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政,要稳,要平和。
做皇帝要自信,要有胸襟。
可朱见淇听不进去啊。
朱佑却觉得这些老古董很不随心意,甚至也觉得该防着文官,削弱勋贵的势力。
区别于朱见淇身边没有晁错,朱佑身边有个晁错。
就在今天,这些有着巨大缺点的大臣们,在养心殿外跪着劝谏,张敷华甚至豁出性命。
可不看看,大明正是在这些人的带领下,才成为顶级强国的。
张敷华为什么要死?
对太子失望至极,也是想报效皇恩,他以皇帝养子自居,老皇帝受气了,他不能为出气,只能一死,这是一个纯人。
为何老皇帝久居深宫,毫无权柄,朝臣却愿意为他而死呢?
这是用真心换来的。
他肯放权,所以国富民强;他愿意相信朝臣,所以众正盈朝。
没错,他们或贪或坏,未必是什么好人,但他们有治理好大明的能力啊。
像夏埙,项忠、韩雍、李秉死后,他几乎就是坐在朝堂上的老帅,一旦发生叛乱,他可随时挂帅出征,他在中枢,就是军事方面的定海神针。
高明呢,他或许不能打仗,但治理天下是一把好手,多听他的意见,总是没错的。
的确,谢迁没什么用,但他能调和诸臣之间的矛盾,让朝野上下团结一致,他起到润滑剂的作用。
廖庄、秦、杨一清,都有丰富的治政经验,尤其杨一清,这个疯子,他是真心为大明好的。
他可能不是为了皇帝好,但凡事一定会将大明考虑在前面的。
还有杨廷和,作为太子的亲戚,却能站在公正的角度上处事,这是一般人做不到的。
没错,杨廷和像一块臭石头,他为了给儿子铺路,科举舞弊,点他儿子杨慎为状元。
是人就有私心。
这世上没有圣人,不能只看到私心,就不用他的才干吧?
杨廷和的确有错,但杨慎是真的有这个能力,舞弊确实不对,该查该罚,可总要给杨廷和一点薄面吧?
对人才总要有几分优容的。
邢国公于允忠,确实什么用都没有,可不能因为他没有用,你想将公爵变成侯爵吧?
你让在前线立功的将士怎么想?
你让同属于功臣后代的其他人怎么想?
别忘了于谦的功绩,不足以养活他家世代吗?
如果你连爵位都吝啬,谁还愿意为你卖命呢?
景泰朝,所有获封的爵位,哪个不是凭真本事杀出来的,全是战功赫赫之辈,以他们的战功,换在别的朝,爵还能升一等,伯爵变侯爵,可景泰朝太卷了。
就凭这些战功,不够让国朝养他们世代吗?
不然,这世界是怎么打下来的?做梦梦出来的吗?
勋贵是皇帝的基本盘,掌握几个山头,你的皇位就稳如泰山,你却非得斩断自己皇位的根基,神经病吧?
朱祁钰难以理解朱见淇的想法。
推恩,推恩。
财政紧缩,你推恩也可以,现在家底儿如此丰厚,你连功臣后代都不愿意养,以后谁还愿意为你卖命?
想用文官治国,没兵权文官会听你的吗?
“老了,老了。”
朱祁钰眼角滑下一滴泪。
他若再年轻十岁,都不会如此优柔寡断。
可上天再也不会给他十年了。
大明前路如何,说不好了。
皇宫之外,整个京师都失控了。
越来越多人往紫禁城方向聚集,即便有卫所兵阻拦,阻拦在哪,他们就跪在哪。
仿佛整个京师的人,都挤在各门之外跪着。
而消息随着火车,传到了京畿各地。
问询之后,很多百姓自发往京师走,火车买不到票,就走着来,路上一片哭声。
消息不断扩散,南北方都有百姓自发的往京城来。
各地官员的上疏如雪片般传来中枢。
而在养心殿外,朝臣还跪着呢。
即便朱祁钰派太监劝了几次,就是不走,送粥送饭也不吃,披件衣服也不穿。
天快黑时。
朱祁钰又不得不出来。
因为,医院传来张敷华的死讯。
他留给太子的班底,就这样死了,死得这般毫无价值啊。
朱祁钰非常痛心。
“臣等拜见陛下!”呼声一层一层,震天动地。
“中枢停摆,是要出大事的,都回去处置政务吧。”
朱祁钰情绪不高:“张敷华为我这孤老头子而死,给他上个谥号吧,该怎么封,听太子的吧。”
朱见淇打了个激灵。
他倒是想走,问题是百官把养心殿围得水泄不通,根本走不了。
一听张敷华死了,他心里又是一哆嗦。
他目光下移,果然看到夏埙也要自尽。
“闹什么,滚回去办公。”朱祁钰知道,劝是没用了,非得骂他们。
夏埙借坡下驴:“请陛下下圣旨!”
“我一个孤老头子,下什么圣旨啊,让太子下吧。”朱祁钰一直不称朕,也不下圣旨。
“大明只有您一个天,请陛下下圣旨!”夏埙拜服在地。
所有人跟着高呼。
“让太子下吧。”
朱祁钰说完半晌,朝臣依旧维持拜伏跪姿,凝眉问:“我若不下,你们就跪死在这?”
“臣等愿走在陛下前面!”夏埙高声道。
朱见淇给朱佑使眼色,让他帮忙说几句。
朱佑急得嘴里全是大泡,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猛地扑过来嚎道:“皇爷爷,孙儿代父请罪,求皇爷爷开恩,饶恕父亲!”
朱祁钰看着他还算疼爱的大孙,倏地一笑:“不是我这个孤寡老头子不饶恕你父亲,而是文武百官不饶恕啊,你有什么办法?”
“请皇爷爷鞭打父亲!让父亲下旨向天下人请罪!”
罪己诏?
朱祁钰看向群臣:“可还行?”
“请陛下下圣旨!”夏埙咬死了不松口。
朱见淇很想说,这样的臣子谁敢用?
皇家事都敢插手,如此逼宫,不除了他们大位怎么坐得稳?
“诸卿啊,你们逼我这个老头子早点死吗?”朱祁钰左思右想,国本不能动。
“陛下是想看到您一手开创的盛世,毁于太子之手吗?”
王鏊痛哭道:“臣等非逼宫,也知道陛下心中苦楚,而是为江山社稷着想啊!为皇明百年江山着想啊!”
“陛下!”
“臣今年也六十五岁了,没几天活头了,老臣也想做一世清官,留一世贤名啊!”
“可陛下呀,宁愿今日天下人唾骂老臣,也好过大明七世而亡要好啊!”
“老臣知道您心中所担忧,国本确实不能轻动,老臣也不想气您,更希望您长命百岁,可天下民心、大明国祚您就真不考虑吗?”
“五年来,您久居深宫,并不知道民间如何评价太子的!”
“虎父犬子,都是好听的!”
“纵然是犬子,臣等也愿意辅佐他,可是,他不听臣等的话呀!臣想告老还乡,他也不许,让臣在中枢当一个吉祥物,一个印章罢了!”
“如果是为大明好,臣可以做一个吉祥物,臣可以什么都不管。”
“可并没有啊!”
“景泰六十年前,财政收入以每年15%的速度增长,景泰六十年之后,增速掉到了5%!”
“您知道什么原因吗?因为富户外逃!他们宁愿去藩国定居,也不想在大明了!”
“景泰六十三年,大明又实行了富户管制制度!”
“可管不住人心啊!”
“以前大明极端开放,为何无人逃走?甚至藩国百姓,都想移回大明。”
“现在呢,百姓都想离开呀!”
“移民局的统计数字,都不敢报上来呀,从景泰六十二年开始,移民率每年以20%的速度增长,景泰六十四年,移民人数高达72万人。”
“没错,大明体量这么大,一点点富户算什么呀。”
“可这是人心啊!”
“陛下,您多久没听到底层人的声音了?老臣也听不到了!”
王鏊激动地说:“您总说,这天下是大明万民的天下,非一家一姓之天下。”
“可现在呢,就是一家一姓的天下啊!”
“是满朝公卿这些政治家族的天下!”
“底层百姓呢?什么都没有啊!”
王鏊痛哭道:“前些年不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