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嫣话音刚落,突然间,前方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与喝彩,也不知道阿满究竟与众人说了些什么。
其实阿满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事情,就是将自己与赵韶强征徭役一事撇清关系后,又向民众表示,此事虽然不是他的主张,却是因他而起。
阿满向众人承诺,等回到长安,他会替被强征徭役的百姓向其父请求,减免他们今年的赋税。
当然,此举同样不是阿满自己的主意。
临行前,桓熙曾千叮咛万嘱咐,不许他自作主张,阿满怎么可能一拍脑袋就向民众做出许诺。
实际上,这是权翼教他的法子。
权翼知道,桓熙一定会同意阿满的请求。
毕竟,国库不过是少了数千丁壮的赋税,可得来的,却是梁国世子宽仁爱民的美名,以桓熙对阿满的重视,他当然乐意去做这种交换。
至于那些在农忙时,被赵韶强征徭役的百姓,在得到阿满的许诺以后,自是感恩戴德,一扫此前的不快,纷纷朝着阿满顶礼膜拜,称其为贤世子。
阿满小脸通红,这不是怯场,而是激动。
曾几何时,他看着父亲誓师出征,得到将士们山呼海啸般的响应,阿满对此羡慕不已。
如今自己也体会到了这种滋味,虽然场面不及父亲那般声势浩大,但阿满能够感觉到,这些人是发自肺腑的拥戴他。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让阿满沉浸在喜悦之中,哪怕早已散场,住进了赵韶为他们安排的宅院,阿满还没有从兴奋劲中走出来。
赵韶虽然被当众折了脸面,但不敢表现出丝毫的怨恨,反而态度越发恭顺。
除非是吃拧了,否则谁敢去得罪一个政权未来的继承人。
汉文帝的宠臣邓通就是最好的例子,大汉棋圣嫌恶心,不肯为其父吮吸脓疱,偏偏邓通逞能耐,以此取悦汉文帝,等大汉棋圣一登基,曾经在文帝一朝富甲天下的邓通居然流落街头,活活饿死。
也就是阿满自小就被管教得好,身边的人包括谢道韫、王猛、谢安、权翼都是有手腕的,因而也没有作为政权继承人的嚣张气焰。
不信你看汉景帝刘启,大汉棋圣不能在棋盘上战胜你,就用棋盘砸死你。
阿满今日得了民众的赞誉,此时再看赵韶,也不再像之前那般觉得他面目可憎,三言两语就将他打发走。
待赵韶离开后,一直沉默寡言,看着阿满表演的权翼终于开了口,只见他摇头道:
“换作是梁公来处置这件事情,必定会在当众训斥赵韶之后,又在私底下安抚他几句,以安赵韶之心。”
其实,赵韶犯的错误并非不可原谅,他只是太想进步了。
即使是桓熙自己遇到这种事情,也不可能就此将赵韶贬官免职。
既然还要接着用赵韶,按照桓熙的性子,也确实会这样做,只能说,权翼侍奉桓熙多年,实在台清楚自家主君的脾性了。
阿满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显然是把权翼的放听了进去。
权翼也只是提点一句,以阿满的年纪,能有今天这样的表现就已经很不错了。
在城门处时,被那么多双眼睛注视着,他非但没有怯场,一言一行甚至颇有其父的风范,这让权翼非常满意。
毕竟,在权翼看来,阿满只要能学到其父待人接物的本事,便是梁国社稷之福。
现代人讲究要做自己,不要模仿别人,但古人却推崇肖父。
阿满在方方面面都刻意地模仿自己的父亲,这也是王猛、权翼等人所乐于见到的。
二人说话间,后厨送来了晚膳,正要进食,赵韶却去而复返。
“世子、权中书,下官收到消息,左贤王太妃已经住进了郡城馆舍,不知世子是否需要前去探望。”
赵韶直抒来意。
阿满看向权翼,自是在征询他的意见。
权翼沉吟道:
“如今世子年幼,见与不见,皆随世子心意,只不过若是年长几岁,世子就该避嫌了。”
阿满听明白了权翼的提醒,权翼是让他与父亲的侧室们保持距离,不要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我与先生远道而来,旅途劳累,实在无心访客,况且我尚有公务,而王太妃又在戴孝,相见不如不见。”
赵韶闻言应是,随即告退,可刚转过身子,阿满却喊住了他:
“且慢!”
赵韶回过身来,拱手道:
“不知世子有何吩咐。”
只见阿满笑着说道:
“今日赵太守忙前忙后,实在辛苦了,想必也无暇用膳,不如我让后厨再添一份餐食,赵太守用过晚膳再回去?”
赵韶瞠目结舌,实在是阿满一前一后的变化太大了,如果说在人前训斥他,使他颜面尽失,是为了做戏给无知百姓们看,可在进屋后,阿满一直都对他不假颜色,没有个好脸。
如今居然主动邀他一同用膳。
赵韶心中再怎么不解,又岂会无视阿满的善意,他忙不迭的答应下来。
阿满感慨着说道:
“我知道,太守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我好,想要让我在来的时候少受一些颠簸,此举忠心可嘉。
“但赵太守今日却是好心办了坏事,险些让我结怨于新平百姓。”
听阿满这般说,赵韶连忙请罪:
“都是微臣思虑不周,还请世子降罪。”
阿满笑道:
“事情都过去了,赵太守无需如此紧张,有道是一罪不二罚,我已经当众斥责了你,自然不会继续追究,只希望赵太守今后能够用心治理新平,造福一方百姓。”
赵韶长舒一口气,内心暗喜,他自是一口答应下来。
而此时正饶有兴致旁观这一慕的权翼,不由抚须暗道:孺子可教也。
赵韶用过晚膳,便向阿满、权翼请辞,他其实并没有吃饱,与这等身份的人一起用膳,必须时刻注意自己的仪容,哪能胡吃海塞。
走出这座宅院,赵韶才算轻松下来,他回来看向幽暗的宅邸,不知在想什么。
许久,赵韶轻声叹道:
“梁公有子如此,可见天命在于桓氏。”
第389章 预测动向
赵韶当然乐于见到天命在桓家,毕竟他们天水赵氏已经归顺桓熙,为其马首是瞻。
一旦桓温、桓熙父子身死国灭,赵氏或许依然能够保有荣华富贵,但注定不会有在桓氏政权中的地位。
天命虚无缥缈,但是不能说它并不存在,否则,桓熙又怎会出现在这个时代。
自始至终,桓熙都认为自己身负天命,这是穿越者应有的自信。
只不过,怀揣着这份自信不等于可以藐视同时代的竞争者。
随着北方的春耕步入尾声,桓熙一直在关注着燕、虞两国的战备,每天都有驿卒奔波在连通长安与洛阳、蒲坂的两条驿道上,为桓熙传回最新的敌国情报。
“慕容已经颁布西征诏书,此战,他将御驾亲征。”
桓熙看向着王猛,沉声道。
王猛闻言皱起了眉头,他与桓熙都不担心慕容指挥作战的才能,而是担忧天子亲征,给燕国将士们带来的士气上的提振,以及可能会带来的变数。
桓熙永远不会低估了燕军将士想要在慕容的眼皮底下,有所表现的决心。
赵匡胤之所以能在后周平步青云,就是因为高平一战,但后周军队岌岌可危的时候,他振臂高呼:‘主上面临险境,我等当拼死一战。’
当即组织反击,一举扭转战局,而这一切也全都落在后周天子柴荣的眼中,赵匡胤得以一跃成为后周军界最耀眼的将星。
王猛面色沉重,他进言道:
“梁公,既然连慕容都已经不甘寂寞,将要亲赴战场,臣以为,我军也应当倾尽全力。
“十万将士虽然不能算少,但是稳妥起见,还请梁公继续征调一批胡骑作战。”
桓熙此前做的十万将士的打算,其中就包括了五万河西、河套的胡骑,但从目前燕、虞两国正在做的战备来看,哪怕桓熙作为防守方,十万步骑也确实不能应付这场大战。
但问题是,征召胡人东出,无疑会给财政造成极大的负担,且不说从河套、河西前往河东,这一路上的消耗,战争之后的赏赐也是一笔巨大的开销。
这也是为何桓熙此前只计划征召五万胡骑的原因。
去年一场大战,桓熙前前后后征召了八万胡骑前往河东,也不能说没有派上用场,要不是他们的增援,李威等人也不会乱了方寸。
可增添了八万人的开销,才有了今年桓熙需要向桓温借粮的窘迫。
桓熙沉吟许久,道:
“若是再征调五万胡骑,只怕财政难以为继。”
王猛正色道:
“这并非梁公应该担心的事情,后勤自有微臣处置,梁公所要做的,便是在前线摧锋破阵,而后奏凯而归。”
桓熙注视着王猛,王猛没有畏缩,他迎着桓熙的目光,面上带着坚毅。
“呼”
桓熙长出一口气,最先舒缓了神情:
“有先生这句话,我自当高枕无忧。”
他始终相信王猛,对王猛有着绝对的信心。
王猛也不再紧绷着一张脸,他对桓熙道:
“梁公,此战需得提防燕国分兵。”
桓熙微微颔首,他认同王猛的判断。
燕军进攻河东郡,有两条路线,其中一条是走此前慕容恪经过的轵关陉,与苻坚合兵,一同南下。
另一条便是由河内郡向西,直扑东垣县。
桓熙起身,注视着被架起的河东舆图,注视着舆图上的山川形势,突然扭头道:
“若我是慕容,此战当率主力进攻东垣,而以偏师汇合苻坚,使我军首尾难顾。”
由于东垣县已经被桓熙控制,他不认为燕军的主力会走轵关陉,否则梁军一旦击败燕军偏师,趁势由东垣县东出,继而进攻河内郡,燕军必定难以及时回援。
只要堵死轵关陉、太行陉、白陉的东侧出口,燕军就只能走其余五陉中,最南端的滏口陉退回邺城,等燕军绕了一个大圈回到河北,桓熙早就坐稳了河内。
因此,桓熙认定燕军主力不会和虞军汇合,而是要进攻东垣。
桓熙说着,笑道:
“这既是挑战,也是机遇,虞军进攻闻喜,燕军进攻东垣,固然会让我顾此失彼,但也可能给到我逐个击破的机会。”
王猛深以为然,他思索道:
“不知燕军偏师将以何人为主将。”
桓熙虽然没有收到这方面的情报,但也有自己的猜测:
“想来,偏师主将必是慕容垂。”
王猛没有反驳,只是疑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