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素闻慕容、慕容垂兄弟不睦”
话未说完，却被桓熙打断：
“二人虽然兄弟失和，但是有慕容恪在，他必能说服慕容将偏师托付给慕容垂。”
慕容、慕容垂之间的关系并不好，但他们都与慕容恪关系密切，而慕容恪深知慕容垂的才能，此战如此关键，他肯定是要举荐慕容垂统领偏师，以求稳妥。
至于慕容恪本人，则会留在慕容的身边，辅佐他统率主力。
这些都是桓熙的猜测，但燕国君臣也恰恰就是这么布置的，只不过暂时没有情报来验证桓熙的判断。
王猛好奇道：
“敢问梁公，慕容垂此人如何？”
王猛曾经跟慕容垂交过手，那是在洛阳争夺战时，慕容垂跟随慕容恪救援洛阳，而王猛则东出驰援桓温。
但两人都不是那一战的主角，桓温与慕容恪才是。
一直以来，慕容垂都被慕容恪的光芒所掩盖，因此王猛对他缺乏了解。
至于原时空中，王猛忌惮慕容垂，劝说苻坚将其处死，那是二人相处过后，王猛看透了慕容垂。
当然，桓熙身为穿越者，哪能不了解慕容垂，被后世誉为十六国第一战神，桓熙可不敢小觑他：
“此人之才，不下慕容恪。”
王猛倒吸一口凉气，他之所以询问桓熙对慕容垂的看法，就是想要建议桓熙先想办法，击破虞军与燕军偏师，再去对付慕容、慕容恪所率领的燕军主力。
毕竟在王猛看来，相较于慕容、慕容恪，苻坚明显是一个软柿子，先易后难，柿子当然要挑软的捏，兴许击破苻坚与燕军偏师，无需再战，燕军主力自会饮恨班师。
第390章 兄弟不睦
冀州，邺城。
慕容的心腹大臣们离开显阳殿，慕容恪与慕容垂同行，兄弟二人显然是有话要说，因此众人有意隔得远远的，没有上前打扰他们。
“道明（慕容垂字），我事先没有与你商量，却向陛下保举你为偏师主将，实在是此战不容有失，唯有你能当此重任。”
慕容恪一边走着，一边说道。
慕容垂笑道：
“阿干何必与我解释，我等皆为大燕宗王，国事即是家事，自当勇于任事，岂能畏缩惜身。”
慕容恪闻言颔首，今日二哥慕容召集众人，商量出兵方略，定下了偏师与苻坚汇合，而主力则进攻东垣以牵制桓熙的策略。
慕容询问偏师主将人选，慕容恪当即举荐了五弟慕容垂。
慕容垂在中原地区的名声并不大，但在慕容鲜卑内部，众人多少都知晓他的才能，否则慕容也不会这般忌惮他。
有慕容恪保举，而群臣附议，慕容最终还是选择相信了慕容垂，待战事一开，将由慕容垂率领偏师同苻坚一起进攻闻喜县。
慕容恪与慕容垂行走在九华宫的过道中，慕容恪提起了西边的邻居，叮嘱：
“苻坚虽然在银川一战败于谢艾、邓遐之手，但却能够全身而退，可见其人并非不懂军事的白面书生。
“道明与他汇合之后，切记不可盛气凌人，可以适当采纳他的提议，不过，也无需对他唯命是从。”
苻坚还很年轻，时年二十岁，这样的岁数最容易冲动，慕容恪担心慕容垂瞧不起苻坚，导致二人离心离德，到时候，友军有难，不动如山，最终得利的只有桓熙。
慕容垂比苻坚大了一轮，时年三十二岁，显然，心态也更为成熟。
他并没有因为苻坚在银川的失利，而轻视对方，胜败乃兵家常事，一时的失败算不得什么，可是在深入敌境的同时，遭遇失败，却还能够全身而退，足以体现一个人的军事水平。
苻坚虽然比不得桓熙、谢艾以及他们慕容兄弟，但也绝对是在水准之上。
不像是狄道之战中的张重华，分明毫无领军经验，非得带着前凉精锐亲征，与桓熙争夺秦州，遭遇溃败，前凉数年内都不曾恢复元气，直至张重华死后，被桓熙轻易吞并。
慕容垂正色道：
“阿干尽管放心，垂自有判断，倘若苻坚刚愎自用，我便与他分开驻军，免得受其连累。”
慕容恪展颜笑道：
“有道明这句话，我也无需再为北线局势牵肠挂肚。”
二人说着，一前一后走出九华宫，在宫门外道别。
慕容垂径直回去吴王府。
进到府邸，慕容垂的神情并没有像是在与慕容恪相处时的那般轻松。
慕容恪可以连续两次铩羽而归，慕容对他仍然是言听计从，但慕容垂可没有这样的好命。
如今慕容应慕容恪的请求，以慕容垂为偏师主将，一旦闻喜战场出了问题，慕容只怕是要新仇旧恨一起算。
因此，慕容垂明显感觉到了压力，当然，正如他与慕容恪所说的一样，自己不会因此退缩。
慕容垂回到家中，直奔后院，却不见妻子段氏。
“王妃去了何处？”
慕容垂询问婢女。
婢女回答道：
“皇后召集宗妇前往寺庙祈福，王妃出门已久。”
慕容垂点点头，皇后祈福的庙宇自然是皇家寺院，不像那些民间佛寺那般污秽不堪。
譬如，桓温就喜欢在民间的尼庵、道观里放浪形骸，有燕国大臣曾建议派遣刺客，但桓温浪归浪，却也受到其子的影响，非常重视安保，因此也没有给到燕国刺客的机会。
吴王妃段氏是在午后才回到了王府，一进门便是一副气冲冲的模样，似乎在外边受了天大的委屈。
“皇后实在是欺人太甚！”
段氏关上卧房的门，向丈夫抱怨道。
慕容垂知道，这定是可足浑皇后当众给了妻子难堪。
慕容与慕容垂兄弟不和，二人的妻子同样关系很差。
可足浑皇后虽是慕容的妻子，但出身卑微，是因其美貌，而被慕容所钟爱，得以被立为正妻。
而慕容垂与妻子段氏的婚姻，是早年间慕容鲜卑与段部鲜卑联姻的产物。
慕容在世时，段氏自恃出身高贵，瞧不起可足浑氏，言语之间，对于那位二嫂并不怎么恭敬。
偏偏可足浑皇后也挺刻薄的，又记仇，在慕容去世，慕容当家，可足浑皇后自然要报复回来。
段氏贵为吴王妃，但却被皇后针对，哪还能有她的好日子过。
可足浑皇后就时常在宗妇面前变着法的用言语羞辱段氏，让其出丑。
慕容垂无奈道：
“我与你说过许多遍，若是不想谒见皇后，大可称病推辞，你又何必勉强自己在她面前强颜欢笑。”
段氏满肚子的委屈，见慕容垂不理解自己，眼泪当场就流了出来：
“妾身当然可以安逸地躲在后宅，两耳不闻窗外事，但皇后的怨气得不到宣泄，必定是要化作枕旁风，进夫君的谗言。”
慕容垂长叹一声，将妻子搂入怀中，为她抹去泪水：
“都是我的错。”
实际上，段氏与可足浑皇后当年之所以交恶，根源还是因为慕容与慕容垂兄弟不和，这才导致了她们妯娌针锋相对。
段氏闻言，心里好受了许多。
她与慕容垂虽然是政治联姻，但这么多年来，夫妻恩爱，感情非常深厚。
因为段氏与可足浑皇后关系恶劣的原因，慕容对这个弟媳的观感很差，曾经多次暗示过要让慕容垂休妻另娶。
可慕容垂他们夫妻情深，慕容垂又怎么可能答应，哪怕拒绝时的措辞很委婉，然而，慕容垂不领情，注定会惹得慕容不快，加深兄弟之间的裂痕。
毕竟在慕容看来，自己让慕容垂休妻，已经是在向他释放善意，但慕容垂却对这份善意不屑一顾，以慕容的性情，哪能不对慕容垂心生怨恨。
如果不是慕容恪从中斡旋，河北虽大，又哪有慕容垂的安身之地。
第391章 故技重施
长安，尚书台。
桓熙与王猛还在继续着此前的话题，当王猛听到桓熙称赞慕容垂的才智不逊于慕容恪的评价，一颗心不由往下沉。
他与慕容恪交过手，王猛在洛阳时，曾被慕容恪看破了诱敌之计，因此，他很清楚慕容恪有多么的难缠。
而今，又有一个不下于慕容恪的慕容垂，可见梁军想要在北线占得便宜，恐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桓熙见王猛面露愁容，笑道：
“再怎么坚固的城池，哪怕是铜墙铁壁，可一旦内部出现问题，我便能轻易将其攻陷。
“慕容垂此人纵有才干，却与慕容交恶已久，如果巧施离间计，或许能使他们祸起萧墙。”
桓熙想要挑拨离间，却勾起了王猛不好的回忆，他苦笑道：
“当年梁公欲借苻生之手，将苻坚除掉，然而却让鱼遵给苻坚挡了灾祸，反倒推波助澜，让苻坚以旁支夺位，而今成了我们的心腹大患。”
桓熙闻言，哪怕以他的脸皮之厚，居然也红了起来，他强调道：
“苻生与苻坚并无过节，而慕容兄弟旧怨颇深，二者岂可相提并论。”
在桓熙想要借刀杀人的时候，苻生是信任苻坚的，这才是当初计划失败的关键原因。
至于慕容与慕容垂，可就容易操作了。
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慕容家是有内斗的传统的。
慕容鲜卑的基业开创者，也就是慕容的祖父慕容，当年就迫使其庶长兄慕容吐谷浑黯然离开辽东，带领部落远迁上万里，去到了河西定居。
而慕容的父亲慕容也是有样学样，庶长兄慕容翰受其猜忌，只得弃国出逃，先后投奔段部鲜卑、宇文鲜卑，以求庇护。
此后慕容想方设法迎回了慕容翰，而慕容翰也凭借对宇文部的了解，帮助慕容吞并宇文鲜卑，可兄弟之间，终究不能相容。
慕容翰在一次作战受伤之后，留在家中休养，闲来无事，便尝试着骑马，可慕容在听说此事后，居然认定慕容翰是要谋反，随即赐下毒药，逼其自尽。
由此可见，忌惮、厌恶一个人，哪怕他在家中骑马，都是要谋反的铁证。
桓熙想要让信任苻坚的苻生，因为流言而将苻坚赐死，难度确实很大。
但挑拨慕容与慕容垂，却根本不成问题。
慕容垂本名慕容霸，因为年轻时堕马摔断一颗牙齿，被慕容讥讽，将其改名为慕容（缺），此后，又因（缺）字触犯谶纬文书，故而又省去了右半边的，易名为慕容垂。
桓熙与王猛说起了慕容垂的更名史，信心满满道：
“我料定，不仅慕容垂因此生恨，更在慕容的心底落下了一根刺，只要利用好谶纬之术，必能使他们兄弟反目。”
谶纬之术，自古以来都是杀人的利器。
且不说杨广因为一句李氏当兴，诛杀了隋朝开国第一功臣李穆的宗族。
就连被后世奉为明君典范的唐太宗，也因为李君羡的乳名五娘子，正应了‘唐三代以后，女主武王代有天下’的谶言，将其冤杀。
又何况是慕容与慕容垂这对兄友弟恭的亲兄弟。
如果慕容不是心里有刺，又怎会匆匆将慕容，易名为慕容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