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6章 鏖战河东(四)
裴家并没有让梁成等得太久,不多时,坞堡的大门缓缓打开,裴氏家主之子将梁成迎了进来,至于裴氏家主,早就回到了府中等候。
裴氏坞堡的小,也只是相对于闻喜县城来说,梁成走了好一会儿才见到了裴氏家主。
苻坚还在外边等着他的消息,时间紧迫,在相互见礼之后,梁成直抒来意:
“天王有一言,还请裴公倾耳听,去岁建宁公兵败于中条山南麓,不幸被俘,河东郡人心惶惶。
“当是时,桓熙兵临闻喜,裴氏举族相投,此乃人之常情,天王并不责怪,也请裴公莫要耿耿于怀,担心遭受报复。”
裴氏家主知道苻坚并不是在糊弄他,现在的苻坚,力图争取一切可能的支持,当然,他本身也是一个心胸宽广的君主。
尽管在位的时间并不长,可闻喜裴氏对其早有耳闻,颇为了解。
裴氏家主感激道:
“天王宽仁,裴家铭感五内。”
但他也知道梁成此行的目的,说着,裴氏家主话锋一转:
“只是当日闻喜裴氏走投无路,已经臣服于梁公,虽有事二主之嫌,但也是为了延续宗族,迫不得已而为之。
“可今日倘若裴某叛梁而重归苻氏,天下人必定讥讽我反复无常,我并不在乎个人的荣辱,但是宁死也不愿损及宗族的名誉。
“还请梁将军转告天王,除非是梁公放弃闻喜裴氏,否则,裴氏不敢心生叛意!”
一番话说得义正言辞,但梁成却听出了话外之音。
说什么只要桓熙不放弃闻喜裴氏,裴氏就不会背叛,说到底,就是要等苻坚、慕容打败了桓熙,将他逐出河东,闻喜裴氏自然就会投降。
当然了,这总比断然拒绝要好。
梁成知道了裴氏家主的态度,腰杆也硬了起来,冷声道:
“如今胜负未分,天王希望裴家能够迷途知返,这才宽宏大量,一旦桓熙仓惶逃离河东,裴公莫非以为天王还能轻易接纳你们!”
裴氏家主并不受其威胁,因为他清楚,自己的坞堡固若金汤,苻坚除非是不计伤亡的连日强攻,否则,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攻陷这座坞堡。
而桓熙如今就在河东,已经驻军于解县,一旦虞军被裴家的坞堡消耗太大,桓熙自然乐于面对一群疲兵。
“当初是天王放弃了河东郡,我们裴氏只能求生,是梁公接纳了我们,今日纵使刀斧加身,裴某亦不为反复小人!”
说罢,裴氏家主对着其子喊道:
“送客!”
梁成此行可谓是与裴氏家主不欢而散,但当他走出坞堡,向苻坚禀报了裴氏家主的态度后,苻坚却很满意。
他当然不指望单凭梁成一张嘴,就能说服闻喜裴氏举族而降。
裴家能够延续数百年而不倒,期间经历数次乱世,自有其生存之道,又怎会在局势并不明朗的情况下改变其立场。
苻坚不以为意道:
“无妨,不过是株墙头草罢了,既然知道他首鼠两端,也不必再去理睬裴家的坞堡,只需留下一支兵马监视即可。”
慕容垂闻言颔首,他旁听了梁成的禀告,笃定裴家只会缩在坞堡里,不敢出来。
既然如此,便可专心攻打闻喜县城,毕竟闻喜县城可不如坞堡坚固。
当然,谨慎起见,正如苻坚所言,还是有留下一支兵马监视。
苻坚随即分出两千将士,由梁成统领,在坞堡外扎营作为监视,自己则与慕容垂率领主力返回位于闻喜城外的大营。
尽管慕容垂时刻注意与苻坚保持距离,没有过分的亲密举动,但二人一同南下,作为领兵之人,既然组成了联军,自然免不了交流,这也让苻坚对慕容垂有了更深的了解。
尤其是慕容垂在军事上的见解,总能使苻坚折服。
苻坚一直以来都很爱惜人才,又何况是慕容垂这种当世最顶尖的将帅。
回营的路上,苻坚笑着问慕容垂道:
“吴王可知淮阴侯?”
“韩信之功,震古烁今,外臣虽孤陋寡闻,亦知晓其人其事。”
慕容垂随口答道,他不知道苻坚为何突然说起韩信。
很快,苻坚就为慕容垂解答了疑惑:
“朕过高壁岭时,顺道拜祭韩侯墓,在韩侯墓前,曾祈愿能有一位奇人辅佐,而吴王,正是天下奇才。”
慕容垂并不知道韩信为何会埋葬在高壁岭,但他的注意力显然不在这上面,慕容垂惊讶于苻坚不加掩饰的拉拢。
“天王错爱,外臣感激不已,只是身为大燕宗王,岂能弃国相投,还请天王就此打住,虞国之能人异士,如过江之鲫,定有能够辅佐天王的遗贤,只待天王发掘。”
尽管悦绾不在身边,可慕容垂还是表现得很谨慎。
相较而言,苻坚可要大胆得多,他直言道:
“燕皇没有容人的雅量,吴王视其如手足,燕皇视你如仇雠,朕是真的担心有朝一日吴王会受其所害。”
当然了,苻坚也知道自己不可能现在就让慕容垂表态效忠,这仗还没打,就把燕军偏师的主将给拉了过来,这联盟也不可能再继续下去了。
只见苻坚正色道:
“倘若有朝一日,吴王不容于燕皇,苻氏的大门将永远向吴王敞开,朕必奉汝为上宾,委以重任。”
说罢,苻坚赌咒发誓道:
“若生猜忌之心,必遭天雷轰杀!”
慕容垂见苻坚不似在开玩笑,甚至不惜许下毒誓,苻坚不是在逼迫自己现在就做选择,而是在给他留下一条退路,将来一旦慕容容不下自己,便可投奔虞国。
回想起自己在国内饱受兄长的猜疑,在对比苻坚的重视,也让慕容垂为之动容。
不过,也仅仅只是动容而已,慕容垂觉得,四哥慕容恪还在,他与二哥慕容之间,还没有到水火不能相容的地步。
苻坚回到军营,慕容垂并未跟随,虞军与燕军的营垒不在一起。
就连虞国内部,都有好几处营寨,十万大军不能全挤在一座营寨里。
苻坚正欲休息片刻,吕婆楼便赶了过来,回营时,他就跟在苻坚的身边,自然听到了苻坚与慕容垂的对话。
吕婆楼行过礼后,提醒道:
“天王可知道宇文鲜卑的故事?”
第417章 鏖战河东(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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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婆楼专程前来提醒苻坚,可苻坚全然不当回事。
他满不在乎的说道:
“朕知宇文鲜卑故事,慕容垂亦知慕容翰故事。”
毕竟慕容垂可是亲眼目睹了父亲慕容是如何兔死狗烹,逼死了伯父慕容翰,苻坚不认为慕容垂会重蹈覆辙。
吕婆楼见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只得再劝道:
“陛下,此事关乎社稷危亡,怎能心存侥幸!”
苻坚见吕婆楼这般坚持,知道今日不与他解释清楚,自己必定要被他纠缠,只得耐心道:
“广平(吕婆楼字),你认为慕容垂的才干如何?”
吕婆楼尽管不赞同苻坚招揽慕容垂,但也不会去刻意诋毁他:
“慕容垂征战近二十年,未尝一败,此人军略,不下桓熙、慕容恪。”
说着,吕婆楼还要继续阐述自己反对招揽慕容垂的理由,却被苻坚抬手打断。
苻坚语重心长道:
“其人才干如此,倘若有朝一日效仿其伯父出奔,投在桓熙麾下,岂不是如虎添翼!
“朕今日招揽他,他若野心勃勃,朕大可不用,但也绝不能让他在梁、楚为将!”
如果慕容垂想要出逃,天下之大,他能去的地方不多,高句丽与代国分别是燕、虞两国的附庸,新罗、百济更是蜷缩在了半岛南部,实力弱小。
慕容垂能够投奔的唯有苻坚与桓温、桓熙父子,至于晋室,不过是桓家父子手中的玩偶罢了。
苻坚的意思很明确,他可以放着慕容垂不用,但绝不能让他成为桓家的鹰犬。
至于苻坚此前当着慕容垂的面赌咒发誓,自司马懿违背洛水之盟后,谁还会把誓言当回事。
吕婆楼闻言,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原来陛下早有成算在胸,微臣倒是在杞人忧天。”
苻坚拍着吕婆楼的肩膀道: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朕还是离不开广平的查漏补缺。”
说罢,二人相视而笑。
河东郡,解县。
自虞军由绛邑县南下时起,石越就已经快马向桓熙报信,桓熙自然也知道了前线的战事一触即发。
他并不急于赶去闻喜县,自然是要让石越固守城池,磨一磨苻坚、慕容垂的锐气,毕竟闻喜县的五千精兵可不是纸糊的。
桓熙走出帅帐,找到谢玄:
“幼度,随我出营钓鱼去!”
谢玄现在开始领兵了,自然不能再称呼其乳名。
他虽然只有十五岁,但出征之前,其父谢弈已经为他提前行了冠礼,由谢安为其赐下表字。
谢玄酷爱钓鱼,原时空中,《全晋文》收入他的十篇文字,其中四篇与钓鱼有关,甚至被人取笑为吴兴溪水中钓鱼的羯奴。
桓熙过去是没有钓鱼瘾的,只不过在长安时,与谢玄结伴往渭水边钓了几次鱼,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了钓鱼佬。
如果是在关西,谢玄肯定欣然前往,但这是在河东,谢玄迟疑道:
“梁公,大战当前,此举是否太过懈怠。”
桓熙笑道:
“幼度呀,我今日还有闲情逸致前去钓鱼,军中将士见了,岂不是认为我已胜券在握,从而信心倍增。
“否则,此时我应该在营中殚精竭虑,哪能与你前去垂钓。”
谢玄闻言,双目一亮,姐夫所言确有道理,但他还是忍不住问道:
“梁公可是当真有了破敌之策。”
桓熙却眨着眼道:
“还未交兵,哪来的破敌之策,不过车到山前必有路,纵使此时一无所获,也并不影响我今日垂钓的兴致。”
说罢,桓熙一时兴起,吟咏道:
“既来河东兴事业,也羡钓叟泛渔舟。”
便也不顾谢玄愿不愿意,带上小舅子在军营附近寻了一条小溪钓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