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河北崔氏在这场对峙中左右逢源,收购了大量水师和民间的大船,这支船队以经商为名浩浩荡荡地沿着水路北上,最后经由漳水进入燕地,最终目的地是燕地东面的平州再往东一些,是渤海。
刘陵准备让宋人国内的矛盾再发酵一段时间,等双方都始料不及的时候再引爆他们之间的积怨。现在,第四批高丽使团已经来到燕京,燕京大部分文官和幕僚都觉得是时候了,不能再让金人从高丽国内汲取到足够的养分。
绝对不能让金国喘过气来,哪怕是付出一些代价,也要在金国腹部插一根钉子。
崔氏送来了庞大船队,但这种规模的船队无法彻底遮蔽耳目,所以金国朝廷那边很快就知道了这个消息。
第235章 救不了一点的
早先辽国还在的时候,这座酒馆就已经传了三代人那时候真是水流的客人铁打的生意,满载钱货的行商们在这儿扔下酒菜钱,一批批地从这间酒馆往南或是向北。
酒馆掌柜正蜷在柜台后面,身上盖着两层毯子,坐在那儿懒洋洋地招呼着稀疏的客人,那副懒散的样子仿佛是看淡一切,面对客人时大有爱吃吃不吃滚的态度。
“温酒,炒两个好的菜。”
清脆的铜钱声音在柜台上响起,一个青年人经过柜台时随手扔了一小袋铜钱过来,随即大马金刀地坐在一张桌子旁边。
掌柜眼见得是铜钱不是宝钞,神色也终于殷勤了些,骂着伙计手脚不勤快,一边露出笑容赔罪道:“客人莫要怪罪,小老儿前两年腿被金国贵人打断了一条,走不得路,招呼不周,烦请宽恕则个。”
青年人穿着燕地最风行的黑色袍衫,窄袖皮靴,光是这两点就足以让经验老道的人不敢去触犯,更何况青年人一边看着掌柜,一边有意的解下腰间佩刀,大大咧咧地将刀放在桌上,顿时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掌柜一眼就看出了青年人的跟脚。
“这几日可有金狗路过么?”青年人无所顾忌地问道,引得店里本就不多的几个酒客纷纷醒了酒,惊慌地四下张望,仿佛还能听见女真人可怕的马蹄声。
掌柜也愣了一下,但想起现在北安州是谁的地盘,他心里倒也不觉得奇怪了,于是回答道:“有几,昨日急匆匆地从这儿往南去了,买了些喂马的草料干粮。”
青年人点点头,店里伙计和茶博士先后送来酒菜茶水,他大口吃起来,这时候旁边一个酒客站起身,嘴里嘟囔着询问饭钱几何,踉踉跄跄地经过青年人身边时,忽然从怀里擎出一柄短刀,毫不犹豫地刺向青年人后心。
掌柜的从一开始就瞥见这醉汉不怀好意,但也懒得高声提醒青年人。
敢在官道大路上开店的可没什么良善之辈,虽说他不至于做什么人肉包子,但青年人神情桀骜已经使他心里不喜:出门在外你摆着张臭脸吆喝给谁看?
合该你死。
而这时候本该死透的青年人,脑后勺仿佛长了眼睛,侧身让过短刀,醉汉闷哼一声扑在桌上,几只粗瓷碗被他推到地上,砸得粉碎,惹得掌柜终于哀嚎凄厉。
青年人手里还捏着筷子,左手摁住醉汉的头,微微翻过来一点,迫使醉汉眼睛朝上,接着右手毫不留情地把筷子捅了下去。
两支筷子对应两只眼睛,严丝合缝地插了下去,仿佛店里平白多了个香炉,只不过香炉里新插进去的香微微泛着血气。
醉汉瘫倒在地上直接昏了过去,青年人看向掌柜,面无表情道:“还钱。”
他就吃了两口饭,那饭钱自然也就不必给,至于说打碎的碗钱那可得算在醉汉头上,所以青年人一手接过掌柜扔过来的钱袋,毫无心理负担地走出门去。
“去报官。”
掌柜虽然捂着胸口,但是感觉两年前被金人打断的腿又隐隐作痛起来。
“细作几次来报,说看见平州几处渡口都满是大船,搬运粮食的民夫成千上万,有一个细作更是瞧见燕地大规模的兵马调动,汝等可有方略?”
自从完颜杲为帅,带领大军东进攻打高丽后,完颜吴乞买就一直坐镇在中京,而后那位汉王在夏人身上占了大便宜的消息屡屡传到中京,惹得金国皇帝心里暗恨。
但他这时候也不敢再趁机派兵马南下袭击,毕竟南面已经多了无数道关隘和长城;汉军因为中京道内数量极多的城池和松亭关不得不停止进军,完颜吴乞买和金国权贵现在也是一样的心思。
大不了就隔着两家的重镇防线各过各的呗,以后找到机会再从燕人身上一一讨还好处。
在他面前坐着的大多是金国权贵和文臣,这时候有人回答道:“眼下大元帅在高丽国势如破竹,他汉王无非是想着要保全高丽人,给咱大金添添堵,可笑世人都说那汉王如何雄才大略,今日一看,不过是眼底狭窄之辈!”
说话的中年人名叫完颜昌,他是金国太祖完颜阿骨打的弟弟,战功极盛,对汉王一向不怎么看得上眼,总觉得若是让自己领兵南下,肯定不会输的像完颜娄室或是完颜杲那么惨。
“从燕地到高丽,中间隔着万里汪洋,无限辽阔,岂是数百艘巨船所能横穿过去的?”
完颜昌冷冷道:“若是汉王调集大军想从海路驰援高丽,依我看呐,甚至别说是一整只船队全部葬身海水,他都不一定能按时到高丽。”
陆上行军虽然大部分时候都很迟缓,但毕竟是步步为营,处处稳妥,海上船队须得是沿途停靠岸边补充给养,而从燕地到高丽之间的渤海以北海岸全都是金国疆土,他汉王脑子坏了敢这么动兵?
“罢了。”
金国皇帝冷笑一声,道:“传令给大元帅,让他立刻进军,彻底攻下开京,若高丽人不降,那就屠灭开京,把高丽国主和所有宗室抓回来为奴为仆!”
旨意一出,在场的所有金国权贵和大臣都立刻恭声领喏,金国皇帝看向旁边巨大的舆图,看着金国辽阔的疆域,神情渐渐放松了一些。
汉王若是想救高丽,除了愚蠢的派水师渡海驰援外,还可以攻打金国的中京,只要中京道失陷,完颜杲哪怕是在高丽有天大的好处都得拼命率军赶回来救场。
围魏救赵的故事谁都知道。
但现在金国用松亭关等城池组成了中京防线,再加上这儿是金国皇帝领着四万大军亲自坐镇,固然比不上燕地现在的长城铁壁,但也堪称固若金汤,难以逾越。
那位汉王若是真的率军强攻松亭关和燕京,也不知道他到时候要在死硬的城墙下丢掉多少精锐将士的性命。
想到这里,金国皇帝心里就舒服了许多。
“传令给松亭关,严加提防,不可松懈。”
第236章 吃人的怪物在东面登陆
海面上徐徐吹来冰冷的风,天边倒映的日光浮现出一层金属的光泽,让人感觉不到温暖,只有身边打着友军旗帜的船队才能给船上的士卒们一点慰藉。
船舱里尽可能地保持着干净,但呕吐物和昏倒的人还是随处可见,汉军向来以良好的后勤为傲,但现在就算是再带十倍的军中大夫也没法阻遏这种情况。
汉军里面大部分将士从小就适应了马背上的生活,可若是让他们在颠簸的船舱里待上一天,各种原本根本不可能有的毛病立刻就出现了,在海上漂行的日子让人心生绝望。
好在上船之后,各船上的主将军官都宣读了汉王的号令,让所有人都明确知道这次作战的目标,而船队最中央的大船上方悬立着一面王纛,意味着汉王就在这支船队中,军中的心气才始终提着。
“其实,下官并不明白,为什么还要继续打。”
康公弼脸色苍白地坐在甲板上,苍凉的海风让他微微喘过一口气。
“燕人自汉王起家时就跟在他身后,步战如铁,马战如风,但这水师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成的,昔日曹操赤壁一战直接丢了一统天下的底蕴,北方人,本就不耐水战,穿洋渡海过去,士卒还能有再战之力么.”
“这点海水,还不足以让大汉将士垂头丧气。”
康公弼听到这话,除了苦笑也没法再说什么。
从燕地开船往高丽不是不可以,但沿途确实需要补充大量给养,而且路途遥远,千里万里海水哪怕是顺风也要开上月余时间,但凡有半点风浪颠簸,人员船只都会极大受损。
金人在海上并非没有船只,虽然同样实力薄弱,但只要在沿途设一些阻碍,让水师把汉军船队在海上拖一段时间,缺粮和疾病就能让汉军不攻自破,所以金国朝廷内部基本上不担心汉军会突然出现在高丽国内。
来自于高丽的粮食和奴隶正源源不断地运输回金国国内,用来维持女真权贵们的统治。
他们在老家起兵的时候势不可挡。
冰天雪地没能灭杀他们,辽国军队没能打垮他们,但纸醉金迷的日子正逐渐深入他们的骨髓之中,战争带来的红利让所有女真人都过上了好日子,可随着战争失利,很多负面影响开始提前出现。
海上的日子没有什么盼头,人们数着日升日落计算时间,在呕吐物的气息中祈祷赶快抵达目的地。
从八月到九月,汉军已经在海上飘了半个多月的时间,再过几天就是九月初九,在中原为重阳节,在金国则名重九节,习俗并非是遍插茱萸喝黄酒,而是秋猎祭天,连皇帝都要亲自参加。
各船一般通过旗令传递简单的命令消息,若是要详细些,一般是通过小船往来传递,并不方便。
等旗令打出后,在海面上飘荡许久的船队开始扯满帆,整齐地转向。
中京道以东是金国叛乱的频发区,当地主体是契丹、奚两族人,山川要冲众多,当金人南下灭辽的时候,当地人拼命阻挡金军,随之遭到一次次屠杀。
先前是完颜昌率军平定了这块地区,在他的率领下,金军用残暴的手段不断镇压这儿的叛乱,敢于拿刀反抗的契丹人和奚人越来越少,但至今不绝。
“禀告主人,遥九营猛安遣人来献礼。”
耶律余睹闻言抬起头,敷衍道:“说我病了,不能迎客。”
“喏。”
管家离开了,耶律余睹却没心思再看书,呆呆看着旁边的书案,停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发呆,揉了揉脸,长叹了一口气。
今日九个猛安派来的人可以不见,但几日后就是会猎,耶律余睹很不喜欢这种集体聚会的场面,因为他的身份很尴尬。
金人权贵则是单纯瞧不起他。
耶律余睹打开书案的暗屉,从里面拿出一封已经看过好几遍的书信,眼神迟疑,他想给自己找个安心的理由,于是再一次看着信上的内容。
良久后,管家的声音再度把他唤回现实。
“主人,官中的人来了,说是询问主人是否准备好了重九的进献礼物。”
“自是备好了。”
耶律余睹收敛心情,缓缓道:“告诉来人,到时候会办好的。”
金人准备在辽国故土上欢天喜地地过节了,耶律余睹清楚,这其中有他的功劳,他可以用很多理由去为自己开解,但当他一个人坐着的时候,心里就难免想起一些无法回避的人和事。
有人曾经像他一样面对这种拷问,所以在燕地刚举起反金大旗的时候,他们就抛弃金国的官职,在金军的追击下逃到燕地,到汉王帐下做事。
耶律余睹放下了信,面无表情的站起身。
几天后,书案后空无一人。
锦州是中京道最东面的州地,毗邻渤海。
它本身位置还算重要,但是金人攻进来的时候杀戮极多,当地奚人和契丹人的反叛绵绵不绝,以至于锦州境内只有一两座城池,野外时常可见荒废的村落、田地。
土地得到了血肉的肥沃,但只有野草在嶙峋白骨中疯长。
女真人的马蹄声在野外响起,几名女真年轻人正在兴奋地追逐他们的猎物獐子、兔子,或者是一切能动的东西,包括几名逃奴。
他们跌跌撞撞地在枯草中跑着,身上不断多出被草擦出的伤痕。
箭矢终于直接射了过来,射的很准,从后脑勺过穿前额,箭头同时泛起血色和金属的光泽,当那几名女真权贵的随从兵卒们策马赶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女真人不多,更何况连年战争,大部分精锐兵力都放在西面和南面,地方上的大部分守军原先都是降军,有契丹人,奚人,汉人。
地上的死尸和几只兔子捆在一起。
这几女真人里面有一个猛安,算是锦州地方上的大员,本来那些随行的兵马都应该已经适应了这个场面,但这时候,其中几个骑兵忽然抽出佩刀,马匹嘶鸣一声,载着他们径直冲向了那名猛安。
片刻后,地上多了几具尸首,忽然暴起的几个骑兵里也少了两人,剩下的那些对周围已经吓傻的兵卒们大吼道:“我等都是故辽将士,眼见着家乡父老受金狗蹂躏,岂能再忍下去?!
汉王大军不日即到是个男儿的,随咱们攻锦州,迎汉王!”
第237章 你去打汉军
大定城的城门口已经吊起了三十七具尸首,女真人依旧在挨家挨户地搜寻细作,些许证据表明那些没被抓到的细作依旧在发挥作用,这座由金国皇帝亲自坐镇的城池,每一天都朝着与他离心离德的方向更进一步。
自金太祖完颜阿骨打攻下中京道后,一方面派遣完颜昌等女真权贵率军残酷镇压当地的反叛势力,一方面也大力任用契丹和汉人官员,给予后者足够的好处作为拉拢。
这种方法平时还算是有用的,但金人攻城略地后往往喜好劫掠,女真权贵又大量奴役流民和俘虏,这几年本应该是他们最宝贵的喘息和消化时间,但刘陵自始至终没给过他们机会。
他的打法层出不穷。
“兴中府尹萧翊求见。”
“见。”
金帝微微颔首,他向后靠在椅背上,眼神冷冷看着走进来的中年人,等待后者的解释。
金国大部分人都以为汉军会跨海驰援高丽,事实证明汉人自始至终都没承认过这个盟友,高丽人是否被灭根本无关紧要,只要汉人吞下中京道这块肥肉,刘陵会立刻获得超过百万级别的人口补充。
所以相比之下,一个远隔大海且反复不定的“盟友”显得毫无吸引力。
“九月初八,汉人在锦州登陆,攻灭查牙山大营,当晚汉人就掌控锦州全境,继而第二日数万奚人造反,奚人遥九猛安被杀了五个,剩下四个率领叛军全部归降刘陵!”
金帝的声音都在颤抖,他看着跪在地上的萧翊,怒道:“你这兴中府尹是不是也降了刘陵?说!”
遥九营就是大定府东面的全部兵力,不到两天内就全部丢掉,哪怕是一向沉稳的金帝也绷不住了,单纯奚人叛乱好说,但这遥九营叛乱,意味着大定府东面的兴庆府、建州、安德州、锦州已经全部陷落。
今天是九月初十,也就是说,阻挡在金帝和汉军中间的只剩下两座城池。
金帝深吸一口气,压抑住想要当场杀萧翊泄愤的欲望,现在杀他轻而易举,但已经没法改变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