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伐的支出,不是一笔小数目,当初一场洛阳争夺战,就已经耗掉了楚国过去七年的积累,桓温必须做足了准备,才能出兵。
否则,一旦因粮草不济败下阵来,反倒有损自己的威望。
桓熙也是这么劝说的他。
原时空中,桓温三次北伐,不管是伐秦,还是伐燕,都是因为粮尽而退兵,被敌军追击,遭遇惨败。
尤其是第三次,桓温领军五万征讨前燕,在与慕容垂僵持到军粮耗尽之后,桓温烧船而退,慕容垂亲领八千骑兵追击,与桓温战于襄邑,晋军死伤三万人。
桓熙宁愿桓温安安分分的在荆州积蓄力量,也不愿意他仓促出兵,就因为准备不足,而葬送了楚国的精锐。
要知道,北方多骑兵,最擅长打这种追击战,偏偏桓温没有一支强大的骑兵去保护步卒后撤。
敌国的骑兵便可放心的骚扰他们,拖慢桓温的速度,直至楚军粮食彻底告罄,军中生乱,再一拥而上,绞杀楚军。
如今桓温感慨自己年华老去,不复当年,郗超劝慰道:
“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楚公今日蛰伏,看似享乐,实则在积蓄实力,待足兵足食之日,楚公北伐,豪雄胆寒,天下侧目!”
桓温闻言大喜:
“好!景兴说得好!当浮一大白!”
说罢,便与郗超举杯对饮。
当天,桓温并没有在尼庵留宿,袁真为他献上三名美貌女子,桓温的新鲜劲还没过去,反倒是乐氏那里,桓温已经去得少了。
如此喜新厌旧,这么多年守着司马兴男一人,也着实委屈了他。
即使司马兴男不在襄阳,桓温来到安置三女的别院时,也是遮遮掩掩的,他很清楚,司马兴男在襄阳有眼线,但桓温不敢去深究。
无论能不能揪出来,单是让司马兴男知道了自己在查她的眼线,桓温也讨不着好。
尽管桓温小心翼翼,殊不知,桓熙早就通过郗超知晓了此事,并将此事透露给了司马兴男。
雍州,长安,未央宫。
司马兴男正与阮容在清凉殿里说着话,如今阮容隔三差五就会入宫看望谢道韫。
话题突然就转到了桓温的身上,阮容羡慕地说道:
“熙儿当年迎娶令姜,曾说过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
“依我看,楚公对待公主,那是真正做到了一往而深。”
天下间,没有妇人不羡慕司马兴男。
丈夫从一而终,至少表面上从一而终,没有迎娶侧室进门。
儿子又在不断的为她争光,在江南与关西,无论是谁见了司马兴男,都得小心地侍奉着。
当然,司马兴男本身就不是一个好脾气,当年何充讥讽桓熙资质愚钝,硬是被她堵在了尚书台,对其破口大骂。
司马兴男听阮容称赞桓温,不由冷笑道:
“这天下间哪有不偷腥的狸奴。”
她可不顾什么家丑不可外扬:
“庐江太守袁真献上三名女子,老奴将她们藏身在府外,以为我不知道。
“哼!真当本公主不敢杀人,等令姜顺利生产,老身回了襄阳,便要手刃那三女,给老奴一点警告。”
阮容脸色煞白,显然是被司马兴男言语中的杀意给惊到了。
一旁的谢道韫皱起了眉头,但又很快舒展开来,她劝说道:
“袁真可恨,那三名女子同样不能轻饶,但上天有好生之德,阿姑还是饶过她们的性命。”
说着,谢道韫低头抚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继续道:
“道韫今日替她们求情,也是在为腹中的孩子积福。”
阮容闻言,连忙附和。
谢道韫都说是要替肚子里的孩子积阴德了,司马兴男哪里还会坚持。
只见司马兴男饶有兴致的注视着谢道韫的肚子,笑道:
“好!好!好!不过是些无足轻重的妇人罢了,可不能让她们损了我孙儿的福祉。”
谢道韫一怔,犹豫片刻后,说道:
“不敢隐瞒阿姑,桓郎曾多次与妾身说起,盼望这一胎能是女儿。”
司马兴男嗤之以鼻:
“上天注定的事情,哪能由他说了算,依我生养过的经历来看,这一胎一定是个男婴。”
第415章 鏖战河东(三)
河东郡,闻喜县。
石越面色凝重的注视着城外的燕、虞联军。
在这场苻坚与慕容的耐心比拼中,终究是年轻的苻坚没有沉住气,率先选择进犯闻喜,兵临城下。
毕竟,苻坚是真的耗不起。
桓熙去年在河套与河东打了两场胜仗,但日子还是过得紧巴巴的,又何况是遭遇两场失败的虞国。
苻坚是在砸锅卖铁以后,才能够发动这场战争。
闻喜城外,旌旗蔽空。
十三万虞、燕联军一眼望不见尽头。
桓熙留下的五千精兵倒还好,他们什么场面都见过,但那些被石越召集起来协助守城的州郡兵,可就没有那么镇定了。
不少人脸色惨白,甚至止不住的打哆嗦,显然是被城外的敌军规模给震慑到了。
这一幕看得石越直皱眉头。
在闻喜县,但凡胆量大,赶在刀口舔血的人,要么此前就被虞国征召入伍,要么就被闻喜裴氏招募为私兵。
而石越麾下的这三千州郡兵,与其说是兵,更不如说是一群放下锄头的农民。
尽管他在苻坚南下之前,就一直在训练这群州郡兵,让他们演练守城,甚至连春耕都放弃了,但是训练的再多,真正上了战场,这群州郡兵还是露了怯。
好在闻喜县城并不大,需要用到的防守兵力也不多,五千精兵足以坚守一段时间,至于那些州郡兵,石越觉得,还是只能让他们做些往城墙上运送金汁、石块、箭矢的后勤工作。
反正石越本来也信不过他们,如今妇孺们早已被迁走,无需州郡兵登上城墙死战,想必他们也不会闹出什么乱子。
真正让石越担心的是与闻喜县城成犄角之势的裴氏坞堡。
尽管桓熙对关陇士族约束得厉害,但在河东,却给了当地士族很大的便利,譬如允许他们招募部曲,这也算是因地制宜。
闻喜裴氏拥有一支私兵,足足有三千人,尽管对付不了梁、燕、虞等大国,但是应付那些流寇、乱兵却是绰绰有余。
毕竟士族拥有部曲,并不是针对国家力量,而是要自保。
石越不认为裴氏的坞堡会被苻坚攻陷,虽然坞堡中的守卫力量不如闻喜县城,但却要比闻喜县城坚固得多。
毕竟这可是闻喜裴氏经营多年的结果。
统治河东郡的政权,可能不会重视闻喜县的城防,但闻喜裴氏每一代的家主,都在尽心尽力的加固这个坞堡。
然而,堡垒再怎么坚固,可真正作战的时候,终究要看防守人的意志与决心。
石越迁走了闻喜县的妇孺,唯独裴家老幼却不愿走,他们认为没有比自家坞堡更安全的地方。
否则费尽几代人的心力建造这一坞堡,又是为了什么。
一旦族中的老幼妇孺们被迁走,等同于拱手为梁国送上人质。
士族永远都是这样,谁赢他们帮谁,不会被绑死在一条船上。
石越很清楚,一旦梁国失败,被迫退出河东,闻喜裴氏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投入到苻坚、慕容的怀抱,怎么可能把妇孺交给沈劲去庇护。
但石越对此无可奈何,他不可能因为这件事情而与裴氏撕破脸皮,在苻坚、慕容垂南下之前,率先与闻喜裴氏闹出内讧。
石越只希望,闻喜裴氏能够等到分出胜负的那一刻,而不是在感受到虞、燕联军的压力之后,便忙不迭的开门请降。
一如当年桓熙北上,兵临裴家坞堡时的那样。
当然,现在的情况与去年不同,去年的时候,慕容恪已经退兵,李威兵败被俘,尽管苻坚大张旗鼓的南下,但那是新近在河套被击退的败军,对上士气高昂的梁军,胜算渺茫。
事实证明,苻坚当初也确实只是在虚张声势,在桓熙北上,吕婆楼趁机突围后,便匆匆班师,不敢南顾。
因此,闻喜裴氏在那种情况下,又怎会负隅顽抗,自当向桓熙开门请降。
而现在,尽管苻坚、慕容垂率先赶来了闻喜县,但桓熙也已经抵达了河东,双方胜负未分,闻喜裴氏又怎会轻易反复。
虞、燕联军很快便退了,他们刚刚抵达闻喜县,只是来到城下耀武扬威,震慑守军而已,闻喜县守备充足,苻坚、慕容垂可不会在将士们疲惫的时候,就下令急攻城池,这样只会徒增伤亡。
撤离了闻喜县城,苻坚、慕容垂又将军队带去了裴家的坞堡外。
这是苻坚、慕容垂第一次见到裴家的坞堡,去年只是慕容恪带兵,慕容垂并未参与,而苻坚自苻氏入主河东以来,便一直生活在晋阳,当年跟随伯父、父亲北上,也不曾经过此地。
苻坚感叹道:
“这便是闻喜裴氏数百年的积累!”
慕容垂也惊讶于裴氏坞堡之坚固,让人一看上去就没有强攻的欲望。
苻坚也是打定主意不愿攻坚,他回身问后方的将佐们:
“有谁敢于担任使节,入内与裴氏家主相见。”
众人面面相觑,人群中,一名氐族小将率先出列:
“启禀天王,末将愿往!”
苻坚循声望去,原来是梁平老之子,梁成。
梁成因为父亲的关系,深受苻坚的喜爱,而他本人也通晓兵法,故而随驾南征。
苻坚见是他毛遂自荐,为之大喜:
“好胆魄!”
随即将梁成唤到身边,与他面授机宜。
实际上,苻坚并不担心梁成遭遇危险,除非是被人逼迫,身不由己,否则士族总会给自己留条退路。
今日苻坚遣使拜会,裴氏家主又怎敢加害使者。
梁成听了苻坚的叮嘱,连连点头,而后弃了甲杖,单人匹马直奔坞堡而去。
“家主!快看!有人过来了!”
裴氏家主当然瞧见了正打马而来的梁成,对方手无寸铁,自然是充当的使节。
“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告诉儿郎们,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放箭!”
裴氏家主喊道。
梁成靠近了坞堡,起初还带着点小心,但是在见到守军没有放箭后,再无顾虑,继而直冲城楼下,他勒马大喝道:
“我奉大虞天王之命出使闻喜裴氏,还请裴公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