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最关键的一点。
他的这套体系,从始至终都是基于朱元璋自身建立的。
因而这一套,有且只有在朱元璋手中的时候,是能够长久的执行下去。
只要后世君主没有朱元璋这么高的威望,更没有这么强的手腕,那就意味着,这一套制度,越往后往玩不下去。
夏之白抬起头,眼中满是唏嘘。
朱元璋太理想主义了,也把天下想的太简单了。
他现在引以为傲的官田、徭役、户籍制、开中法、实物税收等配套体系,在后续帝王保持不住这么高强度的强权下,会瞬间土崩瓦解,随着这些体制的崩坏,朱元璋所谓的低税,也就彻底成了压垮大明中央朝廷财政的稻草。
夏之白幽幽道:“假的终究是假的。”
“它真不了。”
“也不可能长久维持下去。”
“而且这一套体系需要始终保持强权。”
“所以你才会对太子不满,因为太子不够狠,杀人不够多,不能杀得让百姓平息,也不能杀得让官员不再生出异心,但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基于陛下你自身,你所创建的体制,是陛下以的标准创立的。”
“太子已很顺从你的心意了。”
“尚且如此。”
“何况是大明后世帝王?”
“陛下你自己也不相信,朱家的子孙有能超过你的,但你创建的这套体系,却要求他们做到你做到的事,陛下不觉得这一切,都很自相矛盾吗?”
“当然陛下后续也意识到了这点,开始疯狂给后世子孙打补丁。”
“把所有能威胁皇权,能阻碍帝王独揽大权的存在,都削一遍、砍一遍,更是准备写一些规章,要严格约束后世帝王,让他们只能按照你的规划去做。”
夏之白轻蔑的摇摇头。
“唉。”
“但陛下你的经历,岂是其他人能比的?”
“陛下年轻时,种地下田做过,扫地挑水干过,打江山、治江山也做过,陛下有这个能力跟精力去亲裁庶务。”
“我刚才大略扫了一眼,陛下跟殿下的桌子上,摆放的奏疏,至少上百件,以大明奏疏的上报情况,基本一个奏疏上会写明三到五个政事,而陛下去年更是亲口说过,每日要处理大小政事上千件。”
“上千件?”
“陛下可知这么多政事,对于生长在深宫的帝王,是多么恐怖的数字?”
“尤其是这些后世帝王每天一睁眼,就必须要去面对、要去处理上千件奏疏,多少人能够坚持下来?”
“而且陛下你创建的这些制度,陛下自身很多都没有坚持下来。”
“就我所知,陛下春耕时的勉耕,数年都是大臣代劳。”
“陛下规定的常朝‘御门’,即陛下要时常去奉天门,站在高台上,去面见老百姓,听听百姓的声音,体察民情,以免被奸臣蒙蔽视听,但陛下也已近六七年没有上这个自己规定的‘常朝’了。”
“还有便是处理奏疏。”
“陛下依旧很是勤勉,但更多时间,也会让太子多承担,或者是让翰林院学士,在一旁念诵,在等着陛下批阅,以陛下龙精虎猛的精力,尚且支撑不住,何况是后世的深宫帝王?”
朱元璋面露愠色。
但他对此的确是反驳不了。
规定就是这样。
奏疏必须每天及时处理,若是不及时处理奏疏,便会堆积,但明天奏疏量不会少,而且奏疏不看,上朝也会出现问题,上朝接不上,总不能叫文武百官在那里干站着,也不能群臣说了话,皇帝无辞可答。
尤其大明还是一日三朝。
他这样的铁人,尚且有些扛不住,何况后世子孙?
朱标对此是深以为然。
他也感觉太累了。
每日都有处理不完的奏疏,而他作为储君,必须为父皇分忧解难,这就意味着,很多时候,大量奏疏都落到了他手上,需要他及时处理,他如今也不过三十岁,都已感到十分困乏。
只是身为人子,又为一国之储。
他没资格喊累喊苦。
夏之白继续道:“连需要陛下自己负责的奏疏处理,陛下尚且已表露出一定的颓势跟疲倦,又何况是那些必须靠着高压强权,才能在天下维持下去的治国体系?”
“陛下的一切都太理想化了。”
“本身就不合理。”
“甚至是自相矛盾的。”
“只不过陛下光芒太盛,对天下的控制力太强,这才掩盖下了这些暗流涌动的危机,但后世帝王,哪怕是当今太子,都做不到陛下的程度,他们不够强。”
“即便陛下为后世帝王规划好了一切。”
“他们也办不到。”
“因为陛下对他们太苛刻了。”
“陛下对天下制度的修修补补,除了有自己的思考,还有便是以太子的情况,做一定的补充调整,但正如陛下之前所说,太子殿下是很优秀跟卓越的,陛下只以自己和太子的情况来制定制度,步调起的实在太高了。”
“若是陛下真想完善这些制度,就不该将目光看的那么高。”
“而当将视野放低。”
“至少当以陛下子嗣中最平庸的藩王亲王的角度去设计天下制度。”
“如此才能最大程度保障大明的下限。”
闻言。
朱元璋瞪了夏之白一眼。
他的这些儿子里,最蠢的就是周王。
比猪都蠢。
要是后世即位帝王是周王这种蠢货,那给后世子孙设计再好的制度都没用。
朱元璋冷声道:“咱对朱家子孙没那么高期待,咱也不指望他们有多大出息,咱就只要求他们能按照咱的想法,将咱交代的事老老实实去做。”
“你说了这么多,不就想说咱目光短浅,看的没有你长远吗?”
“但你又对天下了解多少?”
“听了一些只鳞片羽,了解了一些皮毛,就在咱前面大放厥词,你真以为咱会听你的一面之词?这个天下是咱亲手打下来的,咱比你们任何人都爱惜,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明。”
“咱从不觉得做的有问题。”
“咱只看到,在咱的治理下,咱的大明朝,正在走向繁荣昌盛,咱的天下正越来越稳固,是咱,让天下百姓能安定下来,是咱,让他们有田种、有房住,也是咱,给天下带来了长久太平。”
“咱没错。”
“也永远不会错!”
(本章完)
第117章 数据是朝廷的另一只耳目!(求订阅)
朱元璋的语气无比坚决。
他承认夏之白说的一些东西的确在理。
但想让他就此放弃,自己辛辛苦苦打造的治国体系,想都别想。
而且夏之白又懂得什么?
如今他已知晓了一些状况,自然会对此加以预防。
帝王之心,坚如磐石。
夏之白并不意外。
他也并未想过,让朱元璋去改。
朱元璋不会承认自己有错的,对于一位立下过丰功伟业的帝王,一位睥睨天下的帝王,让其承认自己错了,并主动的改错,这根本就不现实。
他的目的只是让朱元璋意识到。
他建立的体系有问题。
而且朱元璋建立的体系,从始至终都基于农业,甚至于,朱元璋之所以这么厌商,便在于朱元璋粗显的认为,商业会导致从事农业的人口减少,继而在整体上影响天下的粮食和衣物供应。
所以他一尊传统:重农抑商。
甚至还十分迫切希望将商人都赶回田地里。
至于夏之白为什么能这么快想到朱元璋要对商贾动手,除了是跟郭桓的交谈想到了,加之对历史有一定了解,更多的其实是源于朱元璋开春颁布的法令。
自什一之涂开奇巧之技作,而后农桑之业废,一农执耒而百家待食,一女事织而百夫待衣。
朱元璋直接开宗明义要禁商。
在朱元璋看来,如今天下财富不足,原因便在于‘农桑业废’,为了解决社会上弃本逐末的问题,他要对天下进行禁商,让天下四民各守其业,不许游食。
朱元璋根本没考虑国是种田不能养家糊口。
他只看到经商的太多。
已经影响到百姓正常的衣食了。
夏之白如今从事的就是商业,自然是对‘禁商’进行反对。
夏之白没有继续前面的话题,而是直接话锋一转,道:“既然陛下不认可,而我的确对农事相关知之不多,或许是有了解不当,不过作为一名经商的官员,我对商业却是有足够了解。”
“陛下对商业了解有误。”
“而且这种错误认知一直伴随着陛下。”
“陛下刚起兵时,便一直主张‘崇本而杜末’,并坚定的认为这样可以使国计可以恒舒。”
“大明立国之后,陛下态度稍缓,主张‘厚本抑末’,推行发展农业,抑制商业,再佐以节俭、薄赋的政策,使得‘农不废耕,女不废织使游惰皆尽力田亩’,继而做到生产者多,使用者少,让天下实现家给人足,积蓄富盛。”
“只不过十几年下来,陛下发现天下财富并未增加。”
“反而经商者越来越多。”
“在陛下看来,经商者众多,已严重影响到大明的民生,也让陛下原本的想法,变成了‘生产者少,使用者众’,而这分明在跟陛下争利,因而陛下眼里越发容不下商人。”
“在开年时,便宣布要禁商。”
朱元璋目光微阖。
眼中的厌恶之色丝毫不掩饰。
他就是厌商。
他也实在搞不明白,夏之白为什么要替商人说话,商人有什么好的?
不事生产,只知压榨百姓。
这样的祸害,就该彻底从天下根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