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进入堂内时,已经是辰时了。
三人见到扶苏穿着黑色深衣走进来,知道他已经不再守孝了。
但是对于这黑色深衣,也实在是欢喜不起来。
这让三人一时间不知道这位太子到底打什么主意。
拜见过后,对皇后吊唁了几句,夸赞皇后的德行后。
三人又开始心照不宣坐着。
“诸位远道而来,亲自看望我。扶苏敬诸位一爵。”
扶苏先行饮酒,其余三人各自陪酒三爵。
因为守丧的事情刚刚结束,他们也完全不用考虑是否传唤人上歌舞,只是简单地置席设案。
陈平看时候差不多了,就主动遣散其他的侍从。
几位将军进室,也都是事先被解下配剑武器之类的,更加没有随从。
这都是秦国内独有的文化。
若是在过去诸侯国的时代,这种情况不可能发生的。
什么太子和三个大臣私下见面,单独说话,这种事情想都不要想。
但是今天三个人前来,却是想要恢复过往那种传统。
因为扶苏配剑前来,身边还能留个陈平;而他们三人只能解甲卸剑,赤手空拳面对扶苏。
从商鞅变法开始,君王的权力就成为最大。
到了皇帝制度建立,所有的臣子都是属于皇帝的臣子,为皇帝效力,对皇帝负责。
这样一个时代,对于嬴政来说是开创,可是对于诸臣来说则是灰暗的一幕。
王贲不善言辞,他来了就是打算表个态而已。
杨端和一向聪敏,率先开口说,“欣闻太子设立太学,安排天下有名的老师教导诸公子,有培养诸公子之心意。”
“以太子的身份,竟然能容兄弟。放眼当今天下,恐怕没有人能够比太子做的更出色了。”
扶苏笑道,“右庶长抛砖在先,可我无玉以继。当今天下,只有我父皇一个人做主。论出色,谁又能比得过父皇呢。”
“太阳,会升起,就会落下。今天的太阳固然耀眼,可是到了明天,只怕那个太阳已经不是今日的太阳了。”
杨端和说着,又望向杨缪,“五大夫以为呢。”
杨端和不满的是,杨缪一向能说会道,到了这种真正该说话的时候,他竟然一句话都不说。
杨缪望着扶苏神色,“弃暗投明,乃当今天下人心中共存之愿啊。”
接下来,就到王贲了。
王贲其实想了很久,他能成为通武侯,不是说他有多么大公无私,为世界和平而奋斗。只是他在追逐私利的时候,能考虑大局。
“太阳的变化,我王贲身为臣子,只能是如星辰,拱卫而已。”
“臣在边地戍守。管脚下十里地,不在话下。管方圆百里地,颇为难。管千里之地,根本就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臣数次上谏,始皇帝陛下却始终坚持自己的心意。这楚地被平定,实则有五年之久矣。但是我时至今日,臣不敢说,这荆地到底是皇帝陛下的荆地,还是楚人的荆地。”
“臣听说,高明的人能够透过一片叶子掉落,洞穿秋天已经到来的事实。如今荆地的情况如此分明,不知道那些被其他将士镇守的地方,情况又是如何。”
“若是没有一个两全其美之法。我恐怕这天下十年前是什么状态,五年后将恢复十五年前的状态。”
王贲比较信服的,还是丞相王绾的建议。
在遥远的边疆齐楚一带,稍加分封,既能够不威胁皇帝的权力、利益,也能够维护天下安定;而地方也可以因为新封的诸侯王而得到安定。
只是这些话,不能明说。
杨缪趁机道,“我也曾上谏过数次,希望皇帝陛下能够认清地方吏治的困难。皇帝陛下的政令,只能到达我们这些人的手上,是落实不到乡邑之地的。”
“那些楚国贵族,难道他们是人间蒸发了吗。”
“显然不是。”
“他们本来就是楚国人,躲在楚国的地盘,就像是鱼儿落到了大海里,有的是他们藏匿的地方。”
“而皇帝陛下却在这个时候,做着违背楚国乡民利益的种种事情,以至于时至今日,从没有人揭发过楚国贵族。”
“那些人隐藏起来,不会甘心做个无名黔首的。”
杨缪作揖,“请太子明鉴。”
“请太子明鉴!”
“请太子明鉴!”
王贲和杨端和也赶紧跟上。
扶苏听着这一声声,身体里的血液顿时沸腾起来。
“诸位如此为吾大秦帝国着想,实乃帝国之福。此次回去,我必定向父皇上谏,说明诸位将军的担忧。”
扶苏说罢,暗暗笑了一下。
三位将军则面色一白。
扶苏旋即慢悠悠地又问,“可若是父皇不听从我的意见,加以调整,到时候又该如何呢?”
“诸位将军”
第635章 愿请太子重新分羹耳!
三人正襟危坐,虽然面对的是扶苏这样的年轻后辈,他们这些年长者本该见过大风大浪。
可是现在他们仍旧是手心里冒出了汗。
只是面上一个个都泰然自若。
他们的额头上渗出了汗水,但是没有人敢动手擦拭。只能忍着瘙痒,像个木桩一样静静地挺立
而扶苏则一个人慢条斯理地喝着茶水。
当三人在试探了扶苏之后,大胆地含蓄地提出一些方向性建议,但是扶苏很快又把球踢回给了各人。
这就让三人异常紧张。
因为他们无法琢磨扶苏的心思太子到底,有没有那心思。
杨端和望着扶苏,作揖说道。
“当初太子破楚一战,前前后后,料事如神。朝中上下有谁不服气呢。可是太子得到了什么呢?”
“当初太子又是因为什么,忽然间在指挥楚国战事的战场上返回了咸阳宫,又去往巨鹿郡呢?为什么太子好好的在巨鹿郡驻守,半途又被叫回了咸阳城呢?”
这两件事,最是让扶苏感到憋屈。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如今再被杨端和提起来,扶苏却有了不同的感受。也许嬴政对自己的提防是早已有之,只是自己假装看不到罢了。
看到扶苏握着酒爵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起来,杨端和不由得浅笑。
太子还真是记性不好,既然如此,今天他就帮太子好好回忆回忆。
“太子在巨鹿郡,坚持让齐王建献地,以此挽回秦国声誉。期间付出的努力,又有谁人知道呢?”
“更加不要说,曾经有个人,他心怀天下,试图在天下推广文教,让民众免于受战火的侵袭,用温和的方式安抚民众,而不是用军队压迫民众。”
“他所精简的文字,他所发明的纸张,他推广的农具,他整饬的诸子百家,他带回的帝国大一统思想,这一切本来是巨大的功劳。”
“可是因为他的身份,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卓越作为,就像是把石头扔进了湖泊里。一开始扑棱两声,水面上出现几道涟漪,从此就没了下文啊。”
“是谁在有意淡化太子的功劳呢?”
“岂不知咸阳城里有人说,感到太子一直以来都无所作为啊。”
杨端和一字一句敲打着扶苏最为脆弱的心脏位置。
随即,杨端和拱手作揖,“惠子曾经和庄子辩论,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我虽然不是太子。可是如果我做了无数的努力,帮助了他人确实不应该想着回报。可是如果被帮助的人一直贪得无厌,甚至试图抹除我的存在,这不是欺人太甚了吗?”
“太子您觉得呢?”
杨端和望着扶苏。
他说的点点滴滴,无一不是早年扶苏的作为。
扶苏深刻地体会了属下努力给主公做事,但是最后功劳都落在了主公身上;但是主公非但不认可自己,反而有意抹除自己的影响。
不甘和抑愤顿时盈满扶苏的胸膛。
本在鲁地镇守的杨缪趁势道,“我秦国,最愧对的功臣,就是太子您啊。您才是这整个十年间对秦国居功至伟的人。”
这句话,一时间说的扶苏心旌摇荡。
他有这么厉害吗。
对大秦帝国居功至伟。
说起来也是啊。
只是从没有人在他干成大事之后对他的行为进行颂扬,都是很快就被轻轻放下。
“可是,若非守孝期间,我们这些老臣都见不到您啊。”
杨缪趁势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哭了起来。
王贲的神色就很微妙了。
他探头望着杨端和和杨缪两个戏精。
陈平望着座下三人,又看了看扶苏。
扶苏想了很久,他担心自己成为吕不韦那样的人。给别人做嫁衣。
扶苏举起酒爵,“扶苏能有您二位这样的知音,固然远在天边,这心里也踏实许多。”
王贲一听,赶忙也道,“太子,您的功劳着实甚大。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情。臣也佩服之至啊。”
扶苏望着王贲,只是笑笑,没有搭话。
陈平也看今天这个通武侯王贲做事都不怎么积极。他虽然是彻侯,但是怎么表现得像是局外人。
王贲哪知道这么多变数,他老子虽然健在,但是已经是老糊涂了,连自己的名字叫什么都不记得了。
本以为天下太平了,他能做几年舒服日子。后半生大富大贵,平安无事。
可是万万没想到,他们这些武将们一个个很安分,可是皇帝陛下不安分。
嬴政自己爱折腾,更爱天天折腾别人。
这边远地区的人,本来也没多爱他们的故国。不打仗对民众来说,多少都是好事。尤其是不打仗了,商旅们很高兴,因为太平时期,商业会自然而然蓬勃发展。
可是大家等来的并不是美好的战后生活,而是每个人都要为了满足嬴政的私心,缴纳赋税的同时,还要服劳役、徭役。
之后就是征兵,攻打南越。
南越大战的事情,史书上寥寥几笔,实际上大秦帝国对南越的攻打,斥资百万不说,劳民伤财,军队战斗力也因为陷入泥潭严重下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