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京道境内任命的契丹和汉官数量实在是太多了，因为汉军从东面海域忽然发动突袭，已经使得人心浮动，万一现在杀了萧翊，金帝甚至怀疑中京道八成以上的城池都会立刻竖立反旗。
他的眼神从萧翊身上移开，看向周围。
“诸位，”他声音嘶哑，脸色阴沉，“兴中府一带没有粮食，那位汉王只是一时半会得到了大量兵力和人口，所以我大金的负担已经成了他的负担。
眼下我军仍有四万多将士，大定城坚不可摧，东面有文定城，南面有鹿鸣山，都不是短短几日就能攻下的地方。”
金帝站起身，几名太监合力拉开一卷巨大的舆图，周围的女真权贵和大臣们都抬头看去，遵循金帝的指点去查看舆图。
他说的没错，一座文定城，一座鹿鸣山，再加上背后的大定府，三处形成掎角之势，汉军很难在短时间内攻进来。
哨探已经汇报了登陆汉军的大致数目，估计不会超过三万，哪怕是那些在汉军到来后就投降他们的契丹人和奚人又一次补充了刘陵的兵力，但后者毕竟不是汉军野战主力。
这种乌合之众越多，只会越容易拖垮汉军的脚步。
“陛下言之有理，”完颜昌主动开口，向众人解释道：“大元帅已经收到消息，最多两个月内就能率军回国，而大定城前的城池堡寨足以拖住汉军半年时间，咱们只需要守住这儿.”
金人现在是主场作战，更何况眼下已经是九月，时间一长，天寒地冻，就算汉军人人都是铁打的，没有吃的也不可能再继续进攻，到时候完颜杲率主力回援，就是金国反攻的绝好时机。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就在这时候，有人忽然冷笑一声，冷冷道：“我大金灭辽不过是几年前的事，为何四年后就能懦弱成这个样子？”
听到这种讥讽的话，大家脸色都难看起来，随即看过去，那人自顾自站起身来到舆图前，指点道：
只不过，他们远道而来极其疲惫，这时候若不立刻攻打，辽国原先中京道的人口军民必然会倾心归顺刘陵，眼下不能久持的，反倒是咱们大金。”
金帝看向那人，皱眉思索片刻后，淡淡道：“那就依你之见，派一支兵马出去试探试探，若是不行的话，一切还都得要稳妥为主，汉军势头迅猛，暂时不好力敌。
传令，点三千军，以都统韩庆和为主将，令他绕过汉军前锋，夺回兴中府！”
“臣苏京，拜见大王，大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几名降官跪在地上，为首的那人最为夸张，喊了万岁后，更是上前一步，泪流满面道：“臣自天辅三年失身于贼，今日，终于盼到王师来了！”
这话说的就更夸张了。
刘陵对于辽国末年的一些官僚了解不多，但是这些天也根据韩等人和诸多降臣的言语知道了大量信息，因此清楚知道，眼前这个名叫苏京的前辽国西京留守，在金人南下时，他是主动投降金人的。
而随着刘陵出其不意从锦州登陆后，四面州地望风归降，这个本就属于墙头草性质的苏京自然也是跟着过来投降了。
可现在，苏京还有大用。
“苏留守之名，孤先前也是听说过的，眼下留守与诸多故辽大臣官僚弃暗投明，刘某幸甚。”
刘陵看着跪伏在底下的几个人，沉声道：“收复中京道、恢复故辽基业就在眼前，君等，当好自为之。”
“臣遵命。”
“臣遵旨！”
站在旁边的韩微微皱眉，看着跪在地上的苏京，眼里露出一丝厌恶。
“诸位回去好好休息吧。”
“臣告退。”
“臣告退。”
安排好这些降官后，刘陵看向底下的将领们，笑道：“在海上蜷缩许久，本王只觉得骨头都酥软了几分，不知道诸位还能用心死战否？”
韩世忠走出列，沉声道：“末将愿率本部兵马，为大王先下文定；三日内，定能克其城，枭其主将首级传示三军！”
“何须这时候去强碰金人的刀口。”
刘陵微微摇头，轻声道：“我军从锦州登陆，金人就收缩兵力，把他们的主力都收到大定府一带，真当咱汉军傻乎乎地会硬撞他的城墙？
呵.传令下去，我军今夜拔营南下，强攻利州！”
第238章 此火可助我军大获全胜！
金人现在难以决策的一点在于：他们已经不敢把兵力派出去跟汉人寻求野战的机会了，完颜娄室和完颜杲全军覆没的例子就在眼前，谁也不知道汉军的实际战斗力有多强。
而随着遥九营的全部叛乱，金国北京路境内的其他军队已经不再可靠，金帝现在唯一完全相信的，就只剩下手里的四万多金军。
汉人的细作和哨探在各处出没，而且动作越来越大胆激进，当地的平民只要知道他们出身汉军，几乎都会无条件提供帮助，不少金国权贵官僚甚至都在帮着他们做事。
金人这边不断蒙上一层又一层战争迷雾，他们的哨探很容易带回完全错误的消息，几次出错后，就导致高层的决策越来越趋向于保守。
就在金人还在迟疑的几日时间里，汉军开始进攻了，不出完颜吴乞买所料，汉军选择了利州作为主攻方向，那么接下来肯定就是向西进攻鹿鸣山，打开大定府的南面门户。
看来汉军是准备强攻了，金国皇帝心里这样想着。
毫无疑问，他这个金国皇帝亲自坐镇在这儿，只要抓住他，或者只是打败他，夺下大定府，整个中京道的金国势力肯定都会直接崩溃，全面倒向刘陵。
这个战利品实在是太诱人了。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出现在群山之巅时，城墙上泛起一层冰冷的光泽，古老的城墙仿佛是用金属浇灌而成，让人望而生畏。
不管是谁，当他们第一次看到长城的时候，心里都会涌起一股震撼，无数烽火台和城墙堆砌起了一道最坚固的防线，但在它建立之初，这些地方本应成为进攻北方的基地，直到今天才真正派上用场。
绵延起伏的城墙趴在一道道山峦上，如巨龙般慵懒的卧着。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庞大队伍形成了第二头长龙，民夫辅兵们沉默地押运着辎重，城墙上按时敲响的鼓声和挥舞的旗令让他们清楚知道自己正离开家乡，在心里惶恐之余，一股参与到“复仇之战”的兴奋占据了每个人心里的大部分角落。
古代平民百姓虽然大部分都没读过书，但毕竟不傻，现在燕地人人人勇于公战的一大原因就是与金人之间的死仇，其二则是刘陵自始至终都给军队极高的待遇，只要战争打赢了，哪怕是辅兵民夫的身家也能翻好几倍。
而这两年，汉军一直都在赢。
张武穿着一身白衣，站在一处烽火台上，他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随即转头看去：完颜母穿着黑色甲胄缓步而来，甲胄领口镶着黑色皮毛，显得异常华贵英武。
“辎重粮草已经筹备，这一批粮食五万余石，已经是相当庞大的数量了，若是攻不下.”
“会攻下的。”
张武平静道，他看向北方，随即头也不回道：“你知道么，本来我是想把家眷都放在燕京，让大王允我率船队去奔袭锦州的。”
完颜母呵呵一笑，回答道：“本王已经把旧部派往北面，此次攻打松亭关，是以我部为先锋。”
营平滦三州一直处于完颜母的掌控之下，那儿也被暂时划为“女真国国主”的封地，估摸着等这次之后，不管完颜母的旧部还能剩下多少人，营平滦三州都将跟他没关系了。
“此战之后，大汉也就彻底走上路子了，没准儿能有数十年国祚，没准就是第二个大辽，反正，跟老夫没多大关系了。”
他叹了口气，又有些释然道：“我年事已高，没法再替汉王带兵治下了，若是能有个外孙儿，这时候安心带孙子也好，只可惜，汉王子嗣不多，暂时还轮不到我闺女这儿。”
见张武一直不说话，完颜母碰了碰他的手臂，轻笑道：“听说张将军家里添了个公子，不如现在订个亲事如何？”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太早了。”
燕地兵马这边拿的任务是出北安州，不计代价地向北强攻，因为金人已经把大半兵力都收缩到了大定府，防御东面的汉王本部大军，以至于南面的松亭关陷入兵力空虚的境地。
哪怕是兵力空虚，以松亭关的坚固程度和周围地形，依旧能让攻城兵马付出惨重代价，可在燕地兵马的视角看来，汉王是自己走了最凶险的路，把后背交给了他们这群丘八。
张武其实有点自作多情的成分，其实如果让他去带兵走海路入锦州的话，基本上不可能起到跟刘陵一样的效果；完颜母刚走，时立爱就来了，张武把之前的话告诉他，时立爱只是笑了笑，道：“汉王妃不在宫中。”
暮色降临的时候，橙红色的光晕笼罩着从长城向北的数百里土地，北安州并没有像以往一样日落而息，到处都是兵马和粮草辎重的队伍，秋凉肃杀的气息扑面而来。
而从北安州到泽州二百多里土地上随之爆发了密密麻麻的小规模厮杀，二百多里土地包含一岭两山，其中还有一处名为牛山馆的坚城，这儿是没法绕过去的一段距离。
但汉军这次没有半点退缩，哪怕是付出沉重伤亡，也是一路厮杀过来，四天内，硬生生趟着血路冲到了泽州松亭关底下。
三万多兵力听起来不算多，但站在城头往外看去，城外数十里路一眼望不到尽头，目光所及处尽是汉军旌旗，火光照在无数甲胄表层，倒映出的光芒如剑一般戳的人眼疼和心颤。
城头，完颜拔离速站在一个中年将军的身后，沉声道：“汉人要进攻了。”
中年将军闻言，忍不住笑道：“趁夜进攻，还是这般不带掩饰，莫非是觉得我城内大金将士弓马箭矢不利么？”
城内兵卒不多，但也有不少能打能厮杀的精锐，就算是放箭也能射杀不少汉军，更何况现在夜色沉沉，以松亭关城墙的高度，汉军传闻中的所谓火龙车根本无法射到城头，金军弓箭手大可以肆意开弓放箭。
完颜拔离速摇摇头。
起初他也跟国内不少人持同样意见，觉得汉军以往数次大捷不过是凭借着血气之勇，侥幸获胜，但后来他才发觉，汉军中高层将领们看似偏好用险，实则他们根本不会去做无谓的牺牲。
尤其是最近，汉王率领大军出现在他们国内腹地的消息已经传来，底层可以遮掩，但完颜拔离速这种渐渐跻身中高层的将领自然是可以了解到足够多的信息。
把这些消息稍微综合一下，就能发觉在金国皇帝调走松亭关兵力后，这支长城以南的汉军就毫不犹豫地出击了。
那位汉王一直都清醒得很，他根本没打算强攻大定府，奢求抓个金国皇帝什么的，相反，他的目标一直都是这座松亭关！
打下松亭关，粮道、兵力、民力就能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各路汉军之中，锦州等诸多已经投降汉王的州地就会瞬间稳固下来。刘陵先吃下一大片土地和人口，避免和金人消耗精锐兵力，而后可以用获得的庞大人口去慢慢磨开大定府。
再加上，汉人的细作根本抓不完，以至于自家在这场战事中从头到尾都是被牵着走的存在。
现在真要是野战，我大金将士难道是打不过区区汉军么
就在完颜拔离速心里感慨的时候，一道道破空之声传来，两边亲兵立刻竖起盾牌护着他，城头上传来一阵阵嚎叫声，借着火光，可以看见汉军用投石车朝城头抛射出大量的密封瓦罐。
大量瓦罐在城墙上砸得粉碎，里面油料仿佛不值钱一般泼洒出来。
眼见着这一幕，完颜拔离速毫不犹豫地拼命往后退去，同时对周围喊道：
“快来水，快来水！”
第239章 大皇帝
战场上，汉军以臭名昭著的火攻战术闻名，松亭关的城墙着实教人难受，可若是在攻城前先用海量的箭矢石火油犁几遍，城头上就算是铁人也站不住脚。
夜色被火焰炙烤的发白，天空中云开雾散，月色覆盖在城头层层堆叠的焦尸上，场面仿佛无数黏糊糊的肉排正被厨师浇着沙拉，而此起彼伏的惨叫则如同大火收汁时肉排发出的滋滋声。
完颜拔离速连滚带爬地下了城头，靠近城墙的一大片民居也同样燃起大火，只不过里面的平民百姓要么是被金人强行逼迫到城头守城，要么就是直接作为奴隶被编入后营，
熊熊大火得不到阻遏，于是烧的越来越旺，哪怕是少部分拼命救活的人也被火烤的昏头涨脑，根本意识不到面前燃烧的是火油，光用水很难浇灭。
在火焰的掩护下，二十多台巨大的攻城车缓缓朝着城墙的方向开动，因为这次攻城的目的是以最快速度打通与汉王之间的道路，所以暂时不用顾忌战后驻守的问题。
时立爱凝视着远方燃烧的关城，他心里根本不在乎此战后松亭关还能不能发挥原有的作用，当此战关系到是否能彻底赶走金人甚至是灭亡他们时，他就没有任何顾忌了。
“时公，先登营已经打崩了，换后队吧！”
耶律燕山小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大喊。
城头并非是所有地方都覆盖上了火焰，大部分守军已然溃散，但剩下的那些依旧在负隅顽抗，原本由降兵和俘虏组成的先登营战斗力一般，迎着城头火焰冲了两次，伤亡一上去，全军就直接打崩了建制。
时立爱负手而立，淡淡道：“先登营攻城时但凡后退者，斩！”
“天明之前，务必攻下此城。”
“但是伤亡.”
“动动你的脑袋，将军！”面容苍老的汉军副帅怒声道，鬓角白发随着夜风轻轻飘起，仿佛一面旌旗。
“隔着一座松亭关，另一头就是大汉的国主，将来必定是天下共主，主上亲临沙场，将军却不敢死战么？”
“末将何时说怯战的话了？”耶律燕山吼道，抬手指着身后被火焰吞噬的城墙，“不过是缓半日功夫，让前军休整一下，此时攻城巷战，定然会多死许多将士！大王若在，必不会教将士徒死！”
时立爱看向耶律燕山，声音忽然放轻了些。
“将军不知道夜长梦多四个字么，我军侥幸占着火攻的势头，此时若不乘胜进军拿下此城，万一让金人在城内重整旗鼓，明日巷战死的将士会更多！
大汉兵马，听的就是号令，老夫乃是大王亲令的副帅，现在命你带着本部部曲，立刻攻城，违令者，杀！”
耶律燕山顿了顿，转身重新走向前军，他身上就穿着甲胄，所以只需要招拢自己的部曲即可，等知道副帅的号令后，大部分将士都沉默地整理着身上的甲胄，随即开始列队。
当耶律燕山正准备临时说几句话振奋人心的时候，他陡然看见不远处多了一个穿上甲胄的老者，周围簇拥着大量汉军甲士。
时立爱费力地扛起旌旗，高呼道：
“大王有令，攻破此城；凡平民百姓，降者免死，城内持女真话语及兵甲仪仗者，杀！”
成群结队的汉军开始在没有火焰的地方强行登城，城门和城墙同时遭到又一波猛攻，城头上本就数量不多的金军兵败如山倒，在抵抗中被赶下了城头。
但更多的身影从火光中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