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某今日初至长安,梁公与我并不熟识,不仅委我以重任,更以子嗣相托,安又怎敢怠慢,必当尽心竭力,以报梁公恩德。”
这话倒也没错,按照谢安的理解,桓熙与他确实不怎么熟悉,此前从未有过接触。
可人家一上来,就把培养继承人的任务交到了自己的手中,别说是谢安,任意一个人在感受到这样的信任与器重之后,也不可能不为之动容。
当然,桓熙身为穿越者,作出这个决定就要简单许多。
桓熙抚掌大笑道:
“有叔丈与景略、子良齐力为我教导阿满,桓某再无忧虑矣!”
谢道韫早就替父母、叔父在长安购置了紧邻皇城的一座大宅院,其余人自然跟随她前往宅院安置。
而谢安则与桓熙坐着马车直奔尚书台,显然,桓熙也迫不及待想要让王猛、权翼等心腹与谢安结识。
这些人,都是桓熙外出作战时,留守长安的重要人物,他可不想自己在前线与敌人鏖战,王猛、权翼、谢安三人却在后方争权夺利。
第229章 先灭威风
梁国尚书省内,一间僻静的厢房,王猛与权翼热了一壶酒。
权翼拨弄着炉火,看似漫不经心的说道:
“自从谢艾以后,我就不曾见到梁公这么渴望能将一人招致麾下,甚至不惜使用手段,胁迫他出山。
“可是谢艾三胜后赵,名动天下,谢安怎能与他相提并论。”
这话倒也没错,单论名望,别说是北方,就算是在南国,谢安也难望谢艾的项背。
毕竟谢艾的名声是靠着与北方霸主后赵的三次以少胜多,硬生生给打出来。
而谢安的才能,目前来说,只存在士人的口口相传之中。
也难怪权翼对此颇有微词。
当然,这份怨气并非冲着桓熙,否则权翼又怎会与王猛直言。
权翼继续道:
“谢安此人,惺惺作态,屡次推辞征辟,只是为了给自己养望。
“如今梁公稍一胁迫,便立即举家北上,实在是一个贪生畏死,驱名逐利之人。”
王猛闻言,并没有往心里去,而是替谢安解释道:
“子良出身天水权氏,自然明白,对于士人而言,家国天下,顺序不能颠倒,先得顾家,才会去治国、平天下,因此宗族利益始终被他们摆放在第一位。
“若只是个人的生死,自可抛诸脑后,可是关系到宗族的兴衰,谢安石又怎能无动于衷。
“子良因此断言他贪生畏死,驱名逐利,太过武断。”
说着,王猛笑道:
“至于谢安石功名未立,子良呀,你可知道,当年梁公派人前往华山,邀请王某出山,王某又是怎样的情况。”
当时王猛正在华山隐居,静待明主,自是默默无闻的时候,也不知道桓熙从哪里听说了王猛的才能,不惜两次派人相请,在信中透露自己的施政策略,以此引诱王猛前往汉中。
权翼当然清楚事情的经过,他并未言语,只是点头。
王猛坦言道:
“我学成之时,曾在邺城游历,得到羯赵侍中徐翁(徐统)的欣赏,辟为功曹,王某遁而不应,此后一直隐居华山。
“梁公自小生长在南国,我在邺城游历时,梁公尚且年少,料想,此等小事,也不可能入梁公之耳。
“不瞒子良,时至今日,我亦不曾知晓,梁公究竟是从何处听说了我王猛的名字,又为何认定我有匡正天下的才能。
“如今谢安并无盛名,可是梁公对他赞誉有加,我虽然与谢安石尚未蒙面,却相信他的才能当得起梁公的重视。”
权翼不能反驳,但还是哼道:
“倘若谢安石真有才能,愿意一心辅佐梁公,效犬马之劳,我自当全心接纳他。
“可他若是心系晋室,在梁国尸位素餐,不思报效恩主,我非得想尽办法,将他逐走。”
王猛只是笑着摇摇头,谢安既然都已经被胁迫来了北方,自当尽心竭力。
否则桓熙再给他送去一个空食盒,逼他服毒自尽,谢安又何必辛苦走这一趟。
假使是抱着出工不出力的心思来到长安,再被桓熙逼死,倒不如留在江东,虽死,也能在青史上写下忠贞之名。
厢房外,谢安一脸的尴尬,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桓熙提前安排好的,让王猛与权翼在厢房里演了这场戏,一人唱红脸,一人唱白脸,就是为了给他敲响警钟
毕竟王猛一直在为谢安辩解,而桓熙也有意让二人交好,虽然权翼暂时与谢安有了冲突,但是有桓熙、王猛居中调和,二人很快也能冰释前嫌。
这件事情究竟是早有安排,还真是凑巧被听了墙角,桓熙不说,谢安也不敢问。
桓熙轻咳一声,推门而入,屋内的王猛、权翼见是桓熙进门,赶忙起身相迎。
“微臣拜见梁公。”
桓熙迅速上前,带着笑容扶起二人,仿佛根本就不曾听到他们在厢房中的谈话。
哪怕桓熙已经如愿将谢安招致麾下,可是对于他来说,自己最亲近的大臣,还得是王猛、权翼、郗超、邓遐四人。
王猛、权翼自不必多说,郗超是桓熙的第一位下属,常年留在荆州,为桓熙交好桓温麾下将佐。
而邓遐则长期承担桓熙的护卫工作,直到被派驻银川,掌握河套兵权,这才离开了桓熙的身边。
“还没进门,就闻见了屋中的酒香,桓某来得正巧。”
桓熙说着,回头对谢安道:
“叔丈,你今日随我前来,可算是享到口福了,就连桓某,也是轻易尝不到先生的美酒。”
谢安赶忙躬身道:
“谢某既然响应梁公的征辟,前来梁国为臣,君臣之别,大于亲戚私情,还请梁公莫要再以叔丈相称,称呼表字即可。”
桓熙闻言,无奈道:
“罢了,就依安石所请。”
很显然,谢安受到了王猛、权翼对话的影响。
这些个名士,就得先灭灭威风,才能乖乖听话。
现在的谢安,可不是后来的那位晋室中流砥柱。
原时空中,他选择在陈郡谢氏危难之际出山,投奔桓温的幕府。
当时,桓温得到地方官员的进献,其中就有许多草药。
桓温这人,素来喜欢戏谑人,他故意挑出其中一株名为远志的草药,询问众人:
‘此药既名远志,又被称作小草,一物何以有二名?’
郝隆会意,立即答道:
‘长在山中,则为远志,出了深山,便是小草。’
郝隆所言,自然是在讥讽谢安。
要知道,殷浩养望十年,出山时,便是建武将军、扬州刺史。
而谢安在桓温麾下,却只是当了一个荆州司马。
荆州司马不算卑贱,但考虑到谢安常年隐居,直到四十多岁才出仕,这个官职与他过去积累的声望并不相称,但谢安还是接受了桓温的邀请。
郝隆所以讥讽他隐居则为远志,出山则为小草。
谢安因此面露羞愧,根本下不来台。
而桓熙只不过是提前安排了王猛与权翼的对话,当他与谢安靠近时,自会有人提醒二人。
相较于桓温的当众戏谑、羞辱,桓熙的手段明显就要高明许多,既给谢安一个下马威,还充分考虑到了谢安的感受,并不会真的让他下不来台。
第230章 方能服人
与谢安的初次接触,权翼保持住了自己对谢安心怀不满的人设,并没有给到他什么好脸色。
在桓熙、王猛、权翼、谢安四人饮酒谈话之时,谢安虽然很少出言,可只要是开口,必然有其独到见解,发人深省。
权翼内心也认同了谢安的才能,足以当得起这份礼遇。
但他此前的言语威胁,并非桓熙所教,而是发自真心实意,一旦谢安身在曹营心在汉,不能尽心侍奉桓熙。
权翼哪怕冒着被桓熙怪罪的风险,也得将其逐走。
一如原时空中,权翼察觉到慕容垂怀有二心,哪怕苻坚不允,权翼还是决定背主行事,私自派出刺客暗杀慕容垂,只是未能成功。
当然,王猛、权翼并不对谢安的才能感到惊诧,正如他们先前所谈论的那样,他们虽与谢安素不相识,但是盲目信任桓熙的眼光。
既然是桓熙不惜使用下作手段,也得逼来长安,免得放任谢安留在江东,成为自己日后的敌人,谢安必有其过人之处。
这只不过是桓熙又一次,在他的心腹面前展现自己那让人匪夷所思的先见之明罢了。
当年桓熙只是听说张重华沉迷酒色,就认定张重华不久将亡,收取凉州的时机即将到来,与司马懿在得知诸葛亮食少事烦后,得出诸葛亮命不久矣的判断,有异曲同工之妙。
直至夜间,火炉中不知添了多少木炭,四人也不知温了多少壶酒,桓熙喝高了,离开时,还得由沈赤黔搀扶着回去未央宫。
王猛、权翼、谢安三人也各自被人护送归家。
桓熙回到椒房殿,并没有见着谢道韫。
但谢道韫的亲信女官早已在椒房殿等候,转告桓熙,今夜她会宿在娘家。
桓熙仔细想想倒也能够理解。
母女分别多年,自然是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在娘家过夜,自是合乎情理。
桓熙不至于连这也要心生猜疑。
他打了一个酒嗝,径直便去寻李媛。
由于李媛事先不知道桓熙会来,因此没有准备,就连洛娘都没有被送去乳娘的房间,而是打算与女儿同眠。
桓熙进门,将洛娘抱起,一阵亲昵,才放下道:
“洛娘乖,为父与你母亲还有话说,你今晚与乳娘睡去。”
洛娘不明所以,高兴的离开了房间。
李媛待她走远,才笑着明知故问道:
“将军究竟有何事要说与妾身说起?”
家人间的称呼一旦形成,就很难改变,不光是叫的人喊顺口了,就连听的人,也听顺耳了。
因此,虽然桓熙如今身为梁公、大将军,但他还是让李媛称呼自己为将军。
桓熙带着醉意将李媛拥入怀中,嗅着她的体香,笑道:
“阿媛且先与我沐浴,之后自能知晓答案。”
都是老夫老妻了,李媛也不会再向少女时那样,容易被桓熙的挑逗羞红了脸,只见她带着溢于言表的喜悦,快步出门,吩咐正在卧室外侍奉的宫女准备热水。
谢安回到谢道韫专为他们准备的府邸,这间府邸足够大,有许多院子,堪比建康城中,位于乌衣巷的谢府。
谢道韫寻找宅院时,自然是考虑到了谢弈、谢安并未分家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