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西北一带多山脉,最有名自然就是那座阴山,只可惜现在的阴山到处都是“胡马”撒着欢乱跑,甚至于刘陵自己手底下的“胡马”也很多。
如同时立爱说的那般,攻下朔州以西的所有城寨所用的时间不长,但刘陵没法分兵驻守,只能将抢到的钱粮尽可能地供给镇远军,剩下的那些给了金人。
金使王阿海先前给了刘陵上千匹马,刘陵后来又在军中扩增了五百轻骑,设立四个骑将,除此之外的时间里,就是在不断地综合哨骑传回来的消息和多份舆图,开始敲定搞事的地点。
暖泉峰。
夏国东部边境的一座山峰,往西就是连绵不绝的大漠,其中虽然有不少部族驻守,但大漠里更多的地方还是无人区。
打着夏人旗号的数百名天德军士卒驻守在暖泉峰脚下,设了拒马和壕沟,但随着地面震动,奔腾的马蹄声仿佛带着规律,让夏军士卒的心肝也跟着震颤起来。
当那面旌旗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营中,直接开始出现了溃卒。
那位燕地的侯爷,当他带着麾下军队进入云中府后一个月,夏人的噩梦就开始了。
夏军中对于他最简单也是最恐惧的描述就是不留俘。
“咚!”
鼓声激荡,旌旗在甲士的头顶飘动,放箭压制,步卒军阵推动,本是宋人的战法,但用来对付夏军确实好用,一轮箭矢过后,天德军不攻自溃,镇远军两翼的骑兵几乎是同时开始追击。
刘陵坐在椅子上平静地等着消息,以他主帅的身份,现在很多时候都只需要居中调度,肯定不需要再去亲自率军冲杀。
一名前军的传令骑兵在中军大营外停住,大声喊了几句话,没过片刻,一名校尉走到刘陵身前,沉声汇报道:“前军已夺下夏人旌旗,韩世忠部正在逐杀。”
没过多久,再度有一名校尉走过来。
“报!韩世忠部已克夏人全军,俘虏敌兵五十三人。”
数百名夏国天德军士卒,其实开战没多久就溃散了,等于是几百人满地乱跑。但韩世忠出去一趟,俘虏回来的只有五十三人。听到这,刘陵忍不住摇摇头。
肯定不是夏人跑得太快韩世忠抓不到人,多半,是他路上又杀俘了。
自从上次把他从神武县喊回来,这厮似乎就开始迅速成长起来,而且镇远军中凭借斩馘就稳稳算军功的法子让他很是喜欢,刘陵觉得是自己把韩世忠硬生生搞成了一个杀胚。
不过,这似乎也不是坏事。
这支数百人的天德军是暖泉峰一带最后的夏军,消息传出去后,夏人边境南面的浊轮寨以及左厢神勇军司的守军至少也得有旬日的时间才能赶来支援。
往西便是大漠,沿途有各个党项人部族,在刘陵的眼里,大概就类似于.补给点。
从暖泉峰到兴庆府这一段距离内全是大漠,几乎没有城池阻挡,换个说法,就是一片坦途。
夜色已深,
层层营帐裹挟的中心位置是帅帐,里面灯火通明。
中间的大桌上摆放着尺寸巨大的舆图,旁边围了一圈大小将领和军吏,此刻,他们都停止争论,各自的目光都看向坐在书案后的刘陵。
镇远军中,至少明面上没人敢搞派系争斗,说话的时候也都算有理有据,而大部分人,此刻都认可已经不在这儿的时立爱的判断要等弄死夏主后,刘陵才能试着去在夏国之内扶持太后。
刘陵迎着他们的目光,神色平静,这时候所有人都在等着他拿主意,他忽然想起自己曾经跟某人的对话。那次对话,大致意思就是国家之间的对决,固然有朝堂谋略和勾心斗角,但最后还是脱不开一个字。
干。
“报!”
一名校尉在外面简单通报了一声,匆匆闯进来,神色急切,但看这儿有这么多人,一时间居然不敢开口说话。
刘陵微微直起身看着他,道:“直接说。”
“北面五十里开外的哨骑从今日黄昏时分,连夜一路传递消息回来。”
那名校尉低着头汇报道:“原本在夹山一带的辽军主力开始全部南下,北面,辽军的哨骑数量在不断增多,他们的大军必然已经逼近我军!”
众人一阵哗然。
虽然这里面有很多人,以前就是辽国的旧兵卒旧将官,但现在都吃着刘大帅的饭,还确实就没人跟某人那样心念故国。
所有人这时候开始思考的只有一件事。
要跟辽人打,还是要跟夏人打?
或者.两个一起打?
刘陵站起身,几个将领退开,让他清楚看到舆图,旁边的一名军吏举高了烛台,顺着刘陵的视线,让光芒照亮舆图的每一个角落。
“辽人南下,金人必然也会跟过来,而且这次是数以万计的金人精锐。”他看着舆图,沉吟道。
朔州是偏僻之地,但接下来,很有可能要迎接三国贵人的驾临夏主,辽帝,金国的某个主帅。
可以说,整个故辽西北之地,接下来确实会在这里打成一锅粥。
“连夜传令,命云中府集结的守军和易州调动过来的甄五臣部全部撤回燕地,征发易州以南州地的全部民户,尽可能地跟随大军撤离到燕地。
粮队全部就地跟随军队后撤,视情形恢复。”
“喏!”
一个个骑兵策马出营,带着命令朝东面狂奔而去。
看着舆图上西夏的位置,刘陵食指和大拇指捏在一块搓了搓,此刻他的心态,就像是看到妖娆妇人从自己跟前经过的流氓,若是不趁机揩点油,还真是难以忍受这种诱惑。
但最主要的是,万一三国在这儿开战,最后的赢家一定会是金人,而自己本来有可能拉到夏国的“赞助”,随着金人大获全胜,他们也不会再给刘陵这个机会。
云中府,也会顺势归入金人的实际统治范围。
所以与其说刘陵想要冒险投机赌一把,倒不如说这个机会一旦错过,刘陵之后就只能靠着燕地那几块穷地方抵挡金军。
那还有什么玩的。
自己带着十余万军民其乐融融的过两年日子,然后到时候等着金人猛猛平推过来,大家一块喜迎王师?
刘陵重新坐回自己的主帅椅子上。
“传令,大军拔营,我军入夏!”
周围,二十多名将领和军吏,当即对着刘陵躬身俯首,齐声道:
“喏!”
九月。
夏军主帅李良辅率军抵达朔州一带,等着他的是一座座空城,同时西夏国内派人急报,说是一支打着刘字旗号的军队攻破边境,屠戮大漠上几个部族,所过之处鸡犬不留。
虽然镇远军目前动向不明,但,敌军肯定是朝着京城过来了!
可还没等李良辅犹豫是要追过去救京城,还是暂且在这“收复朔州”,辽人就迫不及待地冲过来,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子。
辽帝带着自家的军队在夹山一带晃悠了很长时间,到现在终于撑不住了。但他根本不相信时立爱等旧臣的信报,而是决定主动挑选战场,希望靠着一次大规模的会战打开局面。
不要笑,辽帝耶律延禧确实是想要和金军再野战一次。
而且他之前不是没赢过的,完颜宗望领着大军在高粱河那段时间内,辽主率军东出,确实打了几个胜仗。
如今,在他身边的将士士气已经越来越低迷,阴山以南的多个部族,包括最大的汪古部在内,都已经隐隐和他离心离德,只有几个中等规模的部族始终在追随他,但族中的青壮也快死大半了。
可耶律延禧扪心自问,他觉得金人又能好到哪儿去?
金国境内的叛乱和粮荒正在严重拖垮金军的脚步,就算是能打的将领再多,这粮食可不是哭爹爹告奶奶就能求到的东西。
宁州,是朔州西面的邻居。
时立爱密信让辽帝南下去朔州,辽帝心里不信他,所以只在宁州停下,打算休整军队,在这儿以逸待劳。
他,其实已经到了末路穷途。
李良辅自然是不想跟这样的辽帝和辽军厮杀,哀兵必胜四个字未必准确,但有些狗临死前还会咬人一口,自己何苦来哉凑过去?
更何况,夏和辽原本是甥舅之国,但真要打起来的话,前者应该会被打的喊后者爸爸。
“报!我军收复朔州以北城寨的前军千余人,被辽军包围,全军覆没!”
李良辅霍然起身,怒道:“擂鼓点兵!”
那支千余人的夏军,在辽帝和手底下的将领们看来应该不算什么,甚至,有可能就是后者为了发泄故意而为之,抹掉了那千余名夏兵。
李良辅认为自个也是大夏国内有数的名将,岂能忍受这种羞辱?
在朔州和宁州的交界处,夏军和辽军直接开始了正面厮杀,三天五战,辽军四胜一平,辽帝擂鼓亲征,打的李良辅不断溃退。金人这时候脚步反而慢了一些,清剿掉还在夹山的小猫三两只后,不紧不慢地开始南下,准备等辽军和夏军打完了之后玩一手渔翁得利。
黄沙百战穿金甲。
但真正走在大漠中,哪怕是一件普通的轻甲都是极其沉重的负担,只有每隔几天的杀戮和劫掠才能维持军中的士气。
一座座营帐焚毁,一处处部族的覆灭,男人遭到杀戮,或者被迫充入辅兵民夫的队伍,女人则是被充入营中,刘陵在其中看到了好几个相当有异域风情的漂亮女人,但这时候的他压抑住了欲望。
刘陵挥军入大漠的决定,在接下来的半个月内不断书写着大漠党项部族们的血泪史。
皇帝不在国内,能主事的人又没几个,兴庆府一带正在以极其迟缓的速度集结兵力,但更多的西夏贵人,选择在这时候四散逃跑。
刘坐在刘陵面前,后者疑惑道:“夏人为何这般软弱?”
“数十年前,夏国太后梁氏临朝专政,足可见其朝堂腐朽,再者,夏人虽崇汉礼,骨子里,依旧是蛮夷,蛮夷,见利忘义者耳。”
刘出使过辽国,也跟金国贵人们熟识,前者一个也是全面汉化,另一个接收了辽国大半遗产,其实也开始了相当程度的汉化。
相比于他们,夏人,更像是沐猴而冠。
“但此行依旧极其危险,”马扩回答道,他和刘都是使臣,但这次都先后不得不跟在刘陵军中,他们两个意见也截然不同。
“昔日元昊及其子在时,夏人号称有兵马五十万。如今夏国传到了李乾顺手上,也不过才堪堪第四代,就算是夏主所部被堵在了朔州,但夏国境内,一旦大军集结,便可瓮中捉鳖。”
听到马扩最后那四个字,刘陵挑了挑眉头,但没说话。
刘和马扩对视一眼,他们说的再多其实也没用,毕竟,决定权在旁边这位刘大帅手里。
刘陵的计划是将耶律皇后扶上太后的位置,他们两人并不清楚,但私下里,肯定也会站在刘陵的角度上考虑问题,替他考虑,该怎么逃回去。
怎么可能赢嘛?
这位刘大帅,本可以稳妥地退回燕地,但为什么现在又要孤注一掷深入夏国.难不成真就是跟那村头上的流氓地痞一般,非得手贱狠拍一下妇女的臀浪才爽?
“大帅,末将韩世忠求见。”
就在三人各有念头的时候,外面响起了声音,刘陵回答道:“进来。”
韩世忠身上甲胄还有鲜血不断地滴落,他怀里抱着兜鍪,对着刘陵躬身施礼,刘和马扩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皱起眉头,闻到了韩世忠身上汗水和血夹杂在一块的腥臭味。
“前面,是黄河了。”
黄河从西夏兴庆府穿过,一路向北迂回,在西夏北疆戛然向东,奔腾流淌。
镇远军穿过大漠向西,路上不可能遇到夏国北疆的黄河,但现在既然看到黄河,意味着他们此刻离夏国的都城兴庆府已经很近了。
攻破了当地“骆驼港”附近的两个部族后,刘陵得知自己已经靠近夏国的省嵬城。
这座城池沿着黄河支流修筑而成,在兴庆府北面约二百多里,而且被俘的族长还告诉刘陵,兴庆府至少驻守了十万以上的军队,夏人的军制是全民皆兵,街上看到的男子几乎都能成为兵卒,哪怕是女人,也会成为“麻魁”,这也是兵卒的意思。
唯一的缺点就是,夏军八成军队的装备都可以说的上是可怜,兵力是他们最大的优势,只有头人和皇帝指挥的军队装备才会精良许多。
“我大宋与夏狗开战之初,彼军时常能以十万之众猝然犯我边疆,兵力往往形成高度优势。”马扩讲述道,“于是我国西北多设堡寨,沿途部署大量弓弩手,使得夏人逐渐难以进犯。”
他用的是西夏党项话,跪在地上的两个头人连忙点头,用含糊不清的辽话补充道:“兴庆府的擒生军和鹞子军都被皇帝带走了大半,驻守在兴庆府一带的,最多只有万余精锐,其余的都是老弱病残。”
这两个头人里面,似乎有一个是“皇亲国戚”,刘陵又找了些有地位的西夏俘虏作为对照,算是理清了当前的情形。
“我军如今兵马不过七千,但一路劫掠屠戮,所俘获的牲口马匹极多,再加上夏国精锐大半跟随皇帝在外,我准备全军纵马南下,饮马黄河边。”
这里的黄河,当然是流经兴庆府的黄河。
“二位。”
刘陵开口,看着刘和马扩两人,两人心里一凛,知道有事要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