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军离夏人的京城已经很近了。”
刘陵站起身,目光看向远方。
“我听说,夏人与大宋战争三十年,边境上的宋军将士,乃至于百姓平民,都因此而死伤无数。”
马扩开口问道:“大帅,究竟相让我等做什么?”
刘陵没回答,感慨道:“夏人,罪孽深重啊,我虽然是燕地人,但也时常听说夏人打草谷之举,将我大宋百姓,视作两脚羊。”
两个人都看着他,神情平静。
刘陵没看到想要的反应,只得直接道:
“为我入兴庆府,说降夏国耶律氏皇后。”
两个人同时皱眉,刘顿了顿,委婉道:“大帅,要不咱们还是回头吧。”
朔州那边消息偶尔传过来,三家已经开始把狗脑子都打出来了。
但是相比于孤身入兴庆府说降夏人,两人都觉得,哪怕是去朔州冲一冲,生还概率都可能比前者要高很多。
刘陵将两封信推到他们面前。
一封,使用汉文写的,字迹娟秀,落款是耶律。
另一封,是用党项文字写的,落款是嵬(wei)名。
西夏开国之主李元昊当年自称姓氏“嵬名”,而后其子孙向大宋请求恢复李姓,但嵬名和嵬,依旧是西夏贵人和不少平民的姓氏。
同时,就连“李”姓,也因为频繁改动,有王室李姓、贵族李姓和平民李姓的区别,因此辽国和宋国都因此讥笑夏人乱改名字的习惯。
“耶律皇后派心腹修书与我,夏人的一位贵人,同样愿意与我倾心结交,互为兄弟。夏人的右厢朝顺军司,现在已经准备随我一同奔袭兴庆府。”刘陵指着书信道。
刘和马扩面面相觑。
夏国有十二处监军司,有左右之分,驻守在各处军事要地,其中大多算是精锐。
后世有资料,估算西夏国力最盛时,人口应该在两百万左右,在这段时间内,西夏已经经历了数十年的漫长战争,每次都是靠着兵力优势取胜,随着宋人陕西一带不断经营堡寨后,夏人就连兵力优势也很难发挥出来。
这段时间内,后世也有较为清晰的数据,估算出西夏这时候的人口约莫在一百万左右。
一百万,看似多,对于一个国家来说,其实已经少得可怜。
“火候还不够。”
马扩看着刘陵,补充解释道:“并非我惧死,若大帅引兵南下,大破夏人一阵,我才好去说降,要不然,万一谈判稍微延长,让夏人意识到大帅兵力不多,接下来就难了。”
夏人才死了太子,国主又率军在外,本身心思就很容易浮动,这时候裹挟大势而来才有很大机会说降。
“要赢夏人一场?”
“要大捷。”马扩回答。
“知道了。”
刘陵微微颔首。
沿着黄河一路南下,镇远军终于抵达怀州。
再加上那位才成为刘陵兄弟的右厢朝顺军司的监军,朝顺军司里面,至少有万余西夏兵卒汇入刘陵前军,充分发扬了“带路党”的精神。
兴庆府周围至少是“天子脚下”,财富还是有不少的,这些西夏兵卒劫掠自家京城周围地区的时候相当来劲。
当怀州乃至于后方敬、顺州一带的守军终于集结起来的时候,他们缓缓开到怀州境内,等待着那位燕地侯爷的到来。
“听说,夏人民风彪悍。”
韩世忠解下马槊,默默地握在手中,他看向赵鹤寿时,发现后者似乎并无忧虑神色。
赵鹤寿抬起他那只左手,指了指周围,掷地有声道:“在辽人,不,在我燕人面前,夏人,就是一帮孙子。”
中军。
那位军司监军派来的使者,在刘陵耳边喋喋不休地吹自家监军和部曲有多厉害。
刘陵微微颔首,道:“烦请贵军为我前军压阵。”
“那您呢?”使者毕竟不是傻子,知道刘陵想先让夏人自相残杀,免得他耗费兵力。
刘陵走下高台,两侧,有亲兵立刻跟在他身旁。
他张开手臂,沉声道:“为本侯披甲。”
当白马被牵过来的时候,看见身披重甲的刘陵朝它走来。这畜生立刻就两眼发直,悲伤地嘶鸣了一声,然后,士卒帮它披上了马铠,最后,穿着重甲的刘陵翻身上马,轻抚白马的鬃毛。
横穿大漠,一路不断地烧杀抢掠和踏灭党项部族,镇远军军中的马匹,已经很多了。
刘陵到了黄河边后,刻意放缓了镇远军的行军速度,让大军得到喘息和调整的时间,直到今天。
至此,能活着走到这里的六千多镇远军战卒,带回去之后,是真的可以试着跟金人玩一玩推手了。
战鼓声轰然擂动。
刘和马扩两人都在中军,如果真要他们两个使者也一起上阵厮杀,估摸也得是刘陵快要全军覆没的时候。
听到战鼓响起的时候,两个人都下意识抬起头,看见中军处,刘陵的帅纛开始前移,直接汇入前军。
韩世忠带着部曲汇入刘陵身边,后者笑了笑,问道:“良臣,惧否?”
韩世忠微微摇头,回答道:
“君执弓矢,吾执槊相随,虽百万众能耐君何,若死,夏人必履末将尸首而过!”
刘陵拍拍他的肩膀,提高声音,对着周围的镇远军士卒高吼道:“此战之后,本帅要以数万夏人首级,在他们的都城外筑京观!”
第二通战鼓擂动,怀州一带聚集的守军,和右厢朝顺军司的兵马已经开始了厮杀,战况迅速胶着,甚至前者明明有极大的兵力优势,但是装备差的没法看。
后者都是夏军精锐,一时间竟然高歌猛进。
就在这时候,北面忽然刮起了大风,裹挟着无数沙尘,滚滚而来。
一场沙尘暴要来了。
耳边,不断地有风声沙石掠过,可见度开始变得越来越低,两支夏人军队要么是在沙尘中混战,要么就是干脆后撤出战场。
守军那边,正对着风吹来的方向,在他们的视线中,黄色的风沙已经铺天盖地。
就在这时候,无数沉重的马蹄声开始出现,如同沙尘暴之余,又开始了天崩地裂。一名夏人士卒挥手试图阻挡风沙,听到马蹄声的时候,他勉强睁开眼。
在他的视线里,一个黑色身影出现。他意识到那是什么,慌忙拿起自己手里的刀,拼命在心里鼓舞自己,试图鼓起勇气。
就在他准备抵挡那一个骑兵的时候,黄色的朦胧烟尘仿佛被一只手残忍撕开。
在他对面,一排排的黑色身影破开风沙,来到面前的时候,他才看见那是无数黑甲骑兵。
无数骑兵从他身边掠过,冲入了夏人的大军中。
第115章 人屠
滚滚黄沙尘烟,如同薄雾一般笼罩着战场,甚至还有几分朦胧的美感,但紧接着,无数镇远军甲骑乘着风沙之势而来,用肃杀的气势,用铁蹄将这份美感践踏地粉碎。
有经验的夏人,这时候或蹲或跪,屁股撅的老高,等于是已经放弃了反击。
因为是夏时,不少镇远军骑兵策马冲过他们身边的时候,甚至能看见夏人士卒瘦骨嶙峋的胸膛和脊背,再加上他们奇怪的姿势,当真是形成了战场上一道辣眼睛的风景线。
风沙之势大的没边,但其中居然还有那么几个夏人军阵顶着风沙,在苦苦坚守着。
几个骑将眼神一亮,虽然各自都在骑兵队列中不同的地方率军前进,但此刻,他们很是默契地拨转战马,朝着那些还算完整的军阵冲去。
夏人军阵中射出的箭矢,被迎面而来的大风一吹,软绵绵地掉了下去,甚至于士卒想要睁眼盯着那些镇远军骑兵都做不到。
“冲!”
喊声很沉闷,根本传不出去,但各自的将旗和令旗都在风沙中飘摇,看到旗帜的兵卒就只能跟着旗帜冲,剩下那些看不到的,只要同袍朝哪冲,他们也就下意识跟着。
砰砰
一连串沉闷的声响,滚滚吹卷的尘沙顿时染上了无数血色。
夏人军队的正常官方供给配备就是:
凡正军给长生马、驼各一;团练使以上:帐一、弓一、箭五百、马一、橐驼五,旗、鼓、枪、剑、棍、袋、披毡、浑脱、背索、锹、斤斧、箭牌、铁爪篱各一;刺史以下无帐,无旗鼓,人各橐驼一,箭三百,幕梁一。
所谓长生马,就是万一死在军中,军头子还得赔钱,除此之外,大部分发放下来的军械甚至可以用个位数去计算。
夏人号称全民皆兵,参军时自带甲胄兵器干粮,换个说法,就是全国八成军队都是农民或是牧民。
而镇远军这边,平日里好吃好喝地供着,战马、甲胄、军械全都只需要刘陵去搜罗供给,就以箭矢为例,刘陵军中一个弓箭手着轻甲,佩刀,箭囊,箭矢十只,而镇远军一个大军阵里面至少会配四百名弓箭手,分居两翼射箭。
这次冲在最前头的,几乎都是甲骑,跟在中军和两翼的兵马也大都是骑着马狂奔到战场中央。
但他们所骑乘的马匹不足以当战马用,所以抵达战场中央的时候,这些甲士、兵卒全都下马列阵,这时候号令的传递已经较为困难,但对面夏军的人数还很多,只要隔着风沙看见,跟着身旁的同袍一起杀过去就是了。
此刻沙尘铺天盖地而来,但在夏人那边,则是看到不断有镇远军骑兵的身影破开烟尘出击,仿佛无穷无尽。
民风彪悍四个字,终究抵不上虎狼之师。
韩世忠戴着全覆兜鍪,视线极其有限,但在他战马前面有不少自家的骑兵策马狂奔,韩世忠只需要时不时挥刀砍杀被前面同袍漏下的落网之鱼。
那根跟随他从大宋到燕地、又从燕地一路杀到这儿的马槊终于在挑起一个夏人尸首的时候咔嚓折断,韩世忠心里有一丝淡淡的遗憾,但毫不犹豫地就扔了马槊,反手抽出刀,砍翻了一个夏人兵卒。
他已经记不得砍死了几个,但就连他的兜鍪上,也开始覆盖着一层黏糊糊的血。
他也记不得冲锋了多久,只知道面前陡然亮了许多,他面前一个始终冲在前头的骑兵忽然身形一晃,整个人随着战马栽落下去。韩世忠下意识也勒住自己的战马,在他周围,不断地有骑兵停下。
韩世忠隔着兜鍪的小孔环顾一圈,没看到有夏人的身影,于是他翻身下马,这时候浑身的疲惫都涌上来,握住缰绳下马的时候手忽然颤抖一下,差点一个没注意整个人砸下去。
身披至少五十斤的重甲,真要摔个狠的,人差不多也得废了。
一只手托住了他的腰,韩世忠勉强站稳后,认得是自己身边一个亲兵,后者指了指倒在旁边的马,声音沙哑道:“将军,战马都跑累死了。”
“大帅呢?”
他摘下兜鍪,冰冷的血顺着兜鍪边角,一滴滴落在他的脖颈中,韩世忠伸手抹了一把,顿时满手都是黏糊糊的感觉。
一阵清风吹起,拂过他的脸,越来越多的兵卒在他们身边停下脚步,韩世忠不由得循声看去。
他看到往日凶悍的兵卒跪在战马边上,无神地打量着周围,有人瘸了腿,旁边还有个搀扶他走路的同袍,有人踉踉跄跄地走在同袍们中间,忽然倒地不起。
还有不知道多少人,死在了风沙和冲锋的路上。
但,当韩世忠将视线再放远一些,此刻沙尘暴终于停息了,天色渐渐清明,温暖的阳光露出,撒落在方圆几里的大平原上。
在镇远军的身后,躺着无数夏人的尸骸。
马蹄声传来,韩世忠耳边响起了一阵小小的欢呼声,这时候,哪怕是受伤的兵卒也奋力站直身体,挺起胸膛。
刘陵解开兜鍪,将它随意扔在地上,本该响起重物落地的声音,但是因为灌饱了鲜血,兜鍪砸在地上只发出一声闷响,鲜血四溅。
他左右两臂都已经没了力气,本来在他的预想中,这时候应该提起刀,再度对着士卒们高吼一声我们赢了。
但真的已经累到没法再动了。
两个兵卒走过来,帮助刘陵翻身下马,帮他慢慢地卸下甲胄,这时候,更多的镇远军兵卒聚集过来。
刘陵坐在地上,看着周围的自家兵卒,目光平静,只有看到地上躺着的兵卒时,眼神才会微微一动。
夏人的俘虏四处都是,但更多的,则是尸首。
怀州以北黄河河畔以南中间这几里路之间,夏人尸首枕着尸首,几里路之内,放眼望去,满地都是伏尸。
此刻,不光是他们在看着自己的战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