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面大帐周围已经被戒严,任何人都不许距离太子的营房超过三百米的距离。
只是可惜,这帐子里只有两个侍女。
反而在一不起眼的都尉官帐中,坐着让大家都想不到的人物。
扶苏知道对手难缠,但是没想到有这么难缠。
“那些细作可有传什么新消息回来?”
王贲道,“据说楚国大将军项燕现在成了众矢之的,诸多世家大将都开始对项燕表露不满。楚国大将军项燕现在承受来自军中上下的质疑,感觉他快要顶不住了。”
扶苏难得轻松片刻。“如果说等待这么久的时日,就换来这一结果的话。也是值得的。一个在军中失去了威望的大将军,还能把四十万的军队带出个什么样子来?”
王贲却皱眉,“只是太子,这拖得时间越久,不仅我的身份容易暴露,恐怕李将军的真实身份也要大白于天下,到时候咱们就不能再出其不意了。”
“只怕现在,这楚军也已经窥测到了另外两军的位置。”
扶苏却笑,“可是楚国不也是假意退军吗?项燕自以为高手,可是没有第一时间回援,为了破我的计谋,屡次失信于军。到底还是楚国更得不偿失些。”
“我猜现在,项燕都不知道到底是让楚军回去收复城父还是要回头参与战事?”
楚国能在秦军军营里安插奸细,秦国自然也能利用细作把楚国军中的情况调查一二。
双方的僵持,最终是在秦军百无聊赖,集体性地躺在沙滩上晒肚皮作为分化点开始的。
当楚军在高墙上看到秦军躺在地上晒太阳睡觉,又挂着竖旗辱骂楚国,楚国的军队里再度爆发议论。
这楚国的军队和秦国的军队,不能说完全不同,而是有着本质的差别。
自古以来就有句话说,上阵父子兵,打仗亲兄弟。
凡举国之力发动的战争,没有哪户人家可以不受战争的影响。
秦国要来灭亡楚国,楚国人携家带口全部上阵,只留下老弱孩童。
军营里不是叫将军,而是叫阿父。
越是一家人,越是不好管理。
而最重要的是,家只是楚国军队里一个最基本的单位,往上走,那就是一个氏族;
再往上,那就是一乡。
再往上,那就是当地的封建公、侯、伯等。
依靠着姓氏,通过祭祀这种方式,楚国高层贵族始终牢牢地把控着下层庶民。
但是历经上千年而未曾改变过的环境(指贵族制),其国人从生下来开始就已经被拔掉了牙齿,牢牢地依附在贵族身边。
这种类似于数千年部落集合联盟的军队形式,在秦楚双方进行大决战时,其弊端暴露无遗。
当项燕维系不了与楚国联军各世家大族首领的同盟关系,军队里也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乱象。
军队不像军队,倒像是一家人换个地方出来过日子。
士兵们不操练,一家人集体出去在河里捕鱼,在河边晾晒衣服。
没事就聚在一起议论他们厌恶但是又离不开的权贵。
彼此之间还要因为利益互相告发、互相检举。
楚国的军队里,一锅又一锅浓稠的大粥熬制出来,但是军队里的火焰渐渐衰弱下来。
项燕对秦军的消耗对抗战略,终于在一个清晨遭到了权贵们联合起来的反抗。
楚国的权贵们直言,“秦军背后有源源不断的粮草供应,他们占据了天下大半的土地,有着不计其数的田地,又有着刑徒做工,不断制造武器,还鼓励耕织。”
“秦国有着源源不断的资源,可是眼下,我们楚国留在后方的只有老弱病残,一年可以不耕,可是之后呢。秦太子急着要在一年内灭了我们楚国,难道我们有实力能够和秦国对抗消耗一年吗?”
“对我们楚国来说,出战是最好的策略。趁着秦兵还在沾沾自喜,三路大军分散,调回兵马,直奔秦太子大营,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吃掉这波主力。”
楚国将官们的说辞显得格外有力,项燕无从反驳。
为了照顾项燕的面子,他们甚至还贴心地说,“兵分三路,毕竟秦太子能想出这种法子来,也是他难得的失误。”
第439章 一点牺牲(求打赏月票全订!)
“如今秦国的太子暴露了这么多的失误和问题,而将军您却白白浪费机会?这不是让士兵们白白在这里操练吗?”
项燕面色一黑,“诸位将军可是嫌弃我项燕老了吗?不足以指挥诸位将军?”
众将都吞了下喉哽,彼此看着对方,“大将军,我等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们是什么意思?贸然出兵带来的后果,你们知道吗?”
“大将军,不是我们等不了,是门外的乡亲父老们等不了。我们一走,田中的苗谁去管啊?乡亲们担心这个,又日夜操练;可是秦国人倒好,在我们楚国大军面前把阵一摆,然后躺在沙地里睡大觉。”
“现在军中人心浮动,再这么下去,只会对我楚军愈发不利。”
项燕心知肚明,军中之所以如此,就是他们暗地里搞鬼。
“你方才说,秦军将士都在太阳底下晒肚皮,那是真的?”
不怕对手严阵以待,就怕对手心平气和。
“千真万确,几千个汉子一起躺在沙地里。”
项燕瞪大眼睛,“你知道,军中士卒都躺平在沙地里说明什么吗?”
“说明他们目中无人,没把我楚军放在眼里。”
“错了!秦军已经放平了心态,不再想着去打胜仗了。”
项燕如临大敌一般,面色铁青。
诸位将军也是第一次见到项燕这样的神态。
没有人知道,此时的项燕已经本能地想要先撤军了。
能够让士兵们都平息了求胜的欲望,这样的军队才是能够融为一体,合作无间的军队。
这个时候再去和秦军去打,那就是拿软席去碰秦军的三尺利剑。
楚军将领这时候却锲而不舍地问,“大将军,秦军没有求胜之心,岂不是我楚国的机会吗?”
项燕气得胡须都在颤抖。
他根本想不明白,扶苏到底靠了什么办法,让楚国的士兵们有了这样的状态。
但是他知道,如果现在这个时候逃走,楚国就彻底败了。
项燕原本不打算听从手下将士们的计议,因为他一是害怕在诸联盟将军面前露出短来,失去在军中的威信;二是担心自己被其他将军牵着鼻子走,失去了对局势的判断。
但是现在,项燕开始恍惚了。
天气开始热了,将士们都穿着单衣。
他坐在帐子里,望着将士们远离篝火站着,唯恐火焰跳在他们身上,把衣服给烫坏。
项燕心里琢磨着,冬天的时候,一个个唯恐自己距离火焰太远;夏天的时候,一个个唯恐自己距离火焰太近。
人总是趋利避害。
让士兵们撤退,势必军心大乱。而且一旦离开防线,没有了河流和伏牛山的天险阻挡,就等于把楚国的大门给打开,再把外衣给脱了,把重要的部位全部暴露给秦国。
真的去打那个王贲,对方现在必定是布置下了天罗地网埋伏于我。
项燕考量了各种可能性。
最后不得不做出一个冒险的举动。
三日后,面对秦国的围困始终坚壁不出的楚军,终于有了动作。
这场从秦楚双方一见面就让两军将士恨不得互相厮杀的战争,历经了三个月之久的攻守之势易形后,终于走向了最血腥的那一面。
这天夜里,凉风从山上吹下来,秦国的军队正在楚军界限外十里全体休息。
夜半时分,地面上忽然响起隆隆声,山河间充斥着马蹄震动,车轮滚滚的喧嚣声。
秦国的营地里,立刻响起铜钲的声音。
而秦军的将士们全部列阵以待,他们早就接到了消息,今晚就在此地按兵不动。
只是,也有一些早就被物色好的不重要的人,他们没有被通知这一项重大任务。
当铜钲忽然响起时,他们才从睡梦中醒过来,甚至有的营地里,一整支行伍都陷入在混沌之中,他们连铜钲的号令都听不到。
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
不是说把人群改个名字叫军队,人的本性就会消失。
在军队中平日里就处在‘权力’边缘化的人,或者军队团体,当采取一些必要的战术措施时,他们就成了被牺牲的对象。
惊作为一个军队文吏,使用价值较高,不在牺牲品之列。
当他坐在战车上跟着军队慌忙撤退时,回头看到军营外缘已经爆发了小规模的战斗。
好几处军帐已经烧起来了,战火冲到了半空中,照亮一片土地。
无辜的士卒们临死前痛苦的嚎叫在黑夜里格外凄厉,声音十分尖锐。
惊坐在战车上,频频回顾,眼泪如柱,哗哗流淌。
将军嘲笑着惊,“你不是吹嘘说,你和你的兄长曾经还一起杀过两个人吗?怎么见到这场面居然哭成这样?”
惊回过头来,擦干了眼泪望着前方旌旗相接的队伍。
每走几步,就有人从车上丢点东西下去。
督战官还在一旁监督吆喝。
风在惊的耳旁呼啸着,他的内心十分的不平静。
惊开始在想,上一次大战,逃出来的人明明很多,为什么独独自己的哥哥走不出来呢。
难道说,也是因为将军们舍弃了一些人,没有提前知会他们,好让他们在后方拖延楚军给大家争取活命的机会。
而自己的哥哥恰好成为了被舍弃的那一批人。
是这样吗?
当他是一个小小下等士兵的时候,每天只能勉强做到不饿,保持小饥。
【“饥”是一般的饿,即感到肚子空,想吃东西;
“饿”是严重的饿,指根本没有饭吃或长时间未进食而受到死亡的威胁。】
可是当掌握了文字,跟在将军身边,惊看到了好多让他过去难以置信的事情。
原来有些人只是披着人的皮,其实根本算不得人。
明明自己已经足够富有了,地位足够高了,可是为了自己的私欲,为了往上爬,还是能够狠下心肠来去牺牲底下士卒的性命。
惊坐在战车上,望着在黑夜里一个个倒下的秦卒,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哥哥死在了火海里。
当将士们痛苦的叫喊声在他耳边渐渐消逝的时候,惊的心也缩成了一团。
惊本以为,自己的兄长是被楚人杀死的。
所以他铁了心再度来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