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3章 真龙行天下
距离大秦帝国建立,已经三年过去。
皇帝制度的建立,嬴政的权力空前膨胀。估计几千年间,也没有人像嬴政当时那样有着空前的至高无上的权威。
当然,嬴政并没有善用他的权力。
这几年间,天下人的生活开始一度从原先的无序走向混乱,从贫穷走向负债,从清清白白走向身负重罪。
民间的怨恨之气,和秦国王宫府库中的金银玉器一样越堆越高;而民众的压抑郁闷之结,伴随着越挖越深的秦始皇陵周围的土丘,也越垒越高。
大秦帝国,和大汉王朝,都是初生的婴儿。
只是大秦帝国,这个靠着兼并战争扩张版图而铸造的强国。它的本质实际上是六十岁老妪临死之前生下的孩子。老妪意识不到自己已经老了,生了小孩也没有充足的奶水照顾他,只沉浸在六十岁得子的喜悦之中。
兴奋之余,就把这孩子当做三十岁的壮年大汉驱使。大秦帝国这个婴儿早夭是必然的。
在三年的时间里,嬴政已经完成了两次东巡。
这事情,说起来还是和扶苏有关。
曾经的几十年里,都是嬴政像个老母亲一样,在宫里乖乖给前线上战场打仗的士兵筹集粮草,调配人马。
而扶苏凭借身份的便利,总是能够外出。每一次外出,哪怕是出去镇镇场子这种小活,也能被扶苏玩出很多花样来。
扶苏每次外出,不是遇到萧何这样深藏不露的才士,就是能够网罗到季布这样的义士,天下间到处都传诵着他们的故事。
每次扶苏从外地回来,史官们都会奋笔疾书记载这些人。因为扶苏带回来的人,个能力不凡。
嬴政本来就闲不住,这下看到扶苏在外玩的不亦乐乎,更是一心想要出去巡行天下。
嬴政总是时常对身边的臣子说,“朕是龙,岂能久困于咸阳啊!当遨游天下。”
这让也很反对嬴政接二连三外出巡行的冯去疾一时间也哑口无言。
至于李斯,他本来就是顺从嬴政心意而成为丞相的人。嬴政干啥他都说好。
话说嬴政自号祖龙,可不是搞什么虚头巴脑的神来骗庶民。因为那个时代,不兴假借鬼神名义行事。
古人对天地山川鬼神有着极大的敬畏。
史书记载,嬴政临死前都忙着敬拜神灵,祭祀山川。可见嬴政对神灵的敬畏。再加上嬴政的威德,他犯不着给自己自号祖龙来实现某种政治目的。嬴政从来就不是会文治天下的人。
总之嬴政根本就懒得装神弄鬼,不屑装神弄鬼。
就是这么一个人,他说他是祖龙。
当时很多人都是相信了的。尤其是咸阳城中那一批最年轻的士卒,他们狂热的崇拜秦始皇,相信他就是祖龙。
随后开始了他浩浩荡荡的境内旅游是谓真龙行天下。
嬴政嘴上说是去镇压一方百姓,实际上就是去旅行。
这点某人的妻与子都看得透透的。
就是邵平这样低调内敛的人都忍不住劝扶苏说,“皇帝陛下每每在外巡行,大搞仪仗,一时间天下风头无二。太子您为何不前去规劝陛下?又或者给出建议呢。”
“为何要规劝啊?”邵平这不是让自己去跳火坑吗。扶苏自打和嬴政上了一次街,那是什么心思都不起了。就想乖乖在家做孝子。他觉得忤逆嬴政……真的犯不着。
邵平两只眼瞪得好似铜铃,“太子当初您不是亲口说过吗。若是在外巡行,却不能让潜在的敌人流血牺牲,这就好比持着厉害的武器,但是只是在敌人的门前晃悠一圈。”
“敌人看到来者利剑都没出鞘,而那人竟然还快速走了。这不仅仅是极其丢人的行为,更是会让敌人气焰嚣张。”
扶苏沉思,“我有这么说过吗。”
“太子您说过啊。”
周围一众臣子也跟着附和。
灌夫直言:“是啊,太子您还不止说过一次呢。”
“此举,会让皇帝陛下威严损失殆尽啊。”邵平苦心劝着。
毕竟始皇帝的江山,就是扶苏的江山。
邵平看扶苏不动心,继续劝告说,“太子,您知道现在太学里的人都是怎么议论您的吗。”
扶苏望着邵平,一本正经地回答说,“不想知道。”
邵平先是双目迷茫,看着太子毫不上心的模样,他又极其执拗地说,“他们说太子您这是在助纣为虐啊。”
扶苏打发走了众人,只留下邵平和自己。
“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了。”
扶苏一开口,邵平就知道自己要被劝服,他内心表示抗拒,但还是得听从。邵平只想拒绝,他可不想听故事,但是奈何扶苏是君,只能硬着头皮听。
“从前,有一位奢侈而愚蠢的国王每天只顾着换衣服。他召集各种各样的人给他制造全新的衣服。”
“有一天王国来了两个骗子,他们声称可以制作出一件神奇的衣服,这件衣服只有圣贤才能看见,愚人不能看见。”
“骗子索要了大量财宝,不断声称这件衣服多么华贵以及光彩夺目。”
“而前来上朝的官员都看不见这件衣服,然而为了掩盖自己的“愚昧”,他们都说自己能看见这件衣服。”
“国王也是如此,他坚定地认为,自己穿着最华丽的衣服。”
“国王,他信以为真了。”
“于是有一天,国王就穿着这件看不见的“衣服”上街游行,所有人望着国王,都大声地称赞说,“国王,您的衣服真好看!”
“绚丽极了!”
“而这时候,一位儿童站出来指着国王说,‘他什么也没穿啊!’”
“你猜,那个儿童的结局是什么?”
邵平听了,只是浑身上下打了个颤。
“这……难道真的只能让皇帝陛下一直这样下去吗。”
“那可不一定。总会有人指出来真相。但是我只能掩盖这个真相。因为我是皇帝陛下的儿子。”
现在的嬴政,就是不穿衣服的皇帝啊。他正高傲的走在大街上,所有人都在夸光屁股的嬴政衣服漂亮。
“龙之逆鳞不可触。先让父皇高兴,等到父皇相信我再见机行事吧。”
虽然但是,这嬴政光屁股巡行天下的事情,实在是荒唐至极。
就为了让所有人瞻仰他,仰望他,嬴政坐着豪华马车去了一个又一个地方。
期间他曾经观赏了无数美景,更是命令嬴政在许多标志性地点都写了石刻。
嬴政的目的其实很单纯,就是为了满足心底最简单最朴素的愿望,表明自己曾经在活着的时候到此一游。
他更是希望自己这个始皇帝曾经到此一游的事情,让全世界都知道。
当嬴政站在高山之上,看着李斯提笔起文的时候,他总是格外开心。
“百年之后,千年之后。不知道又是哪一个人,来看朕留在此地的篇章呢。”
嬴政非常自信,他认为后来者一定会对自己留下的石碑顶礼膜拜。
毕竟他建立了那样大的伟业。
彻底结束了战争。
而李斯、赵高、冯毋择也是这么吹捧嬴政的。
可是穿越者扶苏知道。
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时刻,希望自己这在宇宙之间渺渺之身,在这样广阔无垠的天地里,在这样前不见首、后不见尾的时间长河里,能够让自己这犹如浮游一般的生命,留下一点痕迹。
每个人在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见到此前从未见过的人,从未见过的景色,从未站过的尺寸之土上,心情都是平时迥然不同的。
所以每个人都会在外旅行时做些记号。
小孩子们都会调皮的时候树皮上刻下自己的名字,在石头上凿几个坑。
何况之外远行的大人,有人会在某处写几个字。还有的人担心自己的痕迹不能留在原地,索性就把当时看到的景色之中‘一叶、一花’摘取下来,带回家。
每个人都试图在这世界上留下点什么痕迹。
只是有些人会在石头上刻字,有些人则在忙着书写历史篇章,好青史留名。
这都是因为人类的一生有着极大的局限性。智慧不能全开,生命短暂犹如露珠消散,自己的力量太过薄弱。
但也正因为这些局限性,所以造就了不朽的艺术,不朽的人生。
每个人都有权利,有资格做这样那样一些幼稚的事情,比如刻字留名,表明自己到此一游。每个人也都有权力,买了极其漂亮的车子,随心所欲开到任何一个地方,去看众人眼中的羡慕之光,听听他们的赞美之声。
但是,皇帝没有这样的资格。
嬴政不能做这些幼稚的事情!
坐在皇位之上的人,必须像台无情的工作机器一样。言行举止,全部都要符合法律和道德规范!
一个国家的庶民,他可以去过那样随心所欲的生活,尽情的展示自己家里的豪车、战马;去到一个地方刻字‘某某某到此一游’。
但是一个国家的皇帝,他一旦这样做,就会打破自己高高在上的形象。
嬴政越是外出巡行,巡行的次数越多,看到他样子、知道他一天都做些什么事情的人就越多,他在天下人心目中的威望就越低。
当他起了炫耀之心的那一刻,嬴政已经一败涂地。
而扶苏也反复权衡过了。嬴政多多出巡,带来的结果只会是负面大于正面。
这会导致他在天下人心目中的地位迅速衰落,他在天下人心目中的威望会迅速衰减,在秦卒心目中的形象也会慢慢变得一落千丈。
当嬴政住在深宫之内时,士卒们眼中的嬴政,那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王!
可是当嬴政大摇大摆出门炫耀时,那一刻的嬴政,像极了他们朝夕相处的顶头上司。
他们的领导就是这样。原本都和他们一样一天三碗饭、吃撑了也会放屁的两手两脚生物。
一旦升级为领导,他们就开始在底层群体面前似公鸡一般横着走,对着广大的被领导人群颐指气使。
从那一刻起,工作、任务、使命,一切美好都在领导的指责声中黯然失色。
下属成为了领导的陪衬,成为撑场面的人,只为了让领导更有面子。
这种原先在士卒、行伍、底层秦吏心目中十分不齿,但是轮到自己就喜不自胜的行为,归根结底是人本质的劣根性。
可嬴政却一再犯这样一个的忌讳。
在相信人各有命的上古时代,深知天命的那些智慧者。
他们设计王宫,挑选守卫看护王宫,本质上是为了凸显王权,彰显威严。很多时候,安全都是其次。因为命是注定的。
但是后人学习古人,永远都是跟着形走,而学不到神!
嬴政别说汲取古代圣人的智慧了,他反而在学习古人‘形’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为了彰显自己的功劳,嬴政就给自己盖最大的宫殿,盖几百间殿宇;再给自己盖最大的陵墓;走最远的路,巡行最多的地盘。
所有的所有,都是因为只学到了形,而没有掌握‘神’!
嬴政的失败,是他自己咎由自取的。扶苏用不着做什么。
后来,成为了秦二世的扶苏,他为了让老父亲在历史上的形象光辉一些,把他那光屁股上大街的行为遮掩一下。那是三番五次给史官施压,希望他们能够修改自己的笔录。
比如把嬴政东巡的次数,乃至耗费尽量不提或者少写一点。
扶苏后来可劲儿找史官遮掩这些事情。但是这光屁股走天下的历史,始终深入人心,一度成为天下人心目中的笑柄,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