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武威郡等地的田野间,民众无不哀嚎哭泣。
分明正值盛夏季节,但是一场大霜突如其来,降临在凉州,将田里的禾苗、果实尽数冻死,今年武威、金城、西北三郡注定颗粒无收。
凉州长史,武威郡太守赵俱亲自视察城外的田地,目睹灾情,不由眉头紧锁。
他担心的倒不是灾情,毕竟凉州不同于江南、中原等地,相较于农耕,畜牧业才是凉州地区的主要农业方式。
但问题就出在五月降霜这件事情上。
在古人的认知里,五月飞霜,六月飞雪,这都是上天在示警。
早在窦娥冤之前,《淮南子》就曾记载:
战国时,邹衍尽忠于燕惠王,而被人陷害入狱。
邹衍在狱中仰天大哭,时正炎夏,却忽然降霜。
如今凉州发生了什么事情需要上天示警,民众很容易联想到桓熙将凉州刺史张曜灵软禁在长安。
前凉基业传到张曜灵的手上,历经六代,哪怕桓熙将张轨的后裔全都带去了关中,但想要消除张氏在凉州的影响力,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办到的事情。
一时间,流言四起,都说是桓熙强行将张氏满门迁走,所以才酿成了这场灾祸。
这是上天在警示众人,必须将张曜灵迎回凉州,否则天神一定会再度降下灾难,以惩戒众人。
早在五月大霜的奇异天灾出现之后,赵俱就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向长安送信。
这也是桓熙设立加急通道以来,第一次启用六百里加急。
赵俱见事情果然在向自己所预料的方向发展,不得不搬进了武威大营,又派遣凉州主薄牛夷前往金城郡,坐镇金城大营,约束营中将士。
牛夷出自陇西牛氏,也是当年桓熙进攻秦州,与赵俱一同投奔桓熙之人。
杨安见流言愈演愈烈,也不得不住进了西平大营。
三人与将士们一同生活,隔绝军营与外界往来的同时,不吝赏赐酒肉,以稳定军心。
他们都清楚,一旦被桓熙安排在武威、金城、西平三郡的一万骑卒也被流言影响,发生暴乱,局势将会一发不可收拾。
当然,三人也在努力想要控制流言在外地的传播,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他们伸不了这么长的手,只能尽力稳住军中将士。
姑臧与长安相距一千八百里,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桓熙在凉州受灾后的第四天,终于得知了整件事情的经过。
雍州,长安。
大将军府内,气氛有些诡异。
得益于董仲舒提出的天人感应学说,不仅是那些升斗小民,就连桓熙麾下将佐,都有不少人认为这是上天在示警,建议桓熙将张曜灵暂时送回凉州。
反正只是傀儡,在哪里当都一样,张曜灵如今年纪还小,将来等他稍微长大些,是重新送回长安,还是让他死得不明不白,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桓熙阴沉着脸,他无法跟众人解释,所谓五月飞霜,六月飞雪,都只不过是正常的自然现象。
那些科学知识,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能够理解的。
正在众人进言的时候,王猛站了出来,他驳斥众人道:
“天变不足畏,人言不足惧!今日若因五月降霜,而将张曜灵送回凉州,岂不是认可了张氏受命于天,统治凉州的说法!”
说着,王猛向桓熙躬身道:
“梁公,臣以为,为今之计,不应该商量是否送走张曜灵,而是要紧急调动军队,护卫主公西巡,趁着赵俱等人尚能控制局面,震慑宵小,稳定人心。”
权翼出言赞同道:
“荀子云: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尧舜为古之圣贤,何以黄河在舜的治下屡屡泛滥,倘若真有天人感应,难道是舜的过失触怒了上天!
“臣请出兵凉州,若有叛逆,正可借此机会,一举扫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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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书卷八十六列传第五十六》:其(张祚)国中五月霜降,杀苗稼果实。
凌晨三点还有一章,三千字,今天先补一千,后面的慢慢补
第167章 出巡凉州
王猛、权翼的发言,让桓熙的脸色好看了许多。
正如王猛所言,五月飞霜事件,将张曜灵送回凉州,自然可以迅速安定人心,但无疑将会对桓氏代晋的进程产生影响。
毕竟天命连桓熙掌控凉州都不认可,又怎么会认同桓氏坐拥整个天下。
正因如此,桓熙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放张曜灵返回凉州,来坐实所谓五月降霜,是上天对桓熙控制凉州的不满。
桓熙别无选择,他起身对众人道:
“翻看青史,华夏大地,天灾数不胜数。
“五月飞霜,并非没有先例,只不过是恰巧发生在我收取凉州之后。
“仅仅因为一场大霜而心生畏惧,怎能成就大事!
“我自入主关陇以来,广施德政,百姓归附。
“天心即民心,倘若上天真有意志,目睹关东惨况,心怀怜悯,也必将为我加赐天命,终结这个乱世,又怎会降下惩罚。
“莫非以张祚的卑孽,我率义师讨伐,保护张重华的子嗣,还是一件错事!
“我意已决,即刻召集五千枪骑,明日在城外大营听命。
“同时以六百里加急,传令朱序,命他动员秦州州郡兵,进入金城、西平、武威三郡,帮助稳定局势!”
桓熙有了决定,众人也不再纠结于是否要将张曜灵送回凉州,纷纷起身应诺。
此时兵部尚书谢艾已经回到了长安,也在大将军府参与议事,因为他的身份敏感,所以众人争论的时候,谢艾并没有发表意见。
桓熙对谢艾说道:
“子秀,明日你随我一同前往凉州,若要安抚凉州将士,少不得你的帮助。”
谢艾朗声应道:
“微臣遵命。”
众人各自散去,桓熙只留下了尚书令王猛一人。
他语重心长道:
“我之所以只带走五千枪骑,是因为家父正在筹划北伐,我实在放心不下,所以想要将步卒留在关中,听从先生调遣。
“一旦中原有变,先生可以率众东出,接应家父,不使其遭遇危险。”
王猛正色道:
“微臣谨遵梁公吩咐。”
桓熙点点头,这才放王猛回去尚书省,处理政务。
而桓熙自己也离开了大将军府,明天就将出发前往凉州,此行虽然说是巡视,但路程注定很赶,不可能带着妻妾儿女们同行。
桓熙准备好好与家人们共度这一天。
当他回到未央宫,谢道韫正在教阿满、洛娘、幼娘认字。
阿满继承了他父母的聪慧,哪怕才四岁,但学习起来并不吃力,进度远远甩开了洛娘与幼娘。
“阿爷回来了!”
阿满看见门外的桓熙,高兴地喊道。
洛娘与幼娘闻言,也放下了手中的毛笔,三人跟随谢道韫一同上前迎接桓熙,向他行礼。
桓熙宠溺地揉了揉阿满与洛娘的头发,又让他们兄妹带着幼娘外出玩耍,屋中只留了他们夫妻二人,桓熙说道:
“凉州有急事发生,我明日就要启程,亲自走上一趟。”
谢道韫其实也习惯了与丈夫聚少离多的日子,她强撑笑容道:
“有妾身在,夫君无需顾虑家中之事。”
桓熙将谢道韫搂在怀中,说道:
“一直以来,我很少过问家里的事情,幸亏有你为我操持。”
谢道韫心中甚慰,她道:
“这本就是妾身应该做的。”
黄昏,凉州五月降霜的消息已经在长安传扬开来,尤其是桓熙紧急征召那些休假在家的枪骑,命他们今日归营,明日随他前往凉州,更是让人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西平公府,张曜灵也耳闻了这一消息,为之惊恐不已。
自从来到长安,他已经表现得足够恭顺,哪怕父亲张重华在临死之前,叮嘱他们兄弟有事谢艾为父,但即使同在长安城,张曜灵也从未主动联系过谢艾。
如今听说凉州舆论汹涌,想要将他迎回武威,张曜灵为之惊恐不已,唯恐桓熙会将他除去,以绝后患。
左思右想,这名十二岁的少年终于做出决定,他只身前往大将军府,想要向桓熙请罪。
但听闻桓熙已经回了未央宫,又赶忙前去宫门前求见。
桓熙此时正与家人们一同用膳,他对一直坐立难安的张玉儿道:
“玉儿,往宫门处去接一下曜灵。”
张玉儿此时也得知了凉州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不由暗自恼怒,自己姐弟在长安生活得好好的,如今闹出这种事来,好在桓熙没有迁怒于人,否则,如果换一个性情暴虐的人,只怕不仅是张曜灵,就连张玄靓都保不住性命。
“妾身遵命。”
张玉儿躬身一礼,又向谢道韫施礼告辞,这才行色匆匆的前往迎接张曜灵。
桓熙在她走后,又吩咐婢女另置一案,为张曜灵准备饭菜。
不久,张曜灵紧跟在大姐身上来到了椒房殿的正厅。
“罪臣张曜灵,拜见梁公!因为罪臣的缘故,使得凉州不宁,还请梁公责罚。”
一进门,张曜灵就迫不及待的下跪请罪。
“起来吧。”
桓熙放下碗筷,指着空座,对抬起头的张曜灵说道:
“都是自家人,无需拘礼,想必你来得匆忙,还未用膳,不如与我一同用膳。”
张曜灵赶忙谢恩入座。
然而不等他松上一口气,却听桓熙指出道:
“今日,你犯了两个错误。”
张曜灵闻言,顿时汗流浃背。
就连张玉儿的一颗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张曜灵正要再次请罪,只听桓熙继续道:
“你是朝廷册封的凉州刺史,并非梁国之臣,因此,你不应该向我称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