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啊大王,你那么英明。
为什么在扶苏的这件事上,却让我们扶苏陷入如此尴尬的境地。
你让他以后怎么办呢?
……
午后,王后的车辇随着秦王的车驾一起返回了宫中。
扶苏则在椒房殿等着她的母亲。
心知罚父亲的宫人前往永巷,此事怕是已经闹大了。自己无论如何都瞒不住,估计要不了多久,嬴政也会把自己叫过去问话。
想必此时赵高也已经知道了自己发配他的狗腿子去永巷,也不知道他此时是什么反应。
扶苏心里打着鼓。
王后双手交叠在小腹正上方,迈着小步跨入椒房殿。
母子两人目光交汇。
扶苏恭敬迎上去,“母君。”
熊氏很生气,她坐在上座。
扶苏便对仆从道,“都退下。”
众人看了看王后的脸色,依着次序挨个儿从侧门走了出去。
“母君,为何不听孩儿解释。生气可伤心肝啊。”
中医认为,人的情绪会伤及五脏六腑。人得时常保持宁和平静喜悦才是。
“母君生气不是因为这个。你要知道,今天做的这件事,到了朝堂上,将会引起轩然大波。这几天,你就待在宫里,不要出去。就是你君父召见你,我也会回绝。”
扶苏纳闷,“召见便召见。”
“你不懂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你居然因为一时之气,把章台宫的宦侍发配入永巷。等到这件事,传到宫外,外人会起非议的。”
扶苏不以为然。
“他们不是一直都在非议我吗?”
熊氏一默。
“近日你的行为实在是太过乖张,过去你尚且能做到谨言慎行。而今动辄便是发配永巷,贬斥宦侍为罪籍。永巷乃是罪人们居住的地方,混乱不堪。你的行为是抹黑大王,会让大王为难。”
扶苏领悟了。
“原来母君是担忧君父为难。”
也是啊,自己只是她和嬴政爱情的结晶,嬴政才是她的挚爱。
熊氏脸色唰地透红,叫道,“邪言!妄从口出。我要罚你闭门思过。”
这小子现在是真的长大了,好像什么事情都知道了。
“母君在上,这个时候可不能罚孩儿。他们一向欺负孩儿秉性实在,多次出言讥笑我,我今日好不容易出了一口恶气。母君这个时候惩罚我,外人会以为此事是我错为。”
“宫中人人都讥讽孩儿年至八岁,身为嫡长子不能被拜为太子,我今日一罚,日后众人必定不敢再言此事。倒也省了君父和母君不少麻烦,这也是孩儿一片孝心。母君见怜。”
“若是母君罚我了,此事就全无意义。母君一向仁慈,也不想让那两个小人白白遭受剃头之刑吧?”
熊氏气得坐直了。她难以置信她亲手教养出来的宝贝儿子如今竟然言语和那大街上的凡夫俗子一样,甚至还有狡狯习气,哪里还有王室贵胄、大国公子应有的风度?
“竖子!是谁教你如此?”
这时,一个黑衣仆人挪着小步,打着赤脚走了进来。他进来时微微扫了一下扶苏公子。
竟然把王后给气着了,真是不多见的场景啊。
第4章 楚国外戚
“什么事?”
“启禀王后,昌平君求见。”
王后一听到昌平君到了,立刻端正衣襟,“快宣。”
王后做着一个深闺妇人才有的担心,她怕昌平君知道扶苏对宫人泄恨这件事,借机煽动利用扶苏。
王后看向扶苏,“你叔公来了,今天的事情,不要对他讲。”
扶苏默不作声。
他抬头望着年轻的母亲。
母君是心里向着君父的吧,如果她有着宣太后、华阳太后那样的野心,嬴政其实也不过是个孤家寡人,双拳难敌四手。
正说话间,一个身穿黑红相间冠服的高大身影迈入门内。
高冠束发,腰缠玉带,身配宝玉。
一双鹰目向下环视,瞧见了扶苏,脸上顿时荡漾起轻松的笑容。
“扶苏又长高了。”
扶苏忙拿出过去恭敬有礼、一脸虔敬的模样,“拜见叔公。”
扶苏习惯性地走近,来到昌平君身前,被他按着摸了摸头。
昌平君满意地道,“玩去吧。”
这孩子,之前还嚷嚷着要把咸阳宫的宫门给拆了,换一个大一点的。今天却又这么乖巧,一定是干了什么天大的坏事,所以憋着呢。
“是!”
王后起身,“王叔,快请上座。”
“谢王后。”
二人先站起,互相谦让,随后各自退一步,跪坐在各自的位置。
宫中就是这样,毫无用处的繁文缛节一大堆。
两个婢女入内,依次摆上了酒水、卤肉、干果。
昌平君看着这些精致的铜盘里盛放的食物,一点胃口都无。
他的嘴角微微发干,额头上黑白发相间,但是头发梳理地油光发亮。
春日和风习习,扶苏像以前一样,一个人坐在大殿偏侧的席子上,自己抱着一个大木盒翻找东西。
昌平君是王后宫中的常客。君侯夫人也三不五时前来宫中与王后一同做宴享乐。
只是这一次来,昌平君脸上带着明显的怒意。
熊启看着扶苏,口中咂了一口酒,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大王到底是什么意思,帮助他登上了王位,转头就不记得自己的好了。他不肯让扶苏做太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王叔何以忧心忡忡,可是出了什么大事?”王后低声询问。
“这几日前线战事接连告捷,大军已经连破两城。大王野心越来越大了,今岁又继续发兵,执意要取下平阳。”
秦国和赵国打仗,可是天下所有人都提心吊胆地观望。
倘若赵国输了,那下一个,就是楚国。齐国燕国俱在赵国屏障之后。至于韩国,对于秦国来说,那就是蚂蚁之于大象。
扶苏在帘幕后,背对着两人玩起了墨方。
“大王总不能在一两年之内就把赵国灭了,来日方长。王叔何必忧心?”
她自己却又慌乱地搓着手。
昌平君额间横起三道纹路。
“大王做了个大致的计划,要在三年之内,灭掉赵国。”
“三年,灭掉赵国?”王后惊讶。
扶苏则在一旁算了算日子,距离赵国灭亡,还有六七年呢。
熊启道,“这只是大王求胜心切而已。以秦国连年征战的情况,要是在三年之内灭掉赵国,自己也会元气大伤。”
“那就是这计划不可行。”
“可是如今朝中来了一些见识鄙陋的乡野之人,他们都支持大王的这个计划。”
王后听了也皱眉,大王是这样的。
太心急了。
“王叔身为丞相,应该劝谏大王不要冒进才是。”
熊启黑色的胡须下系着一个小辫,他不断捋着这缕心爱的胡须。
“大王认为,我的劝谏,是含有私心的。”
室内一片静默,只有扶苏玩墨方时铜块和铜块互相撞击产生的清脆响声。
没想到,嬴政和昌平君之间的猜忌,这么早就开始了吗?
说起来,昌平君可是自己的二号大腿,比嬴政那条看起来很强大的大腿可靠多了。
嬴政虽然强,但是对自己不够偏心;可昌平君不一样,那是绝对地只愿意支持自己登上秦国的王座。
良久,王后低语,“我去请见大王,大王尚且愿意听我的话。”
熊启皱着眉头。
宫里宫外,谁都知道,如今大王宠幸的是从燕国来的妙龄女子。
而王后,她已经有整整一年孤枕。虽然不算是失宠,可是这样的冷遇,对她自己的地位也很不利。
如今王宫里已经有七八个公子了,他们有的是赵国公主所生,有的是韩国公主所生。
等到他们长大,扶苏面临的处境更加艰难。
大王如今都不愿意再和他们这些楚国外戚摆酒宴了,一心只想着灭掉赵国。
等到假以时日,他掌握大权,到时候怕不是要,罢免自己的丞相之位。
王后,那对昌平君一向是当做亲叔叔侍奉的。
两人有着共同的目标,都希望扶苏能够成为太子。
“王后,近日朝中局势又有变化啊。若是扶苏不能被尽快定为储君,我们身在秦国的楚国外戚势力恐怕会被秦国的宗室和新晋军功贵族算旧账。”
“他们会对我们极力报复,将我们这一支楚系势力彻底抹除掉。”
“到了那个时候,扶苏更加没可能被定为储君。王后是在楚国王宫长大的,应该知道,身为嫡子若是不能继承王位意味着什么。”
昌平君渐渐地压低了声音。
扶苏还是将这番话听到了耳朵里。
秦国的太子之位,不是看哪位公子更加优秀,而是看哪个权力派系的占上风。
如果昌平君他们倒台了,那自己就是危上加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