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苻坚却是难以入眠,慕容垂离开,最难过的便是他了。
因为协同作战的需要,在慕容垂走后,苻坚与悦绾有了更多的接触与交流。
在讨论军事时,苻坚能够明显感觉到悦绾与慕容垂的差距,这让他如何高兴得起来。
当然,更让苻坚忧心的是桓熙已经率军北上,不日就将来到闻喜城下。
第419章 鏖战河东(七)
计谋,在通常情况下,很难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所谓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关键不在于自己,而是需要对手犯蠢。
譬如赤壁之战的曹操,淝水之战的苻坚,沙苑之战的高欢,这些人都是自认为胜券在握,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断,从而给到了周瑜、谢玄、宇文泰等人机会。
这时候的虞国正处在困境之中,而苻坚也不是原时空中,在以百万大军南征东晋时,膨胀到以为能够投鞭断流的前秦皇帝。
如今的苻坚,尚有一颗聪明的头脑,也能听得进将佐们的劝谏,即使自己没有发现桓熙的诡计,也会有人为他查漏补缺。
故而,桓熙此番北上,就没想过取巧,而是要以堂堂之阵,与苻坚一决雌雄。
得知梁军正向闻喜县进发,担忧的不仅是苻坚,就连他麾下的虞军将士,也全都忧心忡忡。
实在是这些年来,虞国在与梁国的战斗中,就没占到过便宜。
苻雄、苻健、苻坚、李威,都曾在与梁军的战斗中败下阵来,屡战屡败,都快给人打出心理阴影了。
至于盟友,燕军刚刚经历了换将,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这无疑加重了虞军的悲观情绪。
尤其是在清楚这一战的梁军主帅是桓熙,而谢艾也在随征将领之列,更让苻坚麾下的将士为此感到沮丧。
相较而言,梁军则士气高昂,双方的精神面貌根本就不在一个层次。
当桓熙来到闻喜县境内,大战一触即发的时候,吕婆楼再度找到了苻坚。
“陛下,如今军中士气萎靡不振,倘若放任不管,恐于战不利!”
吕婆楼提醒道。
苻坚如何不清楚其中道理,可是提振士气,又谈何容易。
“广平(吕婆楼字)可有办法?”
苻坚不耻下问。
吕婆楼当然是有些想法才来找的苻坚。
“臣正有一言,斗胆进于君前。”
苻坚闻言大喜,赶忙催促道:
“爱卿但说无妨。”
吕婆楼深吸一口气,说道:
“恳请陛下当众许诺,破敌之后,准许将士私掠,凡陷城池,三日无需封刀!”
如果不能取得小胜,提振士气的法子本来就不多,要么在战前拿出真金白银,激励将士死战,要么就是放纵将士,允许他们烧杀劫掠。
苻坚拿不出真金白银,虞国现在的财政状况很差,就连这一战,也是在勉力支撑。
因此,吕婆楼希望苻坚能够向将士们做出许诺,不管怎么样,先打赢这一仗再说。
然而,如果是别的君主,在生死存亡的关头,说不定已经半推半就的答应了。
偏偏他是苻坚,虽然出身氐族,却比汉人更像汉人,是一位被儒家经典洗脑后的仁义之君。
让他出面许诺,放任将士们抢掠屠城,属实是痴心妄想。
苻坚厉色道:
“住口!此举不仁不义!朕宁死不为!”
说罢,便将吕婆楼逐出皇帐,不肯再听他多讲一句。
因为苻坚自己也害怕他真的被吕婆楼说动,违背了自己一直信奉的准则。
当初他坐视苟太后与李威逼死苻法,是因为苻法确实威胁到了他的地位,有苟太后出面,无需苻坚去背负这个恶名。
但现在是苻坚在御驾亲征,没人能够越过他,去向三军将士许诺,必须得是苻坚自己出面。
而苻坚一心要当儒家所定义的明君圣主,怎么可能答应吕婆楼的请求。
吕婆楼被赶出了皇帐,不禁仰天长叹。
如果国家强大,有苻坚这种有原则的君主,自然是一件好事,但现在是以弱抗强,自当无所不用其极,哪能执着于仁义,这不是在自缚手脚么。
当然,吕婆楼也清楚,正是因为苻生太不讲规矩,动辄杀人全家,让文臣武将都有了心理阴影,所以才会一致的拥护苻坚。
吕光在营帐内等着消息,当吕婆楼进门,看到父亲沮丧的模样,吕光已经知道了答案。
帐内没有外人,吕光丧气道:
“天王妇人之仁,如何能成大事!”
吕婆楼见状,赶忙伸手堵住了吕光的嘴,低声斥道:
“休要胡言乱语,为我们家招来横祸!”
吕光点点头,吕婆楼于是松手,又出帐察看,确定正在帐外值守的都是自家心腹,这才放下心来。
待吕婆楼重新回到营帐,吕光上前压低了声音道:
“父亲,孩儿以为,应该早作打算,否则才是真正的给我们吕家招来祸患。”
苻氏的这艘巨轮尚未沉没,但明眼人都知道,虞国坚持不了多久了,不然的话,王渊也不会心甘情愿的为桓熙在晋阳当奸细。
小人谋身,君子谋国,大丈夫谋天下。
吕光认为既然君主不纳吕婆楼谋国的忠言,他们父子就该为自己打算,甚至去做谋家、谋身的小人。
吕婆楼沉吟不语,他追随苻家三代,尽管眼见大厦将倾,可要下决心背弃苻氏,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吕光知道父亲正在犹豫,于是喝问道:
“父亲!莫非你真当自己是氐人!”
吕婆楼一怔,自西汉初年,先祖从沛县迁往陇右避祸以后,世世代代都是与氐人居住在一起,而吕婆楼追随苻家这么多年,也一直都把自己当成了氐人。
甚至潜意识里已经忘记了先祖的汉人身份。
吕光的喝问如同当头一棒,喝醒了吕婆楼,也让他有了借口:
即使自己投奔桓熙,也是出于民族大义。
然而,吕婆楼并未立即就与桓熙联系,他对吕光道:
“苻氏有恩于我们父子,不可轻易背弃,且观此战如何,倘若天王真的无力回天,你我父子再做计较也不迟。”
吕光重重点头,他当然不是让父亲现在就做出决定,而是担心吕婆楼一意孤行,要为苻氏殉葬。
树倒猢狲散,如今树还没倒,人心就已经散了。
苻坚并不清楚吕家父子已经开始在考虑退路,同样的,桓熙也不知道,但他明白,只要自己能在与苻坚的战斗中占据优势,总会有人能够认清楚形势,主动与自己联络。
第420章 鏖战河东(八)
尽管苻坚态度坚决的拒绝了吕婆楼的请求,但并不代表他就要坐以待毙。
实际上,自从得知桓熙北上的消息后,苻坚就做了两件事情。
其一是加固营寨,其二是遣使催促慕容尽快用兵。
苻坚清楚,如果他与桓熙在闻喜县摆开阵势,堂堂正正的打一场大规模的会战,自己几乎没有半点胜算。
主帅的能力,军队的士气,这些都是梁国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如果双方兵力相差无几,虞国怎么能赢。
因此,苻坚一开始就计划好了,待桓熙北上,虞军坚守营寨,任其如何在外挑战,也不应战,除非桓熙主动来强攻这座被加固的大营。
而苻坚所等待的时机,则是慕容在南线取得突破,毕竟梁军主力都已经被他吸引到了闻喜县,届时东垣、安邑、解县等地空虚,燕军可以长驱直入。
等到桓熙进退两难的时候,必定急中生乱,这才是苻坚想要的战机。
恃强凌弱,只需要稳扎稳打即可,而作为弱小的一方,就必须要想些别的法子。
至于苻坚为何不选择伏击桓熙,主要是他不认为桓熙会如此大意。
事情也正如苻坚所料,他很快便得到了两个消息。
其一是桓熙的行军速度很慢,他每过一地,都要派遣大量的斥候与哨骑搜山,日行不过三十里,一百五十里的路程,需得五天才能走完。
这般小心,根本不可能给到虞军伏击的机会。
而第二个消息,则让苻坚始料未及,桓熙北上,只带了七万步骑。
桓熙是一个谨慎的性子,尽管梁军将士认为虞军就像一栋破房子,只需踹上一脚,就会轰然倒塌。
可桓熙知道,自己不能飘,需得保持一颗清醒冷静的头脑。
一旦主帅被优势冲昏头脑,失去了判断力,再多的兵,也不够他送的。
桓熙并未把全部的将士都给带来闻喜县,只带了包括近卫义从、百保鲜卑在内的七万步骑。
而将关陇突骑在内的六万步骑,全部留在了解县,由谢艾统帅。
这么做并非是桓熙轻视苻坚,而是因为他清楚,一旦自己倾巢而出,苻坚面对十三万梁军,肯定会选择闭战。
在双方兵力相差无几的情况下,以桓熙爱兵如子的性格,也不可能主动去强攻苻坚得营寨,双方便会陷入到僵持之中,也正如苻坚所计划的那样,慕容便有了大展拳脚的机会。
但现在桓熙只带来七万步骑,给到了苻坚出营交战的胆量。
同时,解县有谢艾的六万步骑,安邑县有沈劲的一万精锐步卒,东源县还驻扎有杨安的五千精兵,作为防守方,总计七万五千步骑,由谢艾担任主将。
慕容虽有十二万之众,但梁军依靠险要地势固守,燕军也很难取得进展。
如果苻坚闭营不出,南北两线同时陷入僵持,最先支撑不住的,一定是国力最弱的虞国。
因此,苻坚必须要出营与桓熙交战。
尽管这段时间加固营寨,等同于是做了无用功,但苻坚并不沮丧,他内心反倒有些振奋。
闻喜县有十万虞军,三万燕军,合计十三万将士,接近桓熙七万步骑的两倍,占据了人数上的绝对优势。
人数上的优势,便能冲淡虞军将士对梁军的恐惧,从而提振军中士气,即使在闻喜县与桓熙会战,苻坚也有了获胜的把握。
只是苻坚并没有将这种振奋表现出来,他聚集将佐,告知他们这两则消息,而后问道:
“世人皆知桓熙谨慎,而今却在解县留下重兵,仅以七万步骑北上,是何缘故?”
苟苌会意,立即大声道:
“桓熙轻视我军!视吾等如无物!”
此话一出,引得众将无不愤慨。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哪个武人受得了别人的轻视。
众人纷纷向苻坚请战。
不管怎么说,会战兵力是十三万对七万,优势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