沮授悍不畏死,提着剑在人群中左砍右劈,激励着北国军死战。
这一战,并没有像典韦他们以为的那样打出一边倒的局势。
原以为四庭柱不复,粮草尽毁,北国军哪怕是挑选了断后死士也是不堪一击的,万没想到这些人是如此的玩命,很多人身中数刀依旧咬着牙飞身抱下战马上的曹军在血水里翻滚。
许褚急切想要突破他们赶去渡口截杀,偏偏被这群北国军缠的脱不了身,便想着斩将破敌,可几万人纠缠在一起,凭借着月光并不容易发现标志性不强的北国军校尉。
最后目光落在了剑都砍出了七八道豁口的沮授身上,此时的他已经身中两刀,还在死战。
许褚可不管你是北国柱石,上前一计势大力沉的落月斩,沮授甚至都没有机会提剑格挡,一道血口从肩头直达腹部,干脆的落了马。
倒在地上的沮授,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望向北方,嘴里呢喃着,“主公,保重……”
另外一头,夏侯渊、夏侯惇、曹洪、曹仁带着一万人已经从延津渡口乘船赶赴了对岸,提前等在了北岸。
他们并不急着动手,刻意等待渡口上的北国军数量囤积上来,也是有意想要将袁绍扑杀。
直到北国军从对岸渡了不下三四万人的时候,夏侯渊爆喝一声:“斩杀袁绍!”
一万曹军从五个方向猛扑了过去。
只听得这番动静,尚未与曹军接触,北国军顿时便如惊弓之鸟,甚至都没有进行象征性的抵抗便四散而逃。
乱军中,有踩踏而亡的,有被逼的直接落入滚滚黄河被激流冲走的,也有惨死在曹军兵刃之下的,一时间哀嚎遍野。
不过,更多的人还是冲上了岸头,朝着不同方向逃跑。
夏侯渊等人一面斩杀着北国逃兵,一面搜寻着袁绍的身影,嘴里不忘喊着赏格,“司空有令,斩杀袁绍者,赏千金,封万户侯!”
千金万户侯,恩泽数代人的奖赏,当然了,他袁绍也配得上这份赏格。
“袁绍在那,追杀袁绍!”一名骑都尉终于看到了‘袁’字大纛,并且一眼就锁定了披着红袍被将士们拥护在中间的男子。
随着这一声吆喝,周遭的曹军都蜂拥而至,那是袁绍吗,不是,是富贵终生的保障啊。
数百骑的保护着红袍男子一路朝北狂奔,身后追击的曹军一开始是几百人的,后来汇聚到了三四千人,很多人徒步都要追击,这也算是赏格的弊端吧。
也不知追击了多远,护佑在周遭的骑兵都被射翻、斩杀,红袍男子也被身后追兵远远投去一杆长枪穿透了身子滚落下马,曹军就像恶狼一样扑了过去。
“父亲,多亏了沮先生的高明手段,曹军果然追杀我们安排的死士去了。”一条小道上,袁尚带着几百骑护着身穿骑兵铠甲的袁绍一路向东,并没有直接往北,这样做的好处是可以避开大部分的曹军。
按着沮授的部署,优先渡河的这群人,将营中的辎重、铠甲、兵器甚至是战马都丢弃,以达到吸引曹军的目的,外加一个假袁绍,确确实实的分担了极大的压力。
尽管死伤也非常严重,好歹护住了袁绍。
“公与……公与回不来了,他回不来了,我痛失臂膀,苍天不助我啊!”袁绍鼻头发酸,心痛如绞。
他没法像袁尚那样感恩沮授的妙计、庆幸自己脱离了虎口。
于袁尚而言,北国失去的仅仅是一个谋士,可于袁绍而言,他失去的是一个愿意在生死关头用自己一命换袁家未来的国士。
可惜,人总是要在失去以后才懂得珍惜。
北国再无沮公与,那个总愿意为了袁家而跟自己死谏到底的沮公与,回不来了。
远处,还能隐约听见哀嚎声和求饶声,不时传来噗通的落水声。
袁绍很清楚,那都是北国将士们发出的绝望啊。
这惊天动地的一战,我就打出了这么个结果,河北四庭柱没了,田丰没了,沮授没了,粮草没了,还祸及三军……
这些悲痛的记忆汹涌的标记着他袁绍的没落。
能在青史留名、并且后世依旧让人耳熟能详的往往只有两种人,以少胜多、以弱胜强打出了耀眼战绩的名将;还有一种是以多败少,以强输弱被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的庸主。
袁绍心知,不管愿不愿意承认,他自己都属于第二种。
称帝称到了耻辱柱上,千古第一人了吧?
袁绍在心里自嘲,在放声大笑,直到嘴角涎出了鲜红,喉咙泛腥,也止不住这阵大笑。
第一百八十三章 格局巨变,国士之言
这一战,堪为改变天下大势走向,光是战损、斩获的统计就用了足足五天时间,而且还不是精确的数字。
中军帐里的曹操托着腮看着台案上被垒成小山的战报,笑而不语。
看不完,根本就看不完。
他只知道这一战里北国军折损近二十万人,但真正死在战场上的并不多,除了沮授带领的两万死士外,就是被一路追杀暴毙的。
大批量的阵亡集中在两个点,第一个点是突破了典韦他们突破了死士后追杀到黄河渡口,很多北国军被吓的掉入黄河之中,被水冲走;加上对岸本就有截杀,落水者也是不计其数。
第二个点则是坑杀了七万多北国军俘虏。
官渡一战,曹操从十万人打到只剩下四五万人,也是军力危殆,可这些俘虏他没法收为己用,他们全部都是北国人,处理起来是个极大的麻烦,只能选择坑杀。
起初曹操也以为可以不用杀这么多人,在校尉抱着一颗人头回来领赏的时候是笑的合不拢嘴的,结果曹操一看,这压根不是袁绍的脑袋,校尉直接被叉出去了。
人生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
不过好消息当然是更多了,为了减少伤亡,沮授提前让人一路抛洒辎重军械和战马来拖延锋芒,这些零零散散的收拾起来后,就是一笔天文数字了。
别的不说,光是战马他们就缴获了六千多匹,六千啊,便是在实力如日中天的时候也没有过这种高度。
再加上战车、弓矢、甲胄,还有张郃带来的大戟士,还有这一场逆天大胜本身的声威效果,曹操可以预见,在未来的一到两年时间里,自己的实力很有可能成为取代袁绍的存在。
当然,前提是要趁着这大胜之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极速扩张地盘,才能驾驭的了日趋增长的兵马带来的巨大消耗。
所以,中军帐里,已经开始讨论如何扩张地盘了,声音无外乎是两种,趁袁绍还没缓过这口气来,立刻北上冀州,吃下北国最大的肥肉。
还有一种声音,是联合袁谭,反扑徐、扬二州,因为这个阶段,吕布也是亟需休整的。
平心而论,第二种声音支持的人最少,可最合曹操的心意,吕布不算什么,他背后的林墨实在让人忌惮。
大战走到今天,可以说都是拜林墨一人所赐,他一个人同时操纵着东西两条战线与北国周旋,完全凭借一己之力把声势滔天的袁绍逼入了绝境,这番能耐,不得不令人忌惮。
可惜,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除了自己以外,也就是曹昂和郭嘉知道。
所以,这个时候,郭嘉的态度很重要。
“司空,百足大虫、虽死未僵,即便有此大胜,如今袁绍还是带回了十万残军,再加上青、并、幽三州屯兵,袁绍依旧能召集三十万大军。
反观我军,此战下来虽是大胜,然兵马折损过半,勉强五万之数,在下建议班师许昌稍作休整,之后当图三地,径取天下。”
“三地径取天下?哪三地?”曹操皱着眉头,认真倾听。
“一者为司隶,三秦咽喉自古兵家必争,想当年高祖帝便是以天府之国川地为后援,关中之地出兵,进而截取天下,自董卓祸乱以来,关中各部林立,民生凋敝,若能修复如初,不仅可以堵住西面刘璋、马腾的偷袭,更兼攻守之便。”
郭嘉说完,众人细细揣摩个中要领,也是纷纷点头。
“二者为荆州,荆州乃天下之腹,水陆两便,土地肥沃,足可养兵三十万众,然刘表看家护院之辈,根本无力守之,若能兼并司隶、荆襄,则天下三分得其一,贯通兖、豫,不陷四战之危。”
帅椅上的曹操从慵懒的斜靠端坐了起来,身体也不由前倾,沉声道:“第三地是何处。”
“并州!北国之中以并州防御最为薄弱,且有太行山阻隔,黑山贼断援;司隶在手,我军占据了攻守之便,从战略上看,攻陷并州后,能两线夹击北国。”
郭嘉的话可不仅仅是简单的战略建议,可以说是给曹操未来几年描绘出了进军蓝图,这种大方向的确定远比一时一计重要的多。
因为大的方针一旦确定下来,今后所有的事情都将围绕着这个点进行。
所以,哪怕曹操对郭嘉推心置腹,也不敢轻易的点头。
“在下附议!”
是荀攸,在众人还在窃窃私语的讨论之时,他站了出来,认真分析道:“司空,奉孝之言堪为国士之见,亦为当前司空的不二之选。”
荀攸的话让在场的张郃与高览大吃一惊,这就是曹营的谋士吗,如此的团结,要是搁我们北国,听到的附和应该是:郭嘉之言真乃匹夫之见!
难怪庸主会被曹操戏耍的团团转,这就是差距啊。
要说重视程度,荀攸在曹操心目中的地位其实不输郭嘉,他当即淡笑了一声,扬了扬额,“公达,如何是为不二之选?”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此番战罢北国,袁绍数年内已无力动兵,中原可与司空争雄者唯吕布一人。
奉孝之策,乃避之短兵,断其进取之路。
此战过后,吕布想进一步扩张,只有三个方向,要么北上青州,要么西进中原,要么南下江东。
然,北国虽败,仍为天下首霸,其断不可图之;中原有司空坐镇,若强起兵戈,最终必为北国所吞,林墨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南下江东,则不可避免要水战,然吕布军中步骑无双,水战无能,强攻则为舍长取短,不智也。”
荀攸这么一番解释下来,就连典韦和许褚这等二货都听明白郭嘉的大方略并不是信口开河,而是经过精心部署的。
北国现在很惨,但依旧是最强大的,他只是暂时没有能力再动手了,那么未来几年的休整期内双方就该想办法提升自己的实力。
曹操这头要摒弃过去吃下徐州的想法,转而向司隶、荆州和并州图谋,这样难度小,成功率高,可以说是充分的发挥了自己的地理位置优势。
而吕布呢,他的位置很尴尬,想要扩张只有三个方向,可任何一个方向都远远要比曹操扩张难的多。
这已经不再是战术层面去阻隔,而是以势去遏制,说是国士之见,完全不过分。
完全领悟了其中奥妙的曹操朗声大笑了起来。
这个方略确实更合乎自己的发展,而且也避免了眼下立刻与林墨正面碰撞的可能。
若是自己能在尽量短的时间内,把这三块地盘都并入其中,那就可以不再惧怕林墨,多路的进军总是会让人顾此失彼的。
最后,曹操看向郭嘉,“难怪你已经对河内有了主意,这么看来,这张杨不死是不行了。不过这戏要做好看了,不可让吕布以此为由动兵。”
“司空放心,这一节在下定会部署妥当。”
“好吧,那我便给吕布写一封信,咱们的联盟可不能松动了。”曹操嘴角勾勒一笑,好像,事情都在往积极的方向在发展呢。
……
颜良从许昌一路被接到徐州临朐的路上是很懵逼的,起初他还以为是袁绍花了大价钱从曹操的手头上把他给赎回来了,结果一听是吕布的人,便完全凌乱了。
直到在临朐颜良和文丑两人见上面的时候,当即抱头痛哭。
“兄弟,你回来便好,你回来了便好啊!”
“兄长何以在此,你不是应该跟在主公身边吗?”
待在大牢里的颜良,哪里知道外面的一切早就发生了惊天巨变。
文丑再见故人,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当初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本来就只是想让赵云放弃劝降罢了,天知道他真的做到了,一时间也是有些无所适从,更不知道该怎么跟颜良解释。
“温侯,请允我们兄弟一些时间!”临朐城内,文丑有些泪目,拱手向吕布致谢。
“无妨,我有的是时间,不过希望文将军也是个言而有信的男人。”吕布点了点头就带着赵云离开了。
至此,文丑颜良两兄弟在徐州聚首,借着酒兴,文丑才把这前因后果交代了清楚。
“什么?兄长,主公待我等恩同再造,岂可背叛,大丈夫死则死矣有何惧哉,要我与主公为敌,不如摘了我的脑袋!”颜良一听便要摔碗了。
曹操许给他的恩典直接就能拜后将军了,可他颜良就认一个理,这辈子就只为袁家人卖命,什么价钱都无法改了这份初衷。
“兄弟莫怪,当时我也是情非得已,你身处许昌大牢,做兄长的本是想与你同死便罢,可我怎么也想不到他们竟然真的有办法把你从曹操的手中救走,这……唉……”
文丑本身也是个糙汉子,一向来是个拳脚硬嘴巴更硬的性子,可面对自己的手足兄弟,也有柔情一面。
“那眼下如何是好,真要与主公为敌,兄长下得去手?”颜良心里难受,但一想到文丑为了自己也算是吃尽了苦头,也萎了下来。
“不不不,兄弟放心,我这第三约说了清楚,绝不与主公为敌,若是做不到,你我兄弟大不了一死就是了。”
这话让颜良心里的石头落了大半,缓缓颔首。
接着,便是很长一段时间的静默,两人不语,苦涩喝着酒,相逢的喜悦已经被今后的烦忧所取代。
许久,颜良才沉声道:“吕布救兄长一命,又从许昌大牢把我带走,我们兄弟欠他两条命,待主公取了这天下,我们一并为他求情,这份恩德,还他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