干练的,往后的成就或许不会比戴权,夏守忠低几分。
岳凌自以为是有识人之明的,只是后宫之事,就不是他该多考虑的了。
叹出口气,岳凌道:“今日守岁,你们可以纵情欢闹,只是府衙中,没有吹吹打打,不能请来戏班子听戏,你们斗棋也好,打牌也好,今日可以多耍耍。若是人手缺了,唤门外的粗使丫鬟来玩,输了铜板,我也全给你们托底。”
“仅限这一日啊。”
“过了今日,等到上元节,薛家那一条街巷,展花灯,到时候我再陪你们出去转转。”
“如今沧州城里,破败的厉害,难拿出什么景致吸引外地人来赏玩。待日子转好一些,黄家的那一处大园林,我都还留着。在那修个亭台楼阁,俯瞰全城美景,也是一桩妙事,到时候再带你们出去游玩。”
在黄家修建个楼阁,本就是岳凌计划的一部分,黄家这个反面教材的案例,也将根据那一处景观,永远流传下去。震慑沧州城中,一切有不轨心思的宵小之徒,让他们以为前车之鉴。
听了岳凌的计划,小姑娘们自是欢喜。
她们本就久在房里,没什么出去的机会,只有赶在庙会祈福,特定的节日里,才能出去看看外面是什么天。
小孩子生性都是爱玩爱闹的,都想出去看看,就连林黛玉都不能例外。
只有香菱躲在最外面,垂着头,面上看不出喜忧。
岳凌见了,当知道是她又想起了自己悲惨的身世,心里正有些怕。
岳凌将其唤来身边,揉了揉她的头,语重心长的道:“在我这,当不能有人再害了你去,你就安心的与她们玩耍,可知道?”
香菱螓首微垂,缓缓点了点头,“知道了,多谢侯爷。”
说着,眼圈又映出一片红润。
莺儿在一旁看得嫉妒,咂了咂舌,道:“长得漂亮就是有好处,我见犹怜的模样,是让人心疼,可怜我就没人疼了。”
岳凌笑着将她扯过来,又在肩头拍了三下,低声道:“你若想让我疼你,那也不是不可以,你得懂事才行呀。”
莺儿红着脸跑开,吐了吐舌头,道:“不要不要,我们要去打牌了,今晚才不睡觉呢!”
众人又哄笑成一团,和乐融融的迎接着新一年的到来。
第238章 独在家乡为异客
隆四年,春,沧州城郊外码头。
河面之上,船只星罗棋布,一眼望去只觉密密麻麻,甚是稠密,然每条船都走着各自的航道,井然有序。
不断有停入码头的船只,靠近岸边,而岸上仓库鳞次栉比,俨然形成了一个欢闹的坊市。就依托着码头边上的生意,客栈、酒馆、药馆门前,各自扬着自家的幡。
数以万计的漕工在此处忙碌,人潮如涌。
夹在货运码头之中,还有一片仅供客船停靠的泊位。
如今在入京之前,或南下出京,都是要经停沧州一回。一是见一见大名鼎鼎的安京侯所新建的城池,二是在沧州补给,或是干脆就在沧州卖货补货,多赚一笔利润。
而从客船走出的侯应遴与旁人的心思不同,他此行竟是回乡。
他出身沧州,早在六年前考取秀才,又有学政的推举,得了贡生的身份,前往京中国子监读书。
在国子监进修了三年之后,却在隆二年的恩科之中,与登榜失之交臂,没能得再进一步考取举人。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本是意气风发的闯荡京城,但因为寒门出身,又无功名傍身,在京城是寸步难行。
贡生是能做官的,由吏部指派,到地方为学正、训导,或者更偏僻的地方为知县、县丞、教谕等官职,起点已经算是不错了。
可京城的贡生实在太多了,像他这种成绩不错且完学的,随便在巷口丢个砖头,没准都能砸倒一个,而他更没有人脉,这种对人名才有官职的事,根本轮不到他。
在京城混不下去的日子,最为难捱。
后来,他收到了家人的书信,得知沧州如今的情况,各行各业也都缺少人手,便颇为遗憾的回到了家乡。
在京城时,他也略有听闻,如今是安京侯岳凌主持沧州各项事宜,而且传得神乎其神,说沧州有追赶苏杭之相。
他虽然没去过苏杭,可他是从沧州出身的,亲眼见过沧州是有多困苦,怎与自古繁华的苏杭相提并论。
安京侯抗击北蛮的时候,他也在城中,在夹道欢迎安京侯得胜归来时,内心对安京侯的钦佩之情自是溢于言表。只是一地主政,夸大其词,夸耀功绩是政客的通病,因为是安京侯在此,他还只是抱有怀疑的态度。
若是在其他的地方,修个水车,就会当做修了条水渠,上报之时就是挽救千百人家,这些都是见怪不怪的官场套路了。
侯应遴以为安京侯也免不了俗,他归来,主要还是寻个差不多的营生,奉养家中高堂。
可一到码头,他都禁不住揉了揉眼,竟然真以为自己来到了苏杭。
船载绮罗,人烟稠密,和他记忆中的沧州,完全对不上号。
就算是这码头,都大了好几号,更别提从船上就能眺望到的坊市,砖石铺设过的通路一眼望不见边际,似是直通向城内的。
“船家,这是哪啊?”
“这是哪?你船票到哪就是哪啊,撞客了不成?快下船,我们还得赶着去漕运会馆歇息呢。”
“漕运会馆,又是什么东西?”
侯应遴茫然无措的被人群推着走,直到出了码头,来到坊市的大街上,他的脑中仍是一片恍惚,还没清醒过来。
家乡故土,今时今日竟如此陌生。
他记忆中,出码头到城内的距离,这路程是飞沙遍天,两边都是水淹的荒田。
而今日,两边尽是屋舍,眺望远处,稻田连畴接陇,往来尽是劳作者。
“客官,可是初到沧州?用不用小的给帮你指个路?”
斜角里钻出一少年来,着了一身粗布麻衣,虽然衣服是补丁摞着补丁,但洗得涓白,倒也有几分干净,不惹人讨厌,面上则是笑嘻嘻的讨好着。
侯应遴本想说自己是本地人,可望了望街面,眼下也与外乡人无异了。
“小哥,这沧州城往哪边走?”
在侯应遴审视着少年的同时,少年也早就将他的衣着相貌打量了一遍,书生的方巾儒袍,一眼便能看出身份。
笑着道:“瞧这位相公的打扮,也是来清风书院谋差遣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