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熙自然要将谢艾带在身边,与权翼一同为他参赞军机。
同时,谢艾还有领兵的任务,他所统率的正是关陇突骑。
桓熙麾下将领虽多,但真正能够让关陇突骑爆发出远超自身实力的,只有谢艾一人。
这不仅是因为谢艾的才能,更因为他在凉州将士心中的崇高威望。
只要有谢艾坐镇指挥,关陇突骑哪怕在兵力上处于劣势,将士们也不会害怕,能够心无旁骛的一往无前。
一如桓熙之于近卫义从。
当桓熙来到大荔县的时候,苻坚也带兵抵达了高壁岭。
高壁岭位于太原盆地与临汾盆地之间,为南北交通要冲,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因刘邦在回师长安的途中,收到吕后寄来的韩信首级,并将其安葬于此,故而又被称为韩信领。
虞军十万步骑正在有序通过,而苻坚则来到了韩信墓前凭吊。
墓前立有一块青石所刻的石碑,上书‘汉淮阴侯墓。’
当然,这不是韩信唯一的墓穴,因其身首分离,故而在长安以东三十里,另有一处坟墓。
五百多年风吹雨打,高壁岭上的这座韩信墓早已残破不堪。
苻坚触景生情,遥想当年,刘邦被分封在巴蜀与汉中,满是不甘,而项羽衣锦还乡,风光无限,但正是刘邦任用韩信为将,最终突破了三秦的封锁,一步步打到了乌江北岸,逼得项羽自刎,据有天下。
如今苻坚的处境,甚至不如被迫寄居在巴蜀的刘邦,他也希望有一个韩信能在此时出山,助他扭转乾坤。
苻坚所不知道的是,原本在他的命中,应该有一位大贤辅佐,此人单凭一己之力,就能充当汉初三杰的作用,辅佐他基本统一北方。
那人便是王猛,只可惜却被桓熙捷足先登。
此时,苻坚凭吊韩信墓,心里想的却不是王猛,而是谢艾。
因为桓熙与王猛分工明确,十年间,王猛真正独自领兵的机会有且只有三次。
第一次是桓熙在夺取长安以后,率军进攻安定郡,而以王猛领偏师收取北地郡。
第二次则是桓熙在河西与张重华作战期间,姚襄进攻潼关,王猛率州郡兵前往支援,姚襄见梁军增援已至,只得无奈退兵,不曾射出一箭。
第三次则是统御三万步卒驰援桓温。
这三次单独领兵,都没有机会让王猛向世人展示他的军事才能。
苻坚此时最需要的不是内政方面的人才,而是在军事上能够倚重的大将。
“只恨谢艾不能为朕所用!甘为桓熙鹰犬!”
苻坚不无遗憾地说道。
他在关西也有自己的消息来源,桓熙一早就确定了谢艾将会随军出征,这一消息也被苻坚所知晓。
去年在河套,苻坚就曾与谢艾有过交手,很清楚对方的能力。
虽然虞国的官方说法不承认失败,认为苻坚是因为桓熙进攻河东郡,只得从河套班师,回援河东。
但是这番说辞骗得了愚昧大众,莫非还能骗过苻坚自己。
一个桓熙,已经足够棘手,再加一个谢艾,如果不是知道慕容会以燕国主力西进,苻坚绝对会放弃这次的作战计划。
重新收拾好心情,苻坚在离开韩信墓时,吩咐近臣道:
“淮阴侯乃古之名将,却蒙冤被杀,可怜可叹,传令当地官府,遣人好生修缮坟墓。”
有道是千金易马骨,今日苻坚别说是让人修缮韩信的故冢,哪怕建起一座梧桐宫,也吸引不到凤凰前来栖身。
诸葛亮得其主,不得其时,但他之所以出山辅佐几乎是穷途末路的刘备,是因为年少时寄居徐州,可能目睹了曹军屠城,而刘备又是天子当众认下的皇叔,正儿八经的汉室宗亲。
他苻坚又有什么,就连这大虞天王的位置,都是靠着政变得来的,若是搁在春秋时期,史官定要记一笔:苻坚弑其君。
走下高壁岭,正好有信使自邺城而来,原来是慕容派来与苻坚通报消息,信使出发之日,他已经点齐兵马,向着河内郡进发。
第408章 出兵河东(六)
司州,河南郡,洛阳。
慕容发兵十五万,进驻河内,尽管洛阳并非其兵锋所指,但与河内郡仅一河之隔,镇守洛阳的桓豁已经感受到了危险。
他连忙将洛阳周边的民众尽数迁往颍川、襄城二郡,只留下城中的居民可以协助守城。
免得遭遇当年张遇的窘迫,只能在城中坐视燕军将洛阳周边搜刮一空。
桓豁根本就没想过要沿河布防,他的麾下只有三万将士,都是桓温当年收编的周成、吕护二人的部众,怎么可能阻拦得了燕军渡河,倒不如一心固守。
桓豁当然知道慕容的目标在河东郡,此番大费周章,只不过是防着慕容顺道南下罢了。
洛阳虽然是盆地地形,东、南、西三面都有关卡阻隔道路,但偏偏在北面却只有一条不足以称为天堑的黄河。
既然面对燕军,不可能守得住黄河防线,索性想方设法,让燕人生不出渡河的心思。
他将周边人口尽数迁走,只剩洛阳军民守着一座孤城,城中粮草充足,燕人见无利可图,自然不会大费周章的渡河围攻城池。
毕竟慕容此战的目的,是要将桓熙逐出河东,而不是夺取洛阳,又怎会分不清楚主次。
洛阳对于桓家,更多是政治层面上的价值,而河东郡却能为桓熙在经济层面上带来巨大的利益。
桓豁迁走了民众,却没有坚壁清野,他还留着田里的青苗。
慕容如果只是单纯的派兵南下烧毁庄稼。
人数少了,桓豁便可以出城交战。
如果派的兵多了,由于城外的民众都被迁走,掳掠不到人口,大费周章只为毁掉城外的青苗,犹如杀鸡用牛刀,不仅得不到什么收益,还会延误燕军在河东郡的军事行动,智者不为。
桓豁与大将毛穆之来到了北邙山上,注视着远处的黄河。
虽然各地的官府都已经遵照桓豁的吩咐,提前迁走了当地得到民众,但桓豁仍然高兴不起来,他苦笑着对毛穆之道:
“经此一事,天下人或许会以为桓某畏敌如虎。”
站着说话当然不腰疼,此番慕容出兵十五万,几乎是举倾国之力,没有直面燕国的这支军队,自然感受不到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桓豁自认为如果能有足够的兵力,只需十万将士即可,他也敢于出城与慕容一战,而不是迁走治下的民众之后,躲在洛阳城里当缩头乌龟。
毛穆之闻言宽慰道:
“去年苻坚入侵河套,敦煌郡公(谢艾)也是提前将妇孺迁往高平川,谁又能够讥讽他。”
然而,他的安慰并没有起到作用,桓豁摇头道:
“二者岂能相提并论,当时苻坚的兵锋直指银川,至于今日,世人皆知,慕容意在河东,而非洛阳。
“只怕外人便要议论,熙儿与苻坚、慕容三人战于河东,倒是我这个坐山观虎斗的猴子,还未开战,便已受惊。”
说着,桓豁忍不住长叹一声,心中的郁结一时无法排解。
他虽然嫉恨王猛,曾向兄长桓温进过谗言,但桓豁绝非酒囊饭袋,他同样心存远志,想要建功立业。
正因如此,他才会在原时空中,为了应下那条‘谁谓尔坚?石打碎!’的童谣,替桓虔等人的名字当中加入一个石字,勉励他们奋勇作战,抵抗前秦。
如果他是个软骨头,以前秦在另一个时空中的强盛,桓豁可不敢给儿子们改名字。
毛穆之听桓豁自嘲为受惊的猴子,想笑却又不敢笑,只得辛苦憋着。
上梁不正下梁歪,桓温没个正行,连带着将桓豁也给带偏了。
至于桓熙,他是本性如此,穿越之前他就不是一个太过严肃的人,在这个时代,有桓温当幌子,桓熙自可尽情放飞自我,无需拘束。
桓豁坐镇洛阳,除了鼓励生产以外,也不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做,他在燕国、虞国发展出了楚国的情报网。
情报这种东西,最好是能够相互验证,因此,楚国不能全指望桓熙在燕、虞两国的密探,自己也得出力。
桓豁此时,已经清楚了燕、虞两国为了这一战所动员的兵力,其中,虞国十万,燕国十五万,而桓熙也将在河东投入十五万大军。
这让桓豁不由为三方会战的兵力而瞠目结舌。
当年桓温伐蜀,甚至只带了一万将士。
而在积累多年之后挥师北伐,桓温也只出动了五万步骑。
现在却有三十五万大军将在河东郡展开厮杀,而这,甚至不是桓熙、慕容的全部军事力量。
慕容留下了可观的军队,驻守中原,防止桓温趁机出兵收取徐、兖、青三州。
至于桓熙,如果他咬咬牙,甚至还能再从河西、河套征召十万胡人东出。
当然,按照桓熙原本的打算,他是只计划征召五万胡人参战,毕竟无论是从凉州赶赴河东,还是从河套地区取道关中前往并州,路途实在太远,征召的将士太多的话,财政实在负担不起。
是王猛认为不能在兵力上陷入太过巨大的劣势,于是说服了桓熙,让他又添了五万将士,才有如今十三万将士东出,将与驻守河东郡的二万战兵汇合。
王猛曾向桓熙承诺,他会出手解决财政问题,事实上,他也并没有食言,在桓熙离开长安后,王猛于家中休息了两日,便着手开源节流。
所谓节流,自然是要缩减官府的开支,但再怎么节省,也省不出五万人马东出后的吃喝用度,关键还在于开源。
王猛一旦下决心要做某件事情,谁也不能阻止,原时空痛失爱子慕容令的慕容垂对此深有体会。
在桓熙离开后,王猛主导了关西的军政大事,他为了彻底禁绝私盐贸易,居然颁布一条法令,宣布买卖同罪。
此前桓熙就已经规定了贩卖私盐,将被处以极刑,如今买卖同罪,便是要连够买私盐的人也一并杀死。
至于区分是否是私盐,倒也简单,每个地方,都有官府划定的贸易区,在贸易区里便有出售官盐的商铺,而各地官府也会组织队伍下乡贩盐。
王猛的这一条政令一出,舆论哗然,无数人指责他残暴不仁,但王猛不为所动。
因为桓熙在食盐方面制定的是薄利多销的策略,民众完全买得起官盐。
除非是王猛将官盐的价格订得极高,又限制百姓只能购买官盐,逼迫他们铤而走险,才应该遭受众人的口诛笔伐。
第409章 出兵河东(七)
长安,未央宫,清凉殿。
谢道韫的母亲阮容已经回去了,她只会偶尔入宫住一段时间,哪能天天留在这里。
司马兴男此时在殿内陪着谢道韫,与她说起了民间对王猛的非议。
别看司马兴男没什么政治头脑,但她知道好歹,世人都说王猛吃相难看,可王猛此举不是为了自己敛财,而是在替桓熙筹措军费。
毫无疑问,司马兴男是支持王猛的,她抱怨道:
“他们一个劲的在说王令君残暴不仁,可是,吃官盐怎么了,是价格昂贵?还是官盐的品质不佳?
“王令君的手段是激烈了些,可只要不去触碰法令,莫非还能蒙冤受戮。”
司马兴男是桓熙的母亲,谢道韫是桓熙的妻子,她们二人的立场是一致。
故而,谢道韫很赞同司马兴男的这番话:
“不错!他们就是借着这次机会向王令君发难而已,至于是否有人因为买卖私盐被杀,其实他们根本就不关心。”
司马兴男闻言恼道:
“都怪那桓三(桓豁)胡言乱语,让人窥见了桓氏内部对王令君的不满,否则哪会生出这么多的事情。”
司马兴男不称姓名,不唤表字,而直呼桓三,可见心底是真的恼怒桓豁多管闲事。
当然了,身为嫂嫂,她有资格这样叫,就连桓温,司马兴男也是一口一个老奴。
不过,司马兴男能够对着桓豁口出怨言,谢道韫却不能出言不逊,毕竟他是长辈,因此,只能宽慰着让司马兴男消气,而不是去附和她。
“桓郎已经将关西的军国大事尽皆托付给了王令君,外人对他的言语中伤无关痛痒,关键是阿姑与桓郎如何看待他,有了阿姑与桓郎的支持,没有人能阻碍到王令君推行法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