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臣明白。”
“派人传令,告诉对面那支宋军,现在若是降了,孤既往不咎,他们军中的将官孤还可以留用,他们的将士,想回家的也会发给盘缠,允许他们回家。”
“主上仁慈。”
大宋王荆公曾有诗曰:两山排闼送青来。
但眼下,出现在宋军面前的只有一望无垠的黑色浪潮。
地面颤抖起来,马蹄声汇聚如雷鸣,一队黑甲骑兵出现在侧翼,紧接着又是一队,黑甲骑兵几乎绵绵不绝地出现,但是在数百步开外的距离,这些骑兵士卒却都翻身下马。
两名汉军军使很快就被带到了钱盖面前。
钱盖骑着马,俯身看向两人,沉声问道:“汉王可在军中?”
“我家主上说了,汝等投降,庶可免死!”
钱盖深吸一口气,已经懒得再去跟这两个军使过多废话,冷冷道:“擂鼓,出战。”
宋军鼓声刚刚擂动,汉军的军阵在片刻的安静后,一道道军令传出,刘陵骑着白马,看向甄五臣:“擂鼓出战!”
汉军侧翼,大量的士卒重新翻身上马,在上官的命令声中开始催促战马小步快走。
一时间,无数旌旗涌动。
洛水河畔全是浅滩和泥泞,按理来说最多是步卒前顶厮杀,弓弩手压制,至于说那些黑甲骑兵,只要那些汉军的将帅脑子没坏,肯定不会让骑兵在这种环境下主动进攻或是追击。
而且,战场面积也不大。
就在这种“不管怎么想都进不来吧”的想法中,汉军骑兵分成小股队列的原因找到了,他们分成数队依次开始提速,一时间,洛水激荡,马蹄践踏地面,仿佛形成某种韵律。
每一队汉军骑兵最多不超过两百人,但他们却直接朝着数千名宋军步卒组成的军阵开始冲锋。
这种举动看起来很蠢。
宋军也在命令中开始用弓弩压制,时不时会有黑甲骑兵中箭落马,但大部分骑兵身上都穿着厚重甲胄,往往是顶着浑身箭矢朝前猛冲。
三百步外,宋军勉强保持住队列,开始不断放箭。
二百步内,宋军前军直接开始了溃散,两名军官策马来到人群中,想要呵斥士卒退回去坚守岗位,但连同受惊的马匹在内,全都被人群裹挟着朝后退去。
等汉军骑兵冲到一百步的距离时,从前军到侧翼,无数宋字旌旗倒伏下去,人群开始乱哄哄地朝着后方奔逃起来,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那些来势汹汹的汉军骑兵都在放慢速度。
“我军败了!”
“我军败了!”
在对面,一众抬头观望的汉将们眼里都有些茫然,他们大部分都已经准备好领着部曲突入宋军队列,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厮杀,彻底撕开宋人所谓包围圈的一角。
但汉军这边,只是前期用骑兵试探了一下宋人的阵脚是否稳固,就直接给他们.吓散了。
数千人乌泱泱的站满了河岸边,后面和两边的人其实是看不到前军战况的,但是前军的人大多是厢军组成,没有半点战斗力,但也不能说人家啥都没做,毕竟他们还是对着汉军射了几轮才溃散的。
而后军和两翼虽说看不见前军如何御敌,但若是前军溃散的话,他们大概率也会直接跟着溃散的。
真正能跟汉军野战一阵子后再撤退的宋军战卒,早就不存在了。
钱盖骑着战马走出中军,被眼前无数溃卒的景象气到两眼发黑,正要喝骂那些溃卒回头的时候,副将策马过来,一把牵住钱盖的战马,急切道:“大军不到半刻便已全军溃散,相公宜早作打算才是!”
“打算,现在还来得及做什么打算?”钱盖吼道,然后,他忽然愣了一下。
第267章 兵卒过河
听到这两个字,康公弼低头仔细看了一眼棋盘,有些无奈道:“所谓象棋当真是精妙之道,臣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又是陛下赢了。”
“都说了,现在还不是改口的时候。”
刚才那一局,刘陵把两个小卒前推过了河,然后康公弼这个新手就一直在试图阻拦,结果就被一路吃崩了局面。
刘陵倒是吃爽了。
他伸手推着一堆木制棋子,准备整理棋盘,那种哗啦啦的让他联想到了麻将,要不然,等之后再把麻将弄出来?
棋盘是新刻的,用的很趁手,尤其是在一场大战之后,两人对坐弈子,面前是战场,周围也是战场;成群的士卒时不时从他们身边经过,而他们推着的板车上则堆满了尸体。
一时间,“游戏”的氛围感瞬间拉满。
除此之外,旁边还有一个人全程围观,就是钱盖。
他看着汉王和康公弼下了好几局,大概能看清楚这所谓的象棋是怎么玩的,所以当刘陵看向他,开口道:“钱相公要不要来一把?”
钱盖同意了,然后就被汉王丝毫不留情面地一连杀了三盘,就当钱盖觉得自己已经隐隐约约摸索出一些套路的时候,汉王却放下棋子,道:“钱相公也累了吧,咱们今天就到这。”
钱盖:“.”
一时间,他似乎有些理解了那位汉代拿棋盘砸人的兄弟为什么要那么做。
“钱相公。”
“外臣在。”
“老钱。”
“臣在。”
刘陵笑了,他看得出来对方心里的那杆秤在不断颤抖,而现在,只需要自己伸手按上去,对方就能倒向自己这边了。
“孤听说大宋有钱家,似乎是什么吴王还是越王的子孙来着,你也姓钱,不知道是不是”
“回大王的话,臣的家祖正是吴越王之子,曾随吴越王一同归降大宋。”
“哦”刘陵恍然大悟般地点点头,道:“钱公是名门之后,孤亦当为公恢复祖上荣光,等孤攻下江南后,钱氏一族可回到江南,称王!”
钱盖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面前一脸平和的汉王,他知道汉王敢在军中用龙纛时就清楚后者短期内必然会称帝,但他还是没想到,对方居然如此舍得许条件。
而且
如果说秦末汉初没有季布那个人的话,那么一诺千金的典故应该是用来形容面前这个男人的。
听说金人出关南下的时候,当时正是深夜,一个汉将为了给大军指明主攻的方向,硬是带着两百多死士和他一起往身上浇火油,用火点燃后,将自己和部下化作黑夜里最明亮的灯火。
而后,汉王派大量人手将这名汉将流落在外的女眷找回来,供奉在燕京,呼之为嫂,荣养一生。
除此之外,燕云上下百万人口几乎都对汉王拼死效命,也肯定不是后者喊了几句口号。
他,是真的敢许诺。
所以一开始做好准备面对“糖衣炮弹”的钱盖,刚想表现一下自己的骨气,随即就被这轻飘飘的几句话砸的头晕目眩。
恢复祖上?
钱盖如今在大宋的官职已经是很多宋人梦寐以求的终点户部侍郎、龙图阁待制、陕西各路总制置使无论是哪一个,对于宋人来说,都绝对是光宗耀祖的官职。
但真要认真说起来的话,钱盖祖上是搞割据称王的,当时是不得不降了宋,可真要有办法的话,谁又愿意跪在人家的朝堂上给人家当打工仔?
钱盖属于从小就开始接受大宋教化的,所以最多是小时候知道自家祖宗过去时感慨几句,在小伙伴们面前吹吹牛,但等到长大.尤其是做官后,他就再也没有那些愚蠢的幻想了。
汉王的声音像魔鬼伸出手一样,把所有野望都从他心里勾了出来。
但眼下,自己似乎有了重开一页族谱的机会。
可巧的是,大宋朝廷最近一段时间才打压过钱盖,以至于他现在都认为若自己那时候有足够兵力的话,就算打不过汉军,也能在原地支撑一段时日,不至于一触即溃。
最终,他抬起头,看向汉王。
看着对方慢慢坚定起来的眼神,刘陵笑了。
甘泉县,南路军。
徐徽言端坐在书案后,听着哨骑急促汇报说洛水方向涌来大量溃卒的时候,他面色难看起来,因为很快就意识到上游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四路大军,从四个方向堵死了汉军。
北面的姚平仲领三万大军,东面更是谭稹那条老阉狗亲自率领的九万主力。
其实北面也不应该是姚平仲,毕竟姚平仲是姚古的养子,从年龄、从资历上来看,都应该是后者去坐主将的位置。
但一来,谭稹故意让姚平仲这个后辈去做主将,二来,他也不肯另外再出一路兵马给姚古率领,根本就不顾忌后者的颜面。
谭稹可能想的是几路大军里面不能有两个姓姚的主将。
但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你还在搞打压制衡这一套?
“点兵,所有兵马归营。”
旁边的副将当即愣了一下,疑惑道:“不攻打甘泉县了么?”
徐徽言深吸一口气,道:“汉军主力马上就要过来了,你要是想攻城的话,你可以去。”
“啊?汉军若是击溃钱相公那一路万余兵马,莫非不用休息么?”
“钱盖那一路兵马里面到底都是什么货色,你难道不清楚?”
副将明白过来,连忙跑出去传令了。
徐徽言盯着他的背影,伸手捂着脸使劲揉了揉。
呵.
洛水占不住,甘泉县没攻打下来,徐徽言甚至猜测北面的姚平仲部应该也没什么斩获,毕竟大家都是带兵的,知道各自斤两。
钱盖那一路兵马几乎就是沙子里掺点土打底,可姚平仲手下那些又能好到哪儿去?
就在他烦闷的思索时,本应该去外面传信的副将这时候忽然掀开帐帘跑进来,喊道:“钱相公带着一支溃卒过来了,正求见将军!”
“啊?”
营门处,钱盖在两名亲兵的搀扶下勉强翻身下马。
他身上的官袍已经破破烂烂,脸上满是汗水和血污,浑身更是沾满泥泞,仿佛在乡间泥路上打过滚的猪,看起来狼狈到极点。
尤其是,钱盖左脚穿的是官靴,右脚穿的则是一只明显不配套的皮靴,可见逃跑的时候到底有多慌张。
当看到徐徽言走出来的时候,钱相公一把扑过来,用力抓着徐徽言,发出椎心泣血般的声音。
“天杀的燕贼!”
第268章 他们大喊着爱和正义就冲过来了
看着一边吃饭一边落泪的钱盖,徐徽言心里生起一丝恻隐之心。
他是知道对方的,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却被人猜忌,以至于权势在快速的跌落,更不用说,猜忌他的那个人就是当今官家。
这一场大败后,不管全部战事的结果是胜是负,但钱盖的结局则是已经注定:要么,是回到京城继续做个朝臣,但位置很可能会动摇,要么,就是彻底赋闲,被赏个官职荣养起来。
但用另一种角度来形容,那就是“他的政治生命已经到此为止”了。
大家都是大宋朝廷下的衣冠禽兽,现在看他,徐徽言难免有点兔死狐悲的心态。
“钱公莫要忧虑了,好好将养身子,日后就算是朝廷如何,您也可以当面去分说,大不了,还有体面。”
“呵呵.只怕求个体面都难咯。”
钱盖擦了一下眼角的泪水,哽咽道:“老夫只是心疼那些战死的将士,多少大好男儿啊,我部下兵马不过数千,但一次渡河而来的汉军何止万千,
水面上放眼望去,全都是汉军的战船,还有.还有那汉王,他根本不在北面!
他亲自带兵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