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长没想到,这个林信这么不给他面子。
林信知道自己没有权力惩罚宫中的常侍,就等扶苏回来,准备给他说明利弊。
“公子现在何处?”
“你想知道?”
“我回来就是监督公子的。”
“偏不告诉你。”
林信惊讶,这一个月以来,整个长年宫上上下下见了他不敢有丝毫的不敬。
怎么今日,刘长如此嚣张。
信环视四周,见众人都不愿意告诉自己。
他便闷闷离去。
林信便离开了长年殿。
他一个人来到了桂宫外徘徊,桂宫门外种植着数棵高大的杨树。
杨树又被称之为鬼树,因为杨树的叶子一旦抖擞起来,便会发出奇怪的声音,像是鬼怪的呜咽。
信沿着这些鬼树一路走,不知不觉间靠近了宫门处。
他想着,要不自己今晚回去算了。
没想到扶苏公子和长年殿上下的人都不喜欢他。
就在信即将走出宫门时,听到一阵熟悉的笑声。
三位穿着黑色官服的仆射走了过来。
“兴、庶民苦;亡、庶民亦苦。天下大战,庶民受罪;天下太平,庶民还是受罪。扶苏公子说的真的是太有道理啦。”
“扶苏公子真是给大王长脸啊。”
“扶苏公子得到了《易》的真传呐!倒也不枉我一片苦心教导他。”
“你教导的?”另外两人闻言忍不住跺起脚来。
“按照你的意思,扶苏公子今日上谏,进言了对我秦国有利的主张,都是你的功劳喽?”
这站在正中间的师傅,专门教导扶苏《易经》、《传》、《尚书》等。这师傅摸了摸自己的胡须,他左瞅瞅、右瞅瞅,见两人都瞪着他,仿佛他很不要脸似地。
“总而言之,我的教导一定对扶苏公子有过启发。”
“那你这个启发过扶苏公子的师傅,为什么会在今日听闻扶苏公子前去拜见大王后吓得战战兢兢,连忙把我们二人请来啊?”
教导易经的师傅忽地脖子涨得通红,他支吾一阵,“我这不是怕你们不知道今日是扶苏公子的大日子吗?”
“少废话,今日匆匆把我们找过来。你得补偿我们,请我们喝酒。”
“就是。”
见另外两人要让自己请喝酒,他便摸摸胡须,一脸严肃,“不过说起来,扶苏公子这次真的是让人出人意料啊。我听说大王接见的臣子中,都很少有像扶苏公子这样,能够得到大王如此首肯的?”
“大王居然对扶苏公子讲了一句‘善’。”
“公子还说什么岂能以治理千里之地的法子,治理万里之疆?国内改革旧弊是势必的。说的太好了。”
“从公子的言行中,我发现公子有齐国管仲之才啊。”
另外二位师傅听了,也揉着自己圆滚滚的大肚皮。
“过去扶苏公子一向温顺如鹿,也不知道如今是怎么了,突然冒出来这么多于国家有利的主张,而且是滔滔不绝地向大王陈明利弊,颇有苏秦张仪之辩才啊。”
“你也不看看,公子的辩合之术,是谁在教导?”位于最左边的师傅捋须自得。
“难道是你教导的?我怎么看都不像。”教导经义的师傅一脸不屑。
“教徒弟,重点不是让他按部就班的学习一些陈规陈习。所谓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举一隅而不以三隅反,则不复教也。扶苏公子能够做到举一反三,融会贯通,真的是让我这个做师傅的感到发自内心的喜悦啊。”
两位师傅顿时捧腹大笑,站在另一侧的师傅甩袖不满地道,“举一反三?我看你是鸠占鹊巢,把公子的辩合天赋硬要说成是你的教导。”
三人哈哈大笑一番,扬长而去。
信站在宫门口驻足良久,最后又折返了回去。
等到他再次返回长年殿时,却发现刘长等宦侍宫女全部散完了,走的时候他们把宫殿打扫的干干净净。
信便站在宫中等候,不过一会儿,他见到扶苏的四名护卫返回。
“不知扶苏公子到底现在何处?”
“大王赏赐扶苏公子留在章台宫用膳。今夜可能要一直留在章台宫。”
信纳闷,没道理啊。
大王只想把扶苏公子保护起来,不让招惹外面那些是是非非啊。
“公子怎么会去章台宫呢?”
这四个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公子自己去求见大王,想要请大王免除一些课业。”
“为何要免除课业?难道这些课业还算重吗?”
四个侍卫齐声问道,“这还不算重?和扶苏公子同岁的将闾公子,至今也不过才学会上马而已。”
“可是这些课业,都是从前的,并没有加多啊。”信感到惊讶。
他以为扶苏只是顽劣难改。
一位眼睛雪亮的侍卫忍不住道,“公子的师傅,都是王室宗亲。按辈分说,都是公子的叔伯。公子年纪还小,正是玩耍的时候,平日里诸位仆射从不对扶苏多做要求,只让他尽力尽兴而已。若不是……”
话到一半,一人用剑捅了下他的后肘。
四人齐齐对信作揖离开,留着信一个人站在走廊间。
信看着这些人离去的背影,再想着扶苏公子是在被自己督导之后才有了今日的成就,可见扶苏公子本有大才,是他们这些人不带公子学好。
他不由得愤愤道,“你们这些人,违背宫规,要按照秦律一一被处罚才是。等公子回来,我再好好劝说公子。”
18.第18章 李斯给我穿鞋
18.
酉时日落,此时已经戌时,宫中上下多有熄灯。
偌大的咸阳,只有几座宫殿和府库还闪烁着点点灯火。其余所有的房屋都沉静在月色之中安眠。
除了章台,就数后宫椒兰殿里还亮着数盏油灯。
椒兰殿里住着的都是年轻的美人,她们日夜盼望着大王前来临幸。
只是今夜,她们的心愿又要落空了。
扶苏陪着嬴政用过膳,嬴政便问他课业的情况。
作为宫中唯一一个几乎每天都被嬴政过问的公子,扶苏完全低估了嬴政让他好好读书的心情有多热烈。
“你说那些师傅什么都不会?”
嬴政不由得皱眉。
“只是教我的全然没有用的着的地方。”
嬴政内心感慨,他就不应该夸扶苏一句。现在的扶苏已经飘到天上去了。
好在,嬴政是个贵族。
他学习了十多年的礼仪,才不会做一些失态的事情。
他冷静了一下,耐心地问扶苏。
“你的意思是,文史经义对你来说全然无用。难道诸位仆射没有在教导前告诉过你,学习诗书礼乐射御对你到底有什么益处?”
“他们只是将书上的东西,全部给我念一遍。我自己会认字了,自己读就是,何必又需要太傅们给我念一遍书?”
嬴政皱眉,“给你念书?难道他们不应该是给你逐字逐句讲解那些经典书籍的释义吗?”
“只会讲解《论语》罢了。其他的只是让我记诵。”
“论语?”嬴政纳闷,这怎么和他当初跟随太傅上课的情形不太一样呢?
“他们都是怎么教你的?”
“孔子说什么,他们就教导我什么。后来我听到师傅们赞颂说,孔子伟大的地方就在于,他明知道事情不可为,但是还去做这件事。”
嬴政点点头,他大概知道那三个不学无术的老匹夫都教了扶苏些什么东西了。
“你怎么看?”
“孔子的确是古今第一人,他主张有教无类,实在是万世师表。可是像他那样的人,过去只有他一位,以后大概都不会再有了。而扶苏又自认为没有孔子那样的才能,所以自然也做不到孔子那样杰出的教育成果。”
“孩儿以为,学一点对于治理国家有益的东西才是正经。比如说,孩儿希望可以学习校勘书籍的刀笔功夫;还希望学习律法,只有了解我秦国律法,才能更好地赏罚分明。”
嬴政听了,倒也点了点头。
“你想学的,都是很实用的东西。可是寡人要告诉你,《易经》是群经之首,里面既启发后人国家大势的变化、更讲述人伦关系的道理。身居上位者,一定要通晓《易经》。”
“《论语》虽然没有可以用的地方,但是多读读,可以修身养性、涵养性情;所有的书,你都要读。至于你的那些师傅,他们都是王室公子们推荐挑选出来的。”
“他们教导你也将要三年了,这些年积攒了不少功劳。寡人会好好地奖赏他们,给他们另外封赏。至于你以后的功课,寡人会另选名师教导。”
扶苏一听到可以换师傅了,不由得激动。
“君父,儿臣可否为君父推荐几人?”
“你想推荐谁啊?”
“儿臣以为,隗状擅长度量衡的事务,可以教儿臣算术;王绾满腹经纶,一定可以教导我理解《易经》;蒙氏大子蒙恬勇武不凡,可以教导臣骑马射箭。”
扶苏脸上洋溢着光彩,嬴政听了却头一次生出一种想要拿脚踹扶苏的想法。
“这些人都是寡人的重臣,都去给你做师傅了?他们怎么为寡人做事?”
“君父,除了这些人,还有什么人能够把我教导好呢?”
“过几日,寡人会派新的太傅前往长年殿。这些时日,你可以在各处宫室自由出入,这是寡人对你的赏赐。”
“孩儿拜谢君父。”
嬴政说毕,自己就起身前往铜案边上处理政务了。
扶苏却蹑步跟了过来。
“你可以回去了。”
“君父,儿臣想要看看君父处理国家大事的奏简。”
嬴政今天高兴,自然恩准了。再者,孩子需要多多培养。
月影东移,戌时之后,将至亥时。
嬴政尚且在茫茫竹简里如饥似渴地阅读奏疏,这些都是朝中少数几位有识之士写的关于治理国家的看法,也有的是洋洋洒洒、挥篇千字的谏文。
嬴政读这些劝谏轻徭薄赋的文章,已经看的有些厌恶了。
说这种话的人,往往都是虚情假意,自己一面侵占庶民的田地,搜刮财物,一面上书劝谏自己轻徭薄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