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渊看着皇位上的苻健,在详细陈述过自己的成果之后,请罪道:
“陛下,微臣自作主张,许诺大虞事后拥立拓跋斤为代国之主,还请陛下责罚。”
苻健闻言笑道:
“卿家何罪之有,若不许以重利,拓跋斤又怎会为我所用。”
说着,苻健冷笑道:
“至于代国之主,且看拓跋斤有没有这个福气。”
苻健辛辛苦苦在代国制造内乱,可不是为了给拓跋斤铺路。
此时,拓跋斤并不知道,事情还没开始,苻健就已经计划好了卸磨杀驴。
代国都城,盛乐(内蒙古和林格尔县以北)。
拓跋斤带着两坛好酒来到了堂兄拓跋君的府上。
二人喝了几碗,拓跋君兴致正浓,拓跋斤却放下了酒杯,一个劲地叹气。
拓跋君见状,疑惑道:
“高凉王今日前来寻我喝酒,又为何长吁短叹?”
拓跋斤虽然没能继承父亲的领地,但袭封了高凉郡王的爵位。
他闻言,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抬头看了一眼正在相厢房侍奉的奴婢,欲言又止。
拓跋君心领神会,将奴婢们尽数驱走,说道:
“如今只有你我二人,高凉王有话不妨直说。”
拓跋斤见没有了外人,这才开口道:
“我是为了大人而叹息。”
在拓跋孤死后,拓跋什翼犍自领北部,而以其长子拓跋君为南部大人。
拓跋君闻言,疑惑不减,自己好端端的,拓跋斤又在操的哪份心。
只听拓跋斤继续道:
“大人统领南部,如今自然是志得意满,可燕国占据河北,实力与日俱增,而代王又深受晋人影响,只怕大人贵为长子,这世子之位,终究还是要让拓跋来坐。”
拓跋什翼犍于公元338年,也就是十六年前回到代国继承王位,同时迎娶慕容的姑姑为王后。
不久,慕容王后病逝,拓跋什翼犍又与公元344年,也就是十年前,迎娶了慕容的妹妹为王后。
时年八岁的拓跋,正是慕容的外甥,也是拓跋什翼犍的嫡长子。
至于拓跋君,只不过是庶长子罢了。
拓跋君闻言,脸色很难看。
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这些原本都是晋人的规矩,但拓跋什翼犍在邺城当人质时,深受汉文化的影响,拓跋君身为人子,当然也知道父亲倾向于立嫡长子拓跋为世子。
可他始终抱有一丝幻想,希望能在南部大人的位置上做出成绩,让父亲看到谁才是未来可以统领代国之人。
然而,拓跋斤的一番话,打破了拓跋君的幻想。
毕竟其弟拓跋在占据嫡长子的名分之外,还有一个强大的母族,燕国。
随着燕国越来越强大,拓跋君只会距离王位越来越远。
拓跋君强忍内心的苦涩,说道:
“此事父王自有安排,况且他以我为南部大人,足见信重。”
拓跋斤却忍不住笑道:
“大人又何必欺骗自己,这只不过是代王的权宜之策罢了。”
说罢,拓跋斤不再多言,他向拓跋君请辞,离去前,拓跋斤留下一本《史记》。
拓跋君拿起翻看,书中有一页被折了一角,正是《史记匈奴列传》中有关冒顿鸣镝弑父的故事。
看罢前人的故事,拓跋君终于合上了书本。
他发觉自己与冒顿有太多的相似之处,二人身为庶长子,都有着相同的尴尬处境。
正如拓跋斤所言,父亲看似信任他,但终究只不过是在拓跋年少时的无奈之举。
一旦拓跋年岁稍长,拓跋君明白,自己就将失去如今所拥有的一切。
毕竟拓跋什翼犍目睹拓跋鲜卑这么多代的内斗,又怎么可能会让拓跋君继续作为南部大人,给拓跋造成威胁。
拓跋君小心的将这本《史记》仔细收好,对于未来,他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向前,便是成为高高在上的代王,后退,身后则是万丈深渊。
如果冒顿甘于接受头曼单于的安排,不曾杀父自立,也将就此默默无闻。
拓跋君不愿就此放弃对王位的追逐,内斗的基因,一直都流淌在拓跋氏的血脉之中。
翌日,彻彻底底下定决心的拓跋君拎着两坛酒,前往拓跋斤的高凉王府作为回请。
二人屏退奴仆,又是一番密谈之后,拓跋君终于心满意足的离开。
拓跋斤将堂兄送出府邸,远远看着马车离去,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他当然知道苻健派人接触自己,并没有安什么好心,纯粹是在利用自己罢了。
但只有把代国的水搅浑了,拓跋斤才有几会→机会拿回原本应该属于自己的东西,甚至收获更多。
与此同时,拓跋什翼犍对于儿子与侄儿的谋划没有能够提前察觉。
当然了,拓跋君也不可能现在就动手,毕竟就连冒顿,在弑父之前也得做好充足的准备。
下一章3K在晚上11点,凌晨还有一章。
第166章 天人感应
时维四月,岁在甲寅,即永和十年(公元354年),四月下旬。
桓熙早在一开始得知桓温即将北伐之后,就不得不做出决定,放弃自己巡视凉州,会盟河西各部的计划。
当桓温来信告知他,自己将在六月出兵,桓熙也赶忙回信一封,表示自己会配合东出。
然而桓温并不领情,他收好了桓熙的来信,对郗超说道:
“熙儿说要出兵助我一臂之力。”
说着,桓温佯怒道:
“周成并非强敌,破之易如反掌,没想到老夫蛰伏多年,今日却被一个孺子轻视,以为没了他的帮助,老夫就收不得许昌、洛阳。”
郗超闻言笑道:
“世子将楚公的北伐大计,放在自己的事情之前,能有这片孝心,楚公应该高兴才是。”
此前一直绷着脸的桓温也终于忍不住,他笑着摇头道:
“终究瞒不过你的眼睛。”
桓温当然高兴,但他并不准备接受桓熙的这份好意。
事实上,江南已经有一种离谱的论调流传,认为桓温能有今日,离不开桓熙的搀扶与帮助。
这种说法并非没有依据,当年伐蜀,桓熙就是与袁乔并列的首功。
笮桥一战,也是桓熙劝说桓温坚持下来,稳定住了军心。
而桓温在灭亡成汉之后,并没有能够继续建立功业,只是趁着北方大乱的空隙,收取了南阳、义阳二郡,体现不出真实能力。
随着桓熙在北方不断地攻城略地,这种论调也越来越有市场,甚至有人笑称,如果自己能有桓熙这样的儿子,只怕成就要比桓温更高。
桓温素来骄傲,又怎么能够忍受得了这种论调。
他筹备光复旧都,未尝没有借此扬眉吐气的想法,又怎么愿意让桓熙掺和其中。
否则,就算是成功收取了洛阳,世人还是会说:瞧,桓温还是离不开他的儿子。
郗超侍奉桓温多年,当然明白他的想法,知道自己不可能劝他回心转意,但还是提醒道:
“楚公,攻取洛阳不难,如何守住洛阳才是难事。”
桓温并非不知道,占据洛阳,等同于直面虞国与燕国的危险。
河东自不必多说,而燕国,以他们的骑兵速度,不出四天就能从邺城奔赴洛阳。
北魏末年,尔朱联军败于邺城城外的韩陵山,斛斯椿只用了四天时间,率领部众提前一步赶回了洛阳,血洗尔朱氏,为高欢献上了城池。
当然,这一段故事桓温并不知晓,但他清楚,如果燕国要攻打洛阳,苻健肯定乐意给慕容氏借道。
可桓温并没有放在心上,他道:
“慕容恪享有盛名,但我听说他以五万精骑交手冉闵一万步卒,十战十败,最后实在束手无策,只得想了一个笨办法,让五千精骑以性命去拖住魏兵,方能取得胜利。
“以众凌寡,魏兵甚至食不果腹,居然打出这样的仗来,慕容恪有名无实,并非我的对手。”
倒也不怪桓温小瞧了慕容恪,那一战,打得实在丑陋。
至于苻健、苻雄兄弟二人,桓温倒是知道,他们兄弟,一个领军五万,却奈何不了区区一座城池。
另一个甚至被桓熙带着一群没有进行过整编,临时接手的匈奴人迎头痛击,狼狈而走。
桓温一想到自己北伐,将要面对这种对手,不由感慨道:
“北境无英雄,遂使小儿辈(桓熙)成名。”
毕竟他桓温凭着一万精兵就能灭亡成汉,如今早已准备了五万精锐步骑,就等着夏秋之际出兵北伐,按理说,就应该横扫中原,如今只是把目标放在许、洛,已经算是在求稳了。
然而桓温并不清楚,慕容恪面对的一万冉魏精锐步卒,都是在经历过一场场厮杀,而练就起来的强兵,又在林地作战,占据了地利。
他也不知道,苻健面对的高王城,又究竟是怎样的险峻。
桓温从未去过北方,如果可以亲眼看一看高王城所在的山川地势,恐怕能够收起轻视之心。
至于匈奴弓骑,桓温对于骑兵的应用,自然比不过桓熙。
在没有见识过骑兵步射战法之前,他确实很难想象苻雄当时的无力感。
实际上,桓温能以一万精锐轻兵疾进,攻取成都,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成汉无英雄,遂使他成就这场丰功伟业。
桓温为桓熙回了一封信,信中让桓熙专注自己的事情,当然,言辞比较委婉,比较正如郗超所说,桓熙能有这份孝心,始终是好的。
桓熙收到回信,一直愁眉不展,原因是他从郗超的私信中听说了桓温对待北方敌人的态度。
正所谓骄兵必败,更何况慕容恪、慕容垂、苻健、苻雄等人并非桓温以为的那样不堪。
如果是抱着这样的心态北伐,只怕攻取了洛阳,也会凶多吉少。
因此,桓熙还是准备在桓温北伐期间,移师弘农,做好虞国、燕国一旦袭击洛阳,自己随时东出,救援桓温的准备。
只是,事情总会有意想不到的发展。
过去几年,上天庇佑,桓熙的治下虽然常有小旱,但并没有造成严重的灾情,以关陇地区的气候来说,还算是风调雨顺。
然而,梁国刚刚建立不久,天灾就悄无声息的来临。
永和十年(公元354年),五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