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刘陵派人向他们要求归还燕云被掳走的人口时，完颜宗望和金人曾经只是极不情愿地归还了极少数人；现在大队骑兵在关外遛一圈，金国朝廷就不得不下令遣返超过十三万人口。
而且是当天遣返。
哪怕这其中有不少人已经勉强在金国安定下来，至少能活着，但金人再度要求他们放下一切财物，甚至故意纵容乱兵在路上拦截和劫掠他们。
故辽的官道上，躺满了故辽子民的尸首。
活人像是圈内的猪狗一样麻木地看着同伴们被拖出去宰杀，马蹄声急促，金人骑兵纵马在人群里冲杀，随着每一捧鲜血升起，他们脸上的笑意就越多一分。
金国朝廷肯定不会默许这种情况，但以金国现在的情况来看，高层还保持着理智，可中低层已经处于慢慢失控的状态，他们可以对着一群没有反抗能力的流民动刀，事后，金国朝廷就算再生气，也会主动帮他们遮掩。
傍晚，一小队汉军哨骑向北巡视到这儿，耳畔风声吹起，草地上枯黄的草微微分开，露出躺在其中的一堆堆尸骸。
哨骑校尉跳下战马，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跪倒在一具老人的尸首前，他试图伸手去试探鼻息，但片刻后，他沉默的站起身，旁边去周围查探的几名哨骑转回来，对着他喊道：
“身上值钱的东西还有粮食都没了。”
当然，也没有活人，地上年轻女人的尸首不多，活着的那些，下场可以想象得到。
几个男人沉默的站在尸堆面前，他们甚至都没有时间帮忙挖坑掩埋这些尸首。
紧接着，哨骑校尉犹豫一下，颤抖着重新跪在老人的尸体旁边，他拿出自己的干粮袋子，从里面掏出一块干粮，捏碎一点，将碎屑慢慢放在她的嘴边。
然后，他又站起身，慢慢地在旁边的尸首嘴里也放上一点干粮；他一边放，一边沙哑着嗓子嘱咐道：
“吃口东西，好好上路。”
第213章 出关
妻子张氏摇摇头没有回答，凑近一些，替他慢慢抚平官袍上的一点皱纹，接着又后退一步，仔细打量着，露出喜欢的眼神。
平心而论，韩长得是相当不错的，哪怕是没有现在的官身和地位，也能去靠着脸混饭吃。
张氏跟在丈夫身后，把他送到门外，站在门框内看着丈夫的身影，然后，她温情的脸色忽然一顿。
东边街头那儿忽然变得安静下来，原本的闹市地区现在被黑压压的甲士填充，紧接着，甲士站在街边两侧，开始很温和也很坚决地挡开了人群。
一开始，刘陵在自己治下出巡的时候，没打算用这么大的排场，想要“亲民”一点，但麾下的很多官员包括将领都对此意见很大，因此他只能选择听从劝谏。
一队仪仗在街面上铺开，紧接着，一匹白马越众而出，马背上穿着黑色王服的男人，眼神随即看向这边。
但张氏始终看着自己的丈夫，她忽然注意到，原本在家里一直都很平静很少露出笑容的丈夫，抬起头看到那个王服男人的时候，直接露出了一丝微笑。
刘陵摆摆手，旁边立刻有士卒牵来马匹，韩丢下原本接送自己的马车，直接翻身上马，跟在汉王身后。
“你夫人还在看着你呢，要不然，这次你留下坐镇燕京吧。”刘陵打趣了一句，调转马头，整个仪仗队和周围的大群甲士也立刻跟随上来。
韩淡淡一笑，策马跟在他旁边，主动开口道：“前些日子，长城哨探不断发回消息，说金人在沿途截杀那些迁徙回燕地的流民队伍。”
双方私底下小动作其实都没断过，比如说，完颜杲作为一军主帅，却在种种巧合之下，“逃”回了国内。
刘陵当初在军阵中大喊着生擒完颜杲后要活烤了他，但还是让他活到了现在。因为后续情况的变化，所以才让刘陵选择放了完颜杲，去获得能攫取到更大利益的机会。
利用和金国之间越来越紧张的战争态势，让夏国放松警惕，然后打他个措手不及。
“但是，在金国里的细作已经开始汇报，说是因为我军反攻在即，不少原本有矛盾甚至是有仇的大贵族，这时候都主动合并到一起。”
大战在即，想要投降的金国权贵，肯定早就开始和汉人私下往来了，金国毕竟是还处于“开国之初”的上升期，在历史上的这个时间段内，他们的铁蹄已经踏过了半宋国。
刘陵的布置很完美，至少让金人本身都确定接下来必然会爆发一场大战，再加上马上回到国内的完颜杲，肯定会不计代价地警告金国朝廷，让他们冒着全国崩溃的危险去整军备战。
韩简单说了几句，随即补充道：“臣觉得，应当巩固长城一带，张武毕竟是三年未归，不如另外派遣大将镇守。”
“不必。”
刘陵平静道：“咱们去年的时候没有长城，终究还是守好了燕地，现在贸然把兵马堆到长城上，只会让他心里不安。”
最主要的是，燕云全部野战兵马加起来虽然数量很多，但基本上都是保持大军团作战的习惯，如果全部用自己家的军队去戎守长城，安全倒是安全，可至少得摊出去三万多将士。
到时候，万一张武反水，和金国里应外合，这三万多人能回来一万就不错了，长城还得丢。
而若是不派人，完全任由张武率军驻防，就算张武反水，情况最多是落到去年的境地，而自己手里还多出三万多建制完整的精锐战卒可以调动。
最主要的是，从道义上来讲，刘陵完全信任张武的做法不会有瑕疵。
刘陵回头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韩，轻笑道：“放心，本王又不是宋襄公，本王的仁义，是对着治下军民，不会对着外敌。”
“大王明见。”
几场大战过后，尤其是山海关和阴山草原之战，其中，山海关之战，自己是亲眼看到了大量的伤亡，而阴山草原之战的伤亡，则是由底下官员统计后写在文书上呈递到他面前。
因为刘陵“升迁”的速度相当快，他本人在上位后，也在有意维持自己的“神性”，亲手把自己安放在燕云所有人心里的神坛上。
这样做的效果很好。
但相应的，底下一些人会自作主张地想要擦拭神坛底部的灰迹，让神像始终保持高高在上的状态。
文书上修饰性的话语越来越多，但只有一串串统计出来的数字，或许才是最真实的，因为这些数据会被复查很多遍，所以没人敢在这上面作假。
“山海关一战，死伤将士超过八千，相应的，是两万多金军成了三千五百一十二名俘虏，其余的，全部被阵斩。”
阴山草原那边其实更多，韩世忠在撤军的时候，因为前方水源都被金人用尸首堵塞污染，不少士卒染了瘟疫，好在及时做出了应对，才没酿成大祸。
但韩世忠大军撤回来后，呈递上来的数字依旧让人一阵心寒。
韩默默听着，他们身边的队伍已经来到城门处，韩抬起头，看见城楼上站着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她穿着一袭红色宫装，立在城楼上，默默地看向这边。
“大王.”
“底下很多人，都觉得抚恤给的太高，但本王亏欠这些将士，我”刘陵还在自顾自地讲着，直到韩拍拍他的手臂，指了指城楼。
“王妃在上面。”
刘陵视线向上移动，定格在城楼上的一袭红裳身上。
他一直觉得自个对燕云上下亏欠的很多，从刘陵真正发迹开始，燕云差不多是老中少三代就始终跟在他身后，跟着他一次又一次的出征，王座越来越高，底下堆彻的，却是燕云军民的累累白骨。
但，战争却不能停下，他可以有很多理由去解释，说那些人死的很值得；但他心里终究会觉得很不舒服，平时会尽可能地去弥补还活着的那些人。
至于说晚娘这个妻子，还有那些妾室
“大王。”
刘陵回过头，看着韩。
“臣听说，王妃染了风寒，不如，您现在上去瞧瞧她，反正时候还早。”韩试探地建议了一句。
周围跟着的几名将领，都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声，这时候知趣地让周围队伍停顿下来。
刘陵移开目光，挥手示意队伍继续前进，头也不回地回答道：
“大军出征在即，父辞子，夫别妻，家家户户，只要王令一下，依旧是送着自家的子弟父兄上战场，我岂能这时候枉顾私情？”
“我，是汉王！”
第214章 打三个
长城上的烽火再一次点燃，火光在白天看起来并不明显，但数十道直冲天际的浓浓黑烟，给人以强烈的视觉感。
黑烟下，是不断涌出长城的黑甲士卒，每一股军队都成千上万，代表着长城已经再度易主。
城头上，北风凛冽，汉旗飘摇。
张武一身黑甲立在城头，第一次觉得迎面而来的寒风显得那般凉爽，这是自由的味道。
纵然，完颜宗望在这儿的时候，他对自己不算差，周围的金人则是都很喜欢用驸马来称呼他，因为张武一向“仗义疏财”，出手极其阔绰，只要谁家急用钱，找上他张武，就没有不借的道理。
因此，他在金人里面的名声相当不错，又会来事，声望也就积攒起来了。
在完颜宗望彻底凉了之后，张武能够立刻在“众望所归”接手兵权，开始带着剩下的金人权贵和军队彻底倒向汉王。
不远处传来了通报声，耶律大石领着一个中年将领来到他身边，双方互相见礼后，耶律大石指着那个中年人道：“这位是张敦固张都将，先前随我镇守滦州，现在负责大军粮道，以后要和张将军接洽，来，见过张将军。”
张武名义上是新附将领，但地位却比很多汉军将领要高，所以耶律大石还是直接示意张敦固去拜。
“末将，见过张将军。”
张敦固低下头，躬身施礼，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丢脸，张武温和的笑了笑，道：“张将军之兄，可否是四年前为了守护平州战死的张觉张将军？”
张敦固抬起头，眼里有些惊疑。
“令兄尽忠于国，最后死于宋人之手，当真是令人唏嘘。张将军既是其弟，以后也无须多礼，你我，当平辈论交。”
“末将.”
张武笑了笑，指着城楼下的大批军队。
“贤弟，大军出征，你我替大王筹备后方，虽然平日里应当亲如兄弟，但，事情还是要公事公办，不可懈怠。”
“是，末将明白。”
三言两语之间，张武拉了一下关系，又较为得体地以上官的身份给出了吩咐，而张敦固心里已经没有了反感，毕竟就算再不满张武年纪轻轻坐在他上头，但这毕竟是汉王的命令，他总不可能对着汉王不满。
张武抬头看向耶律大石，问道：“我记得你要奉命去平州驻守，怎么现在还不动身？”
“大王临时改了命令，本将军马上要率军出关，率军攻打兴化城。”
长城以北是北安州，以前是辽国东部地区，毗邻中京，现在自然成了金国的南疆，同时，这里也是最好打开缺口的地方。
做戏做全套，高层将领大多知道眼下只是虚晃一枪，但金人在释放燕云平民回国时大肆杀戮，其实也只一种试探，所以哪怕大家知道接下来主攻的方向是夏国，但也必须先从金人手里收点利息。
同时，军队主动出关，其实也是为了接应回燕云的那些平民。
从张武那里告辞回来，耶律大石和张敦固之间的气氛明显轻松起来，两人走在路上，随口闲聊着，站在城墙边，耶律大石犹豫一下，最后还是主动道：“在他手下做事，放机灵点，哪怕是他主动寻岔子，你也别回嘴，等我回来替你去处理。”
“是，末将知道。”张敦固点点头。
“云中今岁收了不少粮食，从数目上预计，最多两年内，云中就可以恢复以往的规模，到时候，以云中数十万人供养数万野战精锐，倒也不算难事。
云中数万精锐，燕地数万精锐，到时候十万战卒，就算是金人不敢再随意南下欺侮咱们。
燕云，也就能摆脱这种以战养战的方法，军队可以开始休整和守城，所有人，都可以开始好好过日子。”
“战争，永远不会停息。”
汉王开口道，在他面前，三十多名将军在帅帐中站成几列，恭恭敬敬地听着。
“金国南方的所有粮食，其七成已经被咱们的商贾或是买了送回来，或是就地烧掉，一粒也没给他们剩下。”
演戏就得演全套，就是要把金国逼到走投无路，逼迫他们主动开战，然后刘陵会果断放弃已经攻下的土地，然后撤回长城后，让发疯的金人过来用牙啃城墙，让他们自己耗死自己。
“北安州，泽州，滦水。”
三处地段，只要掌握在汉军手中，接下来就可以根据情形判断需要进军还是见好就收。
因为金国现在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一旦这三处掌握在汉军手里，意味着前方的中京和大定府都会直面威胁，到时候汉王可以一呼百应，号召被强行迁徙到金国的燕云平民和故辽官员响应自己。
同时，他还可以号召辽东汉人发兵。
“都统耶律大石，孤给你八千人，奔袭兴化城，夺下北安州。”
“末将遵命！”
“燕侯，带着你的永清军，在车河下游等候三十日，一旦泽州方面的金军出援，哪怕是金人皇帝这时候御驾亲征过来，你也要不计一切代价把他们钉死在车河，让他们匹马不准西进。
兵将敢退，替本王斩之；你若敢退，本王亲自斩你！”
韩世忠出列，对着他躬身施礼。
“末将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