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常点点头,道:
“有的。”
“那时候辽军有多少?三万?五万?六万?”
“四五万兵力应该是有的。”
“完颜娄室能带着千余骑兵就能打的辽帝全军覆没”刘陵轻抚桌案,淡淡道:“孤手里有三万精锐,平日里吃最好的饭,拿最高的饷,家眷在燕地享用最高的待遇,没道理比不上女真人。
这一战,孤要打掉宋人所有的心气!”
第270章 裹甲衔枚,劫营如入无人之境
秋凉时候其实也不好剧烈运动。
穿冬衣的时候还没到,所以后营就给底下将士多配发了一件罩在外面的袍衫,披在身上稍微多跑两段路又容易出汗,抵达目的地后不少人身上都是黏糊糊的,秋风一吹,衣服散发出一股子汗骚味,同时穿在身上又透心凉。
“让底下将士分批次去河边洗澡,臭烘烘的像什么样子!后营立刻埋锅造饭,不准用生水,不洗澡的不准吃饭。”
旁边两名副将立刻跑开去传递命令,韩常听到汉王的话后忍不住偷偷笑了一下。
军营里不臭烘烘的怎么可能。
汉王有时候就会矫情一下,譬如说营妓之类的事情,在韩常看来毫无必要约束。
而且从某些方面来说,官员犯事后,除了罪大恶极外,剩下的女眷充入各处本就是规矩,现在汉王直接禁止营妓存在,也就等于是那些女眷在被判罪时大多没了去路。
下场,就只有死。
家主犯罪,全家株连,只有婴孩会被官中收养起来。
从某些方面来讲,却又显得残暴。
秋时的河水带着一股冰冷,大量的汉子赤膊跳入河中,笑骂着给彼此泼水,刘陵转过身去,不再看这辣眼睛的一幕,他看向南面,再过二十多里便是甘泉县。
县城更南面,便是徐徽言所部的宋军大营。
徐徽言也不是傻子,知道钱盖全军覆没后,肯定会往北面增派哨探,寻找汉军踪迹,相应的,一旦知道汉军主力出现在自己面前,徐徽言除了会想办法守住本营外,还会立刻派人去北面的谭稹处报信
北面,汉军和宋军其实还是有不小的兵力差距,至少在徐徽言看来,若是自己这边能付出代价拖住汉军主力,谭稹那边有很大机会吃掉被汉王派过去当诱饵的那支汉军。
汉军停下脚步休整的时候,天色已暗,徐徽言这边也很快就收到了哨探反馈回来的消息,他和麾下几个部将都没顾得上吃饭,连夜围在舆图前商议对策。
如若在汉军到来前攻下了甘泉县,那他们现在倒是可以凭借城墙防守,可现在不仅连县城没攻下来,军中将士还都因为连日攻城而疲惫不堪。
直娘贼,这还怎么迎敌?
徐徽言手下的兵马比钱盖略略多一些,但也就三四千人,更何况还都是由老弱病残补缀起来的。
根据钱盖的描述,自己这支军队在面对汉军时恐怕也不会占任何优势。
“徐将军,本官倒是有一计,不知将军可敢冒险一试。”
开口说话的人是钱盖。
徐徽言军中也找不到官袍给他穿,所以钱盖此刻穿着一身黑色衣衫,气质肃穆,打扮像是中年文士,儒雅沉稳。
“钱相公有何计策?”
徐徽言不是听不进话的人,对方的实际官职比他高很多,徐徽言现在倒是愿意听听这位“上官”的建议。
“天色已暗,汉军远道而来,必然极其疲惫,且立足未稳,甘泉城内更是连夜守城,现在因为援军抵达,今夜必然是全城松懈警惕。”
钱盖侃侃而谈,将手点在舆图上一处。
“将军本部兵马一万五千余人,再加上近日来不断招揽溃卒,兵力想来也能凑足一万八千之数,不如兵分两路,一路袭汉军,一路攻甘泉。
但凡有一路侥幸成功,即可将面前的汉军主力钉死在南面,避免让其北上呼应清化镇的汉军。”
“这”
钱盖张嘴就要“梭哈”,徐徽言反倒是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直娘贼,用兵这般绝,你我究竟谁是武夫?
他默默思忖片刻,觉得钱盖说的也有些道理,但冒险的地方在于,万一城池没攻下,汉军也守住了营脚,自己两路军队全都失败,就等于是直接把局面给玩崩了。
等徐徽言把这话说出来后,钱盖抬眼看着他,低声道:“徐将军,汉军一旦正面攻过来,那就是汉军主力和甘泉守军两路包夹之势,我军兵力不及汉军,营寨又未足久守,钱粮皆不足,就算能守着,又能守住几日?”
看着徐徽言似还在迟疑,钱盖轻声道:“本官败了,回朝中还能落个闲职,徐将军若是守了几日就败,您可是陕右下辖一路的总兵官,倘若战事不利,谭稹回朝后动不了我,还能动不了你一个临时上任的都统?”
“本官离间?”
钱盖露出一丝狰狞的神情,迎着徐徽言的目光直接揪住其衣领,厉声道:“现在主动进军后失利,还可以说是谭稹方略有误,毕竟他给将军的命令就是往北攻打。
但若是将军选择这时候固营坚守,那可就是将军一人的决断,到时候可不能当成一件事来说。”
两种可能里,战败的概率都极高,但前一种较为激进的选择,反倒能给徐徽言日后留出一条退路。
徐徽言本来还疑心钱盖是否已经降了汉王,甘心做后者的细作,但现在却是放下了顾虑。
原因无他,固守营寨其实也是下策,毕竟汉军气势如虹,徐徽言自忖手下这点虾兵蟹将未必拦得住人家,守不住就是全军覆没。
钱盖提的这主意,反倒是有一定的灵活性。
“那”他想了想,开口道:“就等.”
“不可再等了!”
钱盖斩钉截铁道:
“今夜便是绝好的良机,汉军倍道急行,全军上下就算再精锐,也都是肉做的人,不可能不累。
打过去,生擒汉王,报效朝廷!”
帅帐中,刘陵闭目假寐,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后,他缓缓睁开眼睛,看见韩常捏着一封信走过来。
“细作密报,宋军今夜劫营。”
“孤知道了。”
刘陵顿了顿,不仅没有部署兵力应对,反倒是道:“孤今夜请各部将领赴宴,人都齐了么?”
“回主上的话,诸将文臣皆至,都在内营等候,无人不来。”
“嗯”
汉王难得大规模的摆一次筵席,赴宴的众人心里都知道待会会发生什么事,入席的时候心里还有些惴惴不安。
军中有一队乐人,是几个月前攻进延安府的时候俘虏的,因为有一技之长,不仅没被杀,反倒是留用到了今日。
时立爱身着黑色官袍,站在帅帐前,高声道:“诸臣入贺,今夜同欢,主上赐饮一盏。”
下方灯火通明,高层的大小将官文吏几乎都在,密密麻麻摆了二百多张桌案,众人举杯避席,双手捧酒盏,对着上方高呼。
“臣等,恭祝大王千岁!”
二百多人齐声高喊,声音已如山呼。
时立爱微微颔首,沉默了片刻,侧头看向身后的汉王,继而又高声道:“大王安!”
“王曰,诸臣入座。”
下方,顷刻间开始了整齐划一的动作,哪怕是再粗鄙的武夫,在旁边侍者的低声提醒和搀扶下,也能尽量做到规规矩矩。
等下方的人都坐好后,场面顿时恢复安静,时立爱的声音再度响起。
“今日另有贵客,主上谕,正将以下、文书主簿以下者,当起身持礼见客。”
在沉默不语站起身的一众汉官面前,脚步声响起,一队甲士拖着狼狈不堪的徐徽言来到众人面前。
灯火交相辉映,满座黑色官袍,场面看上去热闹无比,但因为汉王没有立刻开口说话,所以没有人敢发出半点动静,满座二百多名将官文吏,却又如若无人。
第271章 俺也一样
“悄悄的进城!喧哗劫掠之类的事,一律不许!”
钱盖沉声下令道。
徐徽言临走前留了一名副将辅佐钱盖,顺带着也是起监管后者的作用,毕竟徐徽言也不可能傻到把自己的兵权直接放给钱盖,尤其是在他对钱盖还有些顾虑的情况下。
就这样,徐徽言将手下的军队兵分两路,他甚至给攻城的那一路兵马分配了更多兵力,自己只带了五千人去奔袭汉军的大营。
这样一来,哪怕自己这一路兵马失利,至少能把甘泉城攥在手里,大宋这边还是不算吃亏的。
两路兵马,一路朝着夜色,一路奔向夕阳。
徐徽言已经尽可能地提高警惕,用以往的所有经验去部署,但徐徽言和其他大部分西军将领一样,他们常年作战的对象是西夏,就好像是跟臭棋篓子下棋下久了自己的棋艺也会退步一样.
夏军,相比于汉军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五千宋军,在徐徽言的感召下,不少老卒还是挺直了腰杆,心里想着打完这一仗兴许就能回去抱着婆娘睡安生觉了。
而说的直白点,但凡是大好男儿,真要为国捐躯的时候,在那一瞬间,九成九的人都会脑子一热冲上去。
冲上去一次的是勇士,每一次都冲上去的是英雄。
至少,这支宋军在那短短片刻间的士气是高昂的,然后就一头踏入了包围圈中。
“嗯,想必徐将军那一路很顺利。”
钱盖所处的这一路宋军已经再度兵临城下,看着不远处的甘泉城城墙,钱盖看向那名监管自己的副将,很欣慰道:“按理说,城外必然有燕贼的哨探,我军踪迹瞒不住敌军,现在敌军却没有一星半点援军过来,可见徐将军那边应该很顺利。”
按照时间估算的话,他这一路兵马是先出发的,然后徐徽言会根据情形判断是伏击还是袭营。
副将闻言,思忖片刻后也颇以为然地点点头,道:“天运仍在我大宋,可见燕贼是气数不济了,传令,擂鼓攻城!”
“咚!”
“咚!”
数十上百面战鼓轰然敲响,如夜间的一声惊雷,骤然撕开了沉沉夜幕,但真正照亮夜色的则是无数火光。
“攻城!”
“攻城!”
一团团火把的光芒在人群中腾起,宋军并没有汉军那么完备的体系,刘陵向来给自己军队最好的待遇,攻城更是军战中相当重要的一环,汉军每次攻城基本上都能做到稳稳压制城头守军。
攻城,某些程度也就是砸钱。
所以眼下这将近万余人的宋军显然没有那么好的配备,因为是夜间奔袭攻城,大部分充当炮灰的民夫只携带了大量简易登城的梯车和车,希望能通过人海战术压制住甘泉守军。
钱盖就站在一旁,也不多嘴掺和,就看着那名副将煞有介事地不断调度。
甘泉守军很明显早有防备,等宋军开始手忙脚乱的攻城时,守军则是开始有条不紊地进行还击,不断瓦解宋军的攻势。
民夫营开始往前推进的时候,他立刻就下令步卒和弓弩手在后面和侧翼列阵掩护,当前线某只攻城队被守军反击到溃散的时候,他更是翻身上马,带着十几个亲兵狂奔到那些溃卒面前,一边声泪俱下诉说大义,一边警告他们立刻反身再战。
这个副将很努力。
但对于钱盖来说,就像是一个优等生饶有兴致地看着一差生在用绝对错误的方法去解决一个难题。
过程错了,结果也不可能对。
而在攻城战中,“过程分”就等于是在攻城过程中能少死多少人,而现在,甘泉城的城头开始往下砸滚石檑木,痛击攻城军队,等到城墙前的宋军人数逐渐增多时,城头则是开始抛掷火油。
片刻后,城头抛射出大量点燃的箭矢,夜色里不知何处噗嗤一声轻响,火海点燃了夜空,将黑夜炙烤到发白,秋日凉凉的夜里,暖意总是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但这次,无数士卒和民夫发出了惨叫声,开始争先恐后地朝周围溃散。
哪怕面前就是自己的同袍,他们也能毫不犹豫地将其一把推开,然后继续撒丫子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