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徽言注意到的并不是钱盖这种夸张描述,而是在短暂的沉默后,忽然站起身,径直朝着外面快步走去。
如果说汉王亲自带兵击溃了钱盖部,那他的目的是什么?
是溃围逃走?
还是继续跟谭稹下这一盘大棋?
自己和钱盖两路兵马就是四路宋军里的两处最大破绽,如若说汉王想要继续推进的话,那剩下的主攻方向,似乎就是自己这边了?
想到这里,他的脚步顿时放快了许多。
康公弼一边慢慢整理着棋子,一边低声问道:
“给钱氏封王,是不是有点太抬举他”
先是允诺折可求可以世代封侯,永镇府州,然后现在更是许诺钱氏回归吴越,称王称藩。
值得么?
刘陵知道康公弼的意思自己大概率给后代留下了一堆定时炸弹,不仅是这些所谓的藩镇,还有如今凶悍无比的汉军,军队里全都是骄兵悍将的时候,自己的继任者将会极其难做。
但他反问道:“江淮,江南,咱们攻下了么?”
“额还没有。”
开玩笑,自家军队还在陕右关中这边慢条斯理地对子,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打穿黄河攻到江淮那儿了。
“那咱们付出了什么?”
康公弼的眼神一下子就清澈了许多。
“回大王的话,没有。”
“府州麟州那块地,每处城池能出产多少,当地有多少宗族势力,上下官吏都是什么出身,你短时间内能弄得清楚么?”
“.臣无能。”
“不,”刘陵摇摇头,道:“以你的能力,已经足够帮我处理日常事情了,短短几天内弄清楚两个州内的所有事务,孤其实也做不到。
韩倒是可以,时立爱也可以,还有其他几个但你让他们把精力花在这种地方?”
倒不如先多给点甜头出去,让人家心甘情愿地做带路党,就算是包藏着其他心思,大不了就用如今的汉军再度碾过去一次。
“三路兵马,全都渡河了?”
“是,耶律大石部和曲端部,全都已经渡河。”
刘陵微微颔首,又开始在棋盘上落子。
起初,五路兵马南下。
李良辅坐镇府州,维系后勤粮道,卡死宋军的进军路线。
李合达部坐镇延安府东面一带,正在与宋军进行拉锯战,哪怕他部下有几营夏卒在战事开始之初就爆发叛乱,也并不影响李合达手下的夏军兵力依旧很多。
再加上,李合达的本姓是萧。
他是契丹人,辽人,因为金人南下,他不得不逃到夏国做官。
这支夏军可以是他的根基,可以是他的家底,但在该用的时候,他们只是一张张能毫不犹豫打出去的牌。
配合李合达手里的一万多夏军,梁亲率两万多汉军在旁边助战,勉勉强强等于是三四万汉军。
再加上战场本就狭隘,谭稹的九万兵力不可能完全铺开,以至于在局部战场上,汉军在兵力上的劣势并不明显,因为宋军能造成的压制力也实在是太低。
所以北面和东面的威胁其实一直都不大,而刘陵这时候才率领另外三部兵马主力南下,准备先撕开宋军的包围圈,然后配合李合达以及梁两路兵马,完成对谭稹九万宋军的反向包围,直至
“将死,你又输了。”
“主上运筹帷幄,臣不能及也。”
“我就不信了,他刘陵能把所有事情都算到。”
种师中坐在帅帐中,对着面前几名将领沉声道:
“外人,哪怕是咱们的朝廷,都以为本帅的兄长投了燕人,本帅现在也必然要投燕。
也有人说,燕人就是汉人,这点,本帅倒是不否认,但.本帅自始至终都是大宋的臣子!”
“那位汉王的信又送来了,他在信里给咱许诺说,本帅依旧可以做大帅,可以在陕右或是河东挑选任意一块地方,此后,种家永为当地藩镇,世袭罔替。”
种师中冷笑一声,道:“所以,本帅的兄长就是被如此收买的么?”
“告诉你们,一个世袭罔替的藩镇,本帅不是瞧不上,但”种师中站起身,对着面前几人重重锤着自己的胸膛,高声道:“做人,要讲良心!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
汝等现在若是有异议者,本帅允许你们提出来,是去是留,君且自择,但若是选择留下来后却还三心二意的,就不要怪本帅到时候不讲情面。”
话音未落,帐中几个将领面面相觑,随即都对着种师中躬身施礼。
“大帅高义,末将誓死追随!”
“我等生是宋人,死是宋鬼,岂能因一时之利苟且于外人?”
大家一个接一个表了忠心,种师中深吸一口气,点点头。
“诸位都是好样的,所以.咱们现在得集齐手头所有兵力,想办法去驰援那条阉狗。”
一名将领顿时疑惑道:“谭稹号称有二十万兵力在那边,为何会要咱们去驰援?”
种师中摇摇头:“谭稹搞什么四面包围就已经够蠢的了,偏偏还要把九万大军都填入延安府,兵力虽多却施展不开,又有什么用?万一一支汉军这时候突出重围,然后奔袭谭稹侧翼,我看他未必能撑得住局面。”
“大帅,那您下令吧,末将这就让将士们动身。”
“咱们的兵力不够。”
种师中再度摇头,开口道:“河北康王居心叵测,这时候也派了一支兵马过来,我看他必然是想要呼应汉军,不能让他们过来。”
“大约明日,那支兵马应该就要过境了,你们派两名军使,帮我去把那支兵马的主将诱骗过来,本帅要他的兵马。”
“喏。”
“对了,”种师中忽然问道:“那支兵马主将是谁来着?”
“也不是什么遮奢人物,听说名叫岳飞,不过是个新启用的小将罢了,也不用大帅出面,末将亲自出马,不消三合,即可把那岳飞生擒过来!”
第269章 好人难做,汉军里的好人更难做
又或者说,当自己坐到那个位置上时,后人对自己能做的就只有美化和修饰。
有些时候,或者是某些特定场合与其他人的对话,其实会被传诵出去,然后被史官记录下来。
所以刘陵也不介意在某些时候把话说的狂一点,一来他有这个底气去狂一下,二来,有些人会很容易把“你”自谦的话,当成可以攻击你的黑点。
他给钱盖直接张嘴就是一个吴越王,那给钱盖心里美的,出营的时候走路都像飘。
刘陵收回思绪,他摊开手臂,任由左右帮忙穿戴好甲胄,紧接着伸手拿起书案上的佩刀,对旁边的曲端开口道:
“镇北军今夜拔营,另外两军明早时候跟着南下,明日午时,无论战事顺利与否,孤要见到你和耶律大石两人,这话,你替我传给他。”
曲端当即躬身。
“喏。”
大军一刻不停地调动起来,洛水离甘泉县其实不远,黄昏时候先吃过一顿饭,休整半时辰,紧接着朝南面开拔,稍微偏离官道的一些地方就能碰见一些小村子,当地宋人看见骤然有一支大军过境,慌的满村人都过来拜见。
“怎么个事?”
韩常策马过来,看见自己手下两名校尉站在几名老者面前,正一脸无奈地推拒着什么。
“这个我们真不能收.”
双方言语勉强是通的,汉军中不少士卒人均掌握两三门语言,这也是属于生活所迫不得不去学习,因为你不知道自己接下来遇到的上官或是同僚会是什么出身。
韩常来到几人面前,没下马,看向那个老者,道:“何事?”
不等几人回答,韩常就看到了老者脚边用箩筐装着的各类粮食,以及站在老者身后的几个年轻女人,后者都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耷拉着头,看上去很恐惧。
这是怕军队抢劫,所以自己先把东西献出来求放过?
这倒也是正常逻辑,只不过韩常先前才被汉王警告过,对这种事情也就格外敏感,他深吸一口气,尽可能用自己最柔和的声音道:“老人家,咱大汉兵马不抢不偷,如若要征粮的话,也是先动用官中府库里的钱粮,不会抢你们这些良善百姓的。”
“还有.”
他伸手指了指老者身后的几个年轻女人,道:“主上有令,汉军各部正军中杜绝营妓,发现私蓄营妓者,杀无赦!”
老者听到杀无赦三个字就吓得跪在地上,连连磕头,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喊道:“那小人也没办法呀,眼见着几位军爷都是善心人,能给这几个小娘子找条不是路的路,万一大宋兵马来了,那她们要被活生生糟践死啊!
求几位军爷,但凡有看得上眼的,哪怕是带在身边做个婢子,端茶洗脚也是好的.”
韩常一下子就成了善心的军爷,茫然地眨眨眼睛,继而看向自己的下属们,见他俩居然露出比自己还恐惧的神情,眉头皱起,继而都往后退去,直接退到韩常身后。
韩常:“.”
身边的军队还在行进,时不时就有士卒往这里投来异样的目光,尤其是看到几个正将级别的军官开始朝这里张望的时候,韩常就有些绷不住了。
他还想在汉军里面好好混呢,可别那些臭嘴的往汉王面前随口嘀咕两句,直接给自己的前程嘀咕没了。
韩常可是听说了,之前在汉王身边做亲兵首领的,
一个叫张武,镇守长城,北敌金人;一个叫韩世忠,镇守河北七州,南御宋人;
还有诸如耶律大石曲端等在汉王身边做亲兵首领但时间做的不长的,外放出来可都慢慢爬到了一军主将的地位!
“万万不可,老丈,莫说是女人,粮食咱一粒不敢要。”韩常说这话,骑在马背上,抬脚狠狠把两个校尉踹出来,命令道:“你二人带些人手,速速送老丈回去。”
“不,不行啊,将军,”老者大抵是看他好说话,跪在地上往前行了几步,哭喊道:“您就开开恩吧!”
韩常:“.”
直娘贼,我之前没做好人抢东西被汉王警告也就算了,我现在做好人,马上可能还要被汉王警告,那老子这好人不就是白做了么?
他当即拨转马头,避开老者跪拜的方向,眼睛一瞪,放出杀人抢粮时的凶狠神情。
“老不*的活腻歪了,快滚!再敢胡言乱语,爷爷砍了你!”
“事情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一个字不差!”
韩常臊眉耷眼地站在刘陵面前,闷闷开口;后者坐在椅子上,想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毕竟这种事也太过魔幻了。
刘陵倒是见过战乱时候敢拦着自己军队兜售女人的,但这种主动求别人收女人的场面,他也没见过。
“大王.”
韩常瞥了他一眼,低声道:“末将真没有”
“我知。”
刘陵喝了口茶,道:“马上快到甘泉了,然后便是一路向东,最后北上包围谭稹部主力。”
“额”
话题转变的太快,韩常一时半会没有反应过来,随口讷讷道:“那我军转进太快,必然导致将士们疲惫至极,就算是能打谭稹一个出其不意,可那儿毕竟有九万宋军”
“是金军将领出身。”
“末将,末将先前都是受家父引领,不得已才为伪朝做事,要怪都怪家父.”
刘陵愣了片刻,继续道:“我不是怪你出身,我听说当年完颜杲和完颜娄室率军与辽国末帝决战时,完颜娄室率千余骑兵就攻破了辽帝的中军,可有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