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撤离洛阳,并非太原王的过错,而是苻建野心勃勃,弃关中于不顾,转而攻打代国。
“太原王一己之力,对抗梁、楚两国的精锐,能够全身而退,已是万幸,怎能说是罪过。”
慕容恪知道,这是二哥在为自己开脱,但他还是执意请罪:
“陛下爱护,臣感激不尽,只是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微臣统率大军南下,所耗甚多,如今无功而返,陛下若不责罚,何以服众!”
慕容无奈,只得免去慕容恪大司马的头衔,只保留录尚书事一职。
当然,等风头过去,慕容还是会把军权交还到慕容恪的手中,让他官复原职。
待慕容恪谢恩之后,慕容转而说起另一件事情:
“虞国传来消息,据说阿英母子被桓熙所获,正囚于长安。”
慕容恪闻言皱起了眉头,他倒不是在意慕容英的生死,而是担心桓熙拿她们母子做文章,使得代国局势再起波折。
“陛下,微臣斗胆建言,如今太子尚未婚配,不如派遣一支使团前往晋阳,为太子说媒,迎娶苻建之女,以示两家交好之意。”
慕容时年三十六岁,皇后可足浑氏与他育有二子,即太子慕容晔、中山王慕容,至于有龙阳之貌的凤皇慕容冲,如今尚未出生。
太子慕容晔时年十二,也差不多到了该定下太子妃的年纪。
慕容恪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陛下聘苻建之女为太子妃,苻建必定欣然同意,两家结为秦晋之好,可在各自边境减少驻军。
“如此,苻建也能集中兵力,抵御桓熙。
“而陛下可在明年春耕之后,抽调大军南下,进攻青州,灭亡段部鲜卑,而后伺机吞并姚襄,与苻建一北、一东,威胁洛阳。
“倘若晋国有变,则南渡淮水,饮马长江,最终与桓氏一东一西,二分天下!”
慕容恪所言,甚合慕容的心意。
在这个乱世之中,慕容氏与苻氏必须携手并肩,才能共同对抗桓氏。
联姻,无疑是亲近双方关系的不二法门。
而慕容恪为他描述的二分天下的愿景,也让慕容为之向往。
慕容清楚,慕容恪所说的二分天下,并非不能实现,只要苻建能够阻拦桓熙东出,无论是段部鲜卑、还是姚襄、桓温,他们单独对上燕国,都难有胜算。
这些人各怀鬼胎,即使联合,也不可能向梁、楚两国那样亲密无间的作战。
慕容抚掌笑道:
“太原王是太子的叔父,请婚使团的人选,就有劳皇弟费心。”
慕容恪自是一口答应下来,他作为录尚书事,总揽庶政,与他国开展外交自然也是慕容恪的分内之事。
慕容愤愤不平道:
“段龛不识天命,朕应祥瑞符谶,登基称帝,他居然胆敢来信谴责。
“朕早有攻取青州之心,只待来年春耕之后,交由皇弟领兵,必要为朕将段龛擒来蓟都。
“有眼无珠之辈,朕非得剜其双目,否则,怎能释怀!”
早年间,段部鲜卑在后赵与慕容鲜卑的两面夹击下灭亡,段部鲜卑也被二者瓜分。
后来随着慕容鲜卑越发强盛,石虎迫于无奈,只得让段部鲜卑首领段兰重新统领赵国控制下的部落,扶持段部鲜卑,抵御慕容鲜卑。
段兰死后,其子段龛继位,趁着赵国内乱的时候,率领部众南迁,躲避慕容鲜卑的威胁,占据了青州,自称齐王。
慕容称帝的时候,段龛曾经写信谴责,这让慕容一直耿耿于怀。
如今慕容恪建议他先取青州,再图兖州,正中慕容的下怀,他又怎会拒绝。
慕容恪欣然领命。
此前,经历过与桓温、王猛的强强对话,面对稳如老狗的二人,让慕容恪空有才智,却无处施展。
如今也该是时候让他捏捏软柿子,出出气了。
虽然慕容恪不曾与段龛交手,但仔细想来,能够在直面燕国的情况下,写信谴责慕容,挑起慕容的怒火,也不会是什么聪明人物。
莫非写信谴责,就能让慕容放弃皇位不成。
慕容恪在与桓温、王猛的战斗中,感觉被束缚了手脚,而桓温、王猛其实同样也打得难受。
一场处心积虑的大战,最终变成了消耗战,如果苻建不是趁机攻打代国,而是猛攻关中,逼迫王猛回师,胜负或许难以预料。
与此同时,桓温的捷报已经被快马加鞭送达了建康。
当天,褚太后就带着小皇帝在文武百官的簇拥下,前往太庙祭祖,向列祖列宗汇报这个好消息。
祭祖之后,便要直面桓温收取洛阳的难题。
桓温在替麾下将士请功之余,提议朝廷还于旧都。
好在公卿们早有对策,借口洛阳处在燕、虞两国的威胁之下,易攻难守,唯恐重蹈永嘉之乱时的覆辙,予以回绝。
永嘉之乱,正是占据并州的汉赵渡过黄河,攻克洛阳,迫使衣冠南渡。
实际上,桓温也没真的指望现在就能够逼迫晋室迁都。
怎么说也要将洛阳防线经营稳固,甚至向北攻取河内、河东二郡,解除北面的威胁,才能成行。
桓温之所以上表请求迁都,只不过是漫天要价,坐地还钱罢了。
朝廷既然拒绝了桓温的提议,对于桓温为麾下将士请求的封赏,便要一一应允。
就连王猛、邓羌也因为驰援有功,被超额册封为清阳县侯、临泾县侯。
当然,真正引起争议的是如何封赏桓温的功劳。
桓温收取洛阳一役,杀伤并不大,但政治影响却不容忽视,毕竟这是光复旧都,足以大书特书。
尤其是击退燕国十万步骑,甭管杀了多少人,慕容恪被迫撤离洛阳是不可争辩的事实。
何况,桓温先后收取乐弘、周成、吕护三人的部众,光复襄城、颍川、河南、弘农四郡,若是不加以重赏,只怕难以安抚楚国军民。
经过数日的讨论,会稽王司马昱接受王坦之的建议,在保留桓温大司马一职的情况下,加授桓温为录尚书事、假黄钺,赐其羽葆鼓吹一部。
同时,以交州、广州偏远为由,免去桓温都督交、广二州军事的权力,改授其司、并、冀三州军事,身兼司州刺史,赋予桓温名正言顺统治洛阳等地的权力。
但是这项任命,注定不能让桓温满意。
看似赋予了桓温军政大权,但是桓温不可能放弃在地方上的权力,主动来到建康,入朝为相。
至于以交广二州兵权,换取司、并、冀三州兵权。
且不说司州,也就是洛阳等地,如今已经被桓温占据,而并州、冀州,则在虞、燕两国手中。
莫非桓温还能靠着东晋授予的并、冀二州兵权,操控虞、燕两国。
因此,朝廷相当于什么都没有付出,就要夺走桓温在广州、交州的兵权。
王坦之的算盘珠子都已经拨到了桓温的脸上,桓温又怎会上他的当。
可以想见,当朝廷使者前往洛阳宣旨的时候,桓温必定推辞不受。
毕竟桓温总不能在恩旨上挑着对自己有利的接受,不利的推辞。
当然,这也就是王坦之的本来目的,光是保留大司马,加授录尚书事,委以军政大权,封赏不可谓不重,足以堵上悠悠众口。
光复旧都的赏赐,是桓温自己推辞,而非朝廷吝啬,不予封赏。
关于桓温封赏的讨论才过去不久,桓熙的奏表同样送来了建康。
桓熙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由陇右送往江陵,再由使者乘船,顺江而下,自然也花费不了多长的时间。
与桓温相同,桓熙也提出了一个必定会被朝廷拒绝的建议:希望将永嘉之乱后,流亡江南之人全部迁回北方,以充实洛阳及周边郡县。
这项建议引得众人哗然,褚太后在群臣的激烈反对之下,自是一口回绝,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也因此,对于桓熙给麾下将士的请赏,朝廷并未设置阻碍。
公卿大臣们阻扰的是桓温、桓熙父子二人的封赏,他们每前进一步,就距离谋朝篡位更近了一步。
虽然桓熙收取河西鲜卑,就实际战果而言,远比桓温更丰盛。
但一个只是平定叛乱,另一个却是光复旧都,收取司州,二者的功劳根本就没有可比性。
桓温功大难赏,所以需要耍些心眼。
而桓熙这点功劳,本就无需重赏。
因此,褚太后与群臣稍作商议,决定加授桓熙使持节、侍中,对于桓熙来说,只不过是虚衔。
至于梁国军民为桓熙请求的西域都护一职,则不出意外的被拒绝了。
不过褚太后还是顺水推舟,答应桓熙的请求,册封其继子桓为代王。
今天只有七千,大家晚安。
第215章 桓温抱孙
永和十年(公元354年)十月二十,司州,洛阳。
“无耻!恶心!”
桓温独坐厢房,愤愤不平的拍着桌子。
他倒不是因为朝廷在给自己的恩旨上耍了心眼,毕竟消息哪能这么快就从建康送来洛阳。
桓温之所以失态,全是因为一封从长安寄来的家书。
得知桓熙连纳三女,给自己添了四名继孙,桓温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自己身为一家之主,可在家里却没有半点地位,活得谨小慎微。
好不容易有乐弘献女,可在听说司马兴男即将前来洛阳的消息,又只得连夜将人送往江陵,交由给郗超代他金屋藏娇。
别说领进家门,甚至都不敢让司马兴男知道这件事情。
反观桓熙,在男女之事上,从不受人约束,年少时就曾与父亲争妾,如今则更加肆无忌惮。
刘美人、郭姜、张玉儿三人,虽无血缘关系,但在辈分上可是正儿八经的祖孙三代。
而桓熙居然前脚在向朝廷请求册封拓跋为代王的情况下,后脚便迫不及待的将拓跋的母亲,未来的代国王太后纳入房中。
种种行迹,实在让桓温既羡慕,又愤慨。
这份羡慕,桓温只能放在心底,不敢与外人提起。
如果传到司马兴男的耳朵里,让妻子误以为他对桓熙的妻妾有非分之想,家里非得闹得天翻地覆不可。
当然,也不是没有值得桓温高兴的事情,桓熙在家书中提到,已经表奏邓羌为弘农太守,将在弘农郡驻扎三万精兵,只此一事,便能让桓温的脸色由阴转晴。
不仅桓熙有一双慧眼,桓温同样具有识人之明。
此前与燕国的战斗中,由于楚军骑兵处于绝对的劣势,邓羌并没有得到表现的机会,但桓温如果不是对他的才能推崇备至,也不会将自己仅有的骑兵,全都交给邓羌。
桓熙在来信中,与桓温解释得很清楚,自己下一步的战略目标,是与苻建争夺代国,不可能在弘农投入太多的精力。
桓温对此表示理解,毕竟握手慕容英母子这张牌,自然要好好利用。
苻建当初在苻雄的建议下,制定了北攻南收的战略,重点经营并州南部防线,与其在并州南部碰得头破血流,倒不如经由河套平原,争夺代国的控制权。
当虞国的主力被迫在北面与桓熙僵持、作战时,这同样能够减轻洛阳所面临的军事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