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有些事还是让他自己去领悟好了。
“我说的话,你是一句都没有听明白。做臣子,要内外兼修啊。”
冯毋择说罢,慢慢踱步离开。
冯敬只是望着冯毋择离开,“难道我理解错了?”
“你得去猜太子的心思。听我们的话没有用,你需要去领悟啊!这战役眼下太子已经打赢了一半。以后天下大定了,未来国家将要采取什么政策,太子以后要施行什么样的政策,采取谁的学说,这才是你应该琢磨的。”
冯敬仍是困惑,“这考虑的未免也太久远了吧。我尚且连太子的脾性都没琢磨透。”
冯劫唇角微微上扬,“如果只想做个执戟郎,每天问候太子,保护太子,那你甚至都不需要读书识字。可如果你想在青史之上留名,那你就得事先谋划三年乃至五年的事情。”
冯敬抽了抽腮,眼里露出精光来。
他独自返回扶苏的居处,头上几根鲜红色的羽翎在整个军中格外显眼。
众人都对冯敬投去羡慕的目光,冯敬却根本对头上这三根毛所象征的殊荣不屑一顾。
“我冯敬好说歹说也得做个将军,位居五大夫,自有一方天地才是。岂能一直跟着太子做什么执戟郎呢?不就是猜太子的心思吗,这有什么难的。”
回到营地里,冯敬就开始暗暗关注扶苏的一举一动。
于是,扶苏读书时,总感觉背后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
扶苏接见列将时,总感觉有一双耳朵探出来。
岂止是扶苏这么觉得,就是军营里其他人都察觉出来了。
冯敬的心思众人根本不难猜,他想琢磨太子的心思。
冯敬天生一副火相,印堂赤红,勇猛好武,讲话中气十足。
冯敬没把扶苏的心思给猜透,扶苏却已经看出冯敬想要看出自己的心思来。
周围看戏的人则都看出,冯敬想要猜透太子的心思但是却没有发现太子已经看出他的心思。
反正好戏才刚刚开始酝酿。
扶苏忍不住感慨起自身的命运,“一块上等的肉,总是所有人都在惦记着。”
……
自秦军抵达寝地后,就很快和陈地取得了联系。陈地,那是秦国很早就占领的楚国城池。
现在秦国占据了寝地之后,顿时背后有了依托。
现在这两座城池之间立刻建立了联系,也算是为粮草供应另寻一处供给地点。
秦军慢慢地在寝地安置下来,只等某些消息传来,楚军大溃。
话说当日楚军在山地上原地休息了一夜。
只是这一晚上,景栾等楚将大都是睡不着觉的。
前天的时候,他们遇到了王贲的军队。
王贲只带着三万人的军队在后面阻击他们,他们对着楚军放完了所有的箭矢,最后丢下一切的辎重仓皇而逃。
当时景栾等人认定,这次一定是秦军真的惧战了。
否则谁家的主帅会派遣一个三个月就灭了大梁的大将殿后呢。
而且丢盔卸甲,遗弃辎重的把戏,怎么可能被一个堂堂大国使用两次!
景栾等人见状,自然追了上去。
这才有了二十万大军驱驰上百里,结果不仅白跑一趟还失去了三万精锐前锋部队的战绩!
这在整个先秦时代的战争历史上都是绝无仅有的。
直到秦太子等人一路上撤走,留给了楚国人一座空山和遍地的尸体,景栾等人这才明白,原来那只是个计谋!
所以景栾等人愤怒不已,他们感觉自己被秦太子狠狠地羞辱了一番。
“这笔账,一定要和这个秦太子血债血偿!”
屈也是气得一夜没睡着,脸色稍显苍白,“秦太子这个人,实在是太可恶了!只怕他现在也只是一时遁走,等到大军集合起来,又会和我军对峙。”
昭阳也道,“这几天,我也想明白了,只要杀了秦太子,一切危机就都解除了。秦人其实也是一帮乌合之众,内部里有各种权力斗争,杀了他们的主帅,他们的体系就会立刻崩坏。”
当秦人在不断地凭借国家体制的优势把四十万的军队发挥出百万雄狮的效果时,楚人也窥见了这个体制的弱点。
那就是他们首脑的能力决定着一切。
这样的国家体制,军队制度,一旦主帅没了,他们的军队也就溃散了。
三人互相望着,没想到他们会在这件事上达成一致。
“他现在退居寝地,身边所带的将士不多。如果我们能说动大将军派兵增援,这样就可以包围他。此事贵在速,否则等到其他军队和秦军汇合,到时候怕是晚了。”
“又或者,我们现在就去进攻寝地,先包围城池再说。否则这口气我实在是咽不下去。”
三人都不愿意承认,自己被一个平日里看不上的乳臭未干的小子给戏耍的事实。
现在他们十分迫切地想把扶苏杀了泄愤,可是这些方案却都让他们感到不满意。
到了这个地步,这些人已经明白了扶苏的军事能力到底有多强,他们已经没有底气想着要靠手中的二十万军队就能干死扶苏。
直到昭阳忽然莫名其妙说了一句话。
“早就应该这样了。可惜,秦太子是在军中啊,要是在别的地方,我们可以找人去刺杀他。”
一时间,诸将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这个主意好啊!杀了秦国的太子,他们就会群龙无首,到时候秦军就会军心大乱!”
“妙啊!昭阳!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有这么聪明呢?”景栾贴近昭阳,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昭阳黑着脸,“还不是被秦太子给逼的,否则我也想不出这么下作的手段。”
屈也道,“这法子管用就行,和秦人怎么能谈信誉呢?”
昭阳又道,“先别急着高兴啊。我说的办法可是最不可取的办法了。你们可要想清楚。对方是秦国的恒阳君,秦王政的儿子,秦王一定下令让很多人保护他,我们怎么能得手呢。”
景栾十分自负地道,“哼!是个人就有弱点,天地都本不全,秦国的太子也必然有某些嗜好。我听说,他喜欢工匠,喜欢制造器物。这秦国,他们最缺的是什么?”
屈睁大疑惑的双眼,“我们楚国的地盘?”
景栾闻声一时间紧紧瞪着屈。
就是昭阳听了脸色都泛着绿。
屈不好意思地左右乱瞟一番,“那秦国缺什么啊?”
“我早就发现了,秦军的行军路线都是沿着河道而走,他们从不涉水渡河。其实秦军在中原的地界上什么都不缺,可是一到了我们楚国,他们的行动范围就变得很窄小。这说明他们缺乏船只,缺乏水师。”
昭阳和屈对视一眼,“说的不错。是这么一回事。可是这和秦太子的弱点有什么关系呢?”
景栾兴奋地道,“我们去征集造船的工匠,还有我们楚国的能工巧匠,以暂时议和的名义把他们一起送给秦国太子。”
“在能工巧匠里,再夹杂一些杀手,这样只要工匠进了军营,就有机会面见秦太子,到时候杀手假借着给秦太子展示技艺的功夫,就能杀了秦国的太子!”
景栾双目如炬。
屈听了只是摇头,这么大的事情,必须得从长计议,起码要精心准备一个月以上才有可能成功。
“这连我都骗不过去。”
景栾复道,“我再送他们几十个楚人美女,秦太子也是男人啊。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个男人不好色啊。”
昭阳望着景栾,忍不住道,“要不,我们还是撤回去吧。我相信大将军的战术一定有他的道理。”
至少项燕带兵的时候,没让楚军有过太过严重的损失。
时至今日,只要楚国主力尚在,秦太子就始终有所忌惮。
景栾当即急了,这昭阳竟然敢质疑他的军事水平!
“回去?你回去也是闲的。不杀了秦太子,难道你回去还能睡得着觉?”
昭阳望着景栾,心中顿时无限伤感。
就是因为你这样笨蛋的存在,才衬托得对面秦太子英明神武。
“还是先围城吧,大将军就在城父为我们做后盾,我量秦太子那点兵力也干不了什么大事。”
景栾闻言大喜。
接下来,就是屈了。
屈动了动嘴唇,“这样做太危险了,秦太子要是根本不理会我们的计谋怎么办。”
“秦太子和他父亲一样,是个自大狂,也妄想改变天下。只是和他父亲不同的是,秦王注重制度,而秦太子非常注重器物,只要我们送秦太子工匠,他一定会把工匠带入城中,好好款待的。”
屈最终答应,“那就这么做吧。要是我们活着时能亲手弄死秦国的太子,也算是为天下除去大害了。”
于是景栾带着剩下的十七万军队,全军集合追击进攻秦军。
当然,景栾也下令让士兵四处搜刮楚国乡邑的能工巧匠和美女。
就这样,项燕非但没有等到景栾等人带军而还,还被迫得配合景栾等人的行动,这让项燕老人家一时间气得肋骨疼。
项燕十分委屈伤心地对其他列将道:
“秦太子素来狡诈,他手上拥兵三十多万,只是假装败亡,就激发了他们求胜的欲望,所以一路上乘胜追击,这下被吞掉了三万军队,竟然又想着要让秦军遭受一点损失。”
“我听说三家分晋之前,有国君把战争当做游戏所以导致亡国的。如今我楚军的将领,将战争的胜负等同于个人的耻辱,把战争的得失与个人的荣辱齐平,这就是在为楚国招致祸患。”
“去消灭敌军的主帅,这是行军打仗时的下下策!”
项燕十分慷慨悲愤。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个时候,一个坏消息已经从寿春送了过来。
两名斥候三天只敢休息一夜,日夜奔波向城父跑去。
豆大的汗珠从他们身上落下,可是他们对此已经浑然没有知觉了。
天空好似一面打磨地光滑透亮的镜子,湛蓝纯粹。
只是楚国人不知道的是,这片澄澈湛蓝的天空下已经出了大事,云梦泽要成为秦国的地盘了。
别忘了,李信当初只是率领一万军队去袭击了楚国都城寿春。
压轴大戏还得是杨缪这样的幽燕大将。
当杨缪一路带着九万大军,先后驻兵李信一路上好似闪电一般袭击了一遍的城池,士兵们日吃一餐,丝毫无怨,紧赶慢赶,终于全军抵达了寿春。
从地图上来看,楚国境内汝水三条河道最下游的一大片区域,已经全部被秦军占领了,而楚国的政治中心,彻底沦陷了。
各处城池上都插着秦军的旗帜。
楚人望着这一面面插在城墙上随风飘摇的红旗纷纷低头不语,秦军已经在城中熟练地来回巡逻。
河边洗衣服的楚国女子再也不会爆发出哄笑,纷纷低着头一齐聚在河边无声地措洗着秦军的衣服;
街道里没有长大的少年再也不会嬉皮笑脸地赶着羊车奔跑了,他们蜷缩在家里,趴在墙上像看异类一样,用警惕、愤怒的眼神盯着巡逻的士兵;
曾经在街道上横行无忌的巫师、卦师一齐变了颜色,纷纷闭门不出。
曾经以蛮夷骄傲自居的楚国人,现在他们失去了在这片土地上的话语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