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做,背后的意思其实很明显:废立了别人的儿子要斩草除根,大伙能理解,但是你不要把大伙当傻子。
作为对士人的安抚,或者说回报,转任太尉的董卓与司徒黄琬、司空杨彪一同携带到朝堂上书,要求为建宁元年被定为叛贼的陈蕃、窦武以及次年在“第二次党锢之祸”中被捕遇害的众多党人平反。
小皇帝刘协(袁隗)准奏,恢复陈蕃等人的爵位,并提拔他们的子孙为官。
士林闻之,大为振奋。
要知道,解除党锢,为陈藩、窦武平反,这些可都是士人们嚷嚷了几十年的大事,董卓直接帮他们一朝圆梦,那么他杀个废太后的事情,也就没人去深究了。
除此之外,董卓还亲自提拔了一批士人作为幕僚,比如之前给袁绍求官的周毖、伍琼,还有原大将军府的官员何、郑泰。
可能是给袁绍封官这招的效果不错,董卓仿效这个先例,让韩馥、刘岱、孔、张咨、孔融、应劭、张邈等人纷纷担任地方太守等要职。
就算是当初厌恶自己弃官而走的王匡、鲍信等人,董太尉也不计前嫌,授以太守之位,以示和解。
同时,在野士人也相继被召入雒阳为官,这些人里有荀爽、韩融、陈纪、蔡邕等,俱是威望重于一时的海内名士。
其中又以荀爽为最,此人很早就有“荀氏八龙,慈明无双”的美誉,后弃官避祸,隐居治学十余年,时人称为“硕儒”。
一通操作下来,如果忽视掉杀害何太后这件事,我们的董太尉看起来就像是个和蔼可亲的邻居家叔叔一样士人要什么,他就给什么,士人推崇谁,他就征召谁入朝为官。
董卓这样到处发官帽子的目的只有一个换取支持。
只要你们士人老老实实地承认我这个良家子出身的太尉,我就可以变成你们想要的样子。
你们不是要诛杀宦官吗?
宫中没胡子的都死完了。
你们不是要解除党锢,要做官吗?
没问题,两千石高位双手奉上。
只要别来挑战我董仲颖的权力,安安静静地吃着我分给你的那一份,大家就能皆大欢喜。
就这么简单。
于是,在徐嘉树戴着熊皮帽子,走进深秋的雒阳城时,这里充满着一种“一切已经尘埃落定”的气氛。
第9章 鸿都门学
雒阳城分内外两层。
内城呈一个“吕”字型,由北宫与南宫组成。
北宫是天家居所,住着皇帝和他庞大的一家子人,南宫则是皇帝及群僚朝贺议政的地方,中间通过一条复道相连。
值得一提的是,黄门侍郎一职便是因为负责联系北宫与南宫的尚书台,可以自由出入禁中而获得巨大的权力。
复道两端分别是南宫的玄武门与北宫的朱雀门,朱雀门作为皇宫的南正门与平城门相通而直达城外。
由于皇帝出入多经朱雀门,故此门最为尊贵,建筑也格外巍峨壮观,据说在四十五里外的偃师遥望朱雀门阙,其上宛然与天相接,堪称东汉洛阳之奇观。
这样雄伟的造物,即使只能在外城远远地看着,也足以让每个第一次来雒阳的外地人惊叹不已。
不过徐嘉树除外。
身位现代人见多识广是一方面,更多的原因是,徐嘉树现在没有什么心情来考察汉代的风土人情。
他遇到了一些问题。
具体地说,就像作者一样,他没钱。
此时的董太尉还没有破罐子破摔,而是摆足了礼贤下士的做派;地方上,新封的各地太守刚刚上任,暂时也没空发起酸枣团建活动,所以看起来整个大汉朝正在趋于稳定。
在雒阳这样一个首善之地,大家日常交易还是认可官方发行的五铢钱,实在没有,布帛也是可以的。
但是很遗憾,这俩样货币徐嘉树都没有。
“你要肉干不要?”像这样问店家的话,只会马上被人赶出来。
没有钱,就没办法待在雒阳。
要知道,外城可是不养闲人的:三公府邸毗邻南宫城墙;永和里、广步里两处住宅区,里面住的人非富即贵。
再加上为这些贵人提供服务的金市(商业区)、武库、府寺、仓库、百郡邸(各地驻雒阳办事处)
这些重要的部门把整座雒阳外城占得满满当当,根本没有“雒漂”的容身之处。
更坏的消息是,要是天黑之前还没找到地方住的话,徐嘉树就可以等着以违反宵禁的罪名喜提牢狱之灾了,就是不知道抓他的是虎贲、羽林还是西园、北军。
总之先去金市看看吧,没准可以找到个包吃包住的工作呢?
徐嘉树这么想着,脚下不停地赶往金市搞不好要应聘伙计了,心里还有点小激动。
“.我应该没走到武库吧?”
看着这条大门紧闭的街道,徐嘉树开始怀疑自己没准是个路痴。
他沿着街道一路走下去,总算找到了一家还没有关门的店铺,上前躬身问道:“诶,这位店家,怎么都关门了,今天是放假的日子吗?”
那老板先是一怔,然后听他的口音不像凉州人,顿时松了一口气,又看徐嘉树长得仪表不凡,举止有礼,遂耐着性子答道:“最近凉州兵在城里肆意妄为,他们又没胆子去找永和里、广步里那些贵人的麻烦,便频频来金市抢掠”
又左右张望了一会,确定没有凉州兵在附近后,才接着说道:“除了我们,那些外地来的客商和貌美的家眷也容易倒霉,稍有不从,便是人头落地啊!”
“这可是雒阳!”听到这种冲击性的事实,徐嘉树有些不敢相信,“天子脚下,凉州兵敢如此行凶?”
“谁说不是呢”老板长叹一声,“就算当初的跋扈将军梁冀,也不曾引着这样一帮豺狼作恶!后生,你若是外地人,还是趁早离开这里吧!”
徐嘉树这才明白金市店铺大门紧闭的原因,可自己原本想来这里找工作的,现在岂不是白来一趟?
雒漂打工计划中道夭折,这可咋整?
老板见徐嘉树面露难色,抬手给他指了条明路:“后生若是一定要留下来,又有自信能通过考试,不妨去鸿都门学碰碰运气。”
鸿都门学,是先帝刘宏在世所设立,因校址设在鸿都门而得名。
与同在雒阳的兄弟学校太学不同,他们并不传授儒家经学,而是以尺牍(公文或者散文)、小说、辞赋、字画为主要学习内容。
起初,鸿都门学的学生都要经由州、郡、三公荐举,再通过严格考试才能入学,生源也多是寒门出身的豪强或者干脆就是平民子弟。
毕竟正经士族都是自幼研读家传经学的,生下来就预定了孝廉名额,哪有心思搞文艺?
于是当时权势极盛的宦官们趁此机会,在外朝建立起士族以外的力量,对鸿都门学多有扶持,加上皇帝刘宏对艺术生的偏爱,阴差阳错之下,鸿都门学的学生的仕途竟然一片光明,就业前景甚至要强过隔壁的太学!
可见阉党升官速度快这件事情,是有传统的。
此后鸿都门学遂一路扩招,学生最多时曾有千余人就读,算是以才艺入仕的一条偏门的路子。
有多偏呢?
大概就是士人不齿与之为伍,路过都恨不得砸你们家窗户的那种
如果徐嘉树是个外地来的高门士族,在雒阳肯定不至于无处可去,老板建议他去鸿都门学碰运气,可谓眼光毒辣,而且那地方说是在郭外(郭,外城城墙),其实离外城也就是一墙之隔。
“之前很多外地人来雒阳入学,梦想着被先帝看上从而一飞冲天。”老板言语中颇有些唏嘘,“可自从先帝驾崩后,宦官尽数伏诛,鸿都门学已经不复往日了,可惜我等平民又少一条路可走啊.”
扩招后的鸿都门学里,涌入了许多商人,他们有闲有钱,只是缺一条上升之路,既然学诗词歌赋、书法字画有机会做官,那当然要尽力试一试。
而能支持长时间留在雒阳学习的,必然不是一般的小商小贩,至少都是颇有家资的级别。
他们这些年投入了大量的金钱和时间,即使鸿都门学今非昔比,也不甘心就此离去,而是留在雒阳城外,等候可能的转机,所以此时的鸿都门学,依然有着一大批富商学生。
“多谢店家赐教!”
徐嘉树掏出了肉干,除了以身相许,这是他仅有的东西了。
“哎哟,不用不用”
“哎呀,要的要的.”
见实在推脱不得,老板便收下了几块。
看着徐嘉树匆匆离去的背影,感叹道:“想我当年,也是这样一个俊后生啊!嗯.这肉干真香!”
第10章 糜竺
雒阳郭外。
说是郊区,也比这个时代大多数地方繁华太多。
且不说上林苑、梁冀园这些皇家园林和达官贵人们的别墅,便是太学和鸿都门学这两个地方也都是士族和富商聚居的所在,出入往来,少有白丁。
鸿都门外一处小楼雅间,有两人对坐温酒,以消秋寒。
这两人年纪相差不大,都在三十岁左右,不过穿着气质却是天差地别。
坐在主位之人生得白净儒雅,身上丝毫没有劳作过的痕迹。
他身穿一身剪裁合体的蜀锦袍子,身后有数个美貌婢女听用,有人负责用体温把他的大氅煨暖,有人负责随时给他添满酒,还有人在一旁持剑侍立警戒,以防有不长眼的宵小过来打扰自家主人。
糜竺,徐州巨富,先祖世代经营垦殖,养有僮仆、食客近万人。
而坐在下位的,居然是糜竺名义上的老师,鸿都门学的毛弘,此人尤其擅长八分书法,在先帝刘宏生前被认为是继师宜官、梁鹄之后,鸿都门学中又一个将要靠着一手好书法飞黄腾达的人物。
“老师何必愁眉不展?”虽然只是个商贾身份,但糜竺言谈的气度即使比起袁氏和杨氏的子弟也毫不逊色,“鸿都门学就是真垮了,您还只是一介白身,士人不至于这般滥杀无辜。”
他很是无奈,自己这个老师又是死活不肯坐主位,又是摆出一副难看的脸色,惺惺作态,无非就是希望自己带他去徐州避一避风头.
可关键是,他糜子仲还没打算走呢!
“子仲有所不知啊!”
毛弘伸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冒出的冷汗,心里却暗骂这温酒的炉子怎么把火烧得这么旺。
“师宜官已经回老家南阳投靠袁术,梁鹄曾经官至刺史也弃官而逃,不知去向”毛弘两股战战,握着酒樽的手都微微颤抖,洒出几滴,“眼下留在雒阳的人只有我了,再不逃走,恐怕死期将至!”
道理很简单,随着过江龙董卓对士人妥协示好,士族似乎取得了全面的胜利,那他们这些依附先帝和宦官的人还能有好下场?
这段时间所有与宦官有关系的人都胆战心惊,别说他毛弘一介平民,梁鹄可是正经的孝廉出身,就因为走了鸿都门学的门路,照样害怕可能到来的清算,连官都不做了。
“.”
迎着毛弘祈求的目光,糜竺沉默不语。
他当然知道鸿都门学的末日不远,但这毕竟是一条仅有的入仕之路,在没有得到明确的答案之前,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不再等一等,难道真的要回到徐州,继续依附那些太守州牧,当一头惶惶不可终日的待宰肥猪吗?
“我会尽快决定去留.”他沉住气,好言安抚毛弘,“若是要回徐州,届时必定不会忘记老师!”
八分书法也算显赫一时的学问,师宜昌和梁鹄都曾凭此官至选部尚书,毛弘作为新一代八分书法的高手,来自己门下做个食客,还是有收藏价值的。
听到这话,毛弘汗也不出了,他满饮一樽,大笑赞道:“子仲真君子也!”
糜竺却站起身,走到窗边遥望远方的上林苑,只觉秋风萧瑟,自己身如落叶,不知该何去何从。
身后美婢以为糜竺陷入沉思,正要上前给主人披上大氅,却见糜竺指着楼下道:“把那个戴熊皮帽子的壮士请来一叙!”
嗯,还是先收集手办.我是说招揽食客比较重要。
和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比起来,徐嘉树都要显得更高大,更白净,在人群中格外醒目。
“诗云:硕人俣俣,公庭万舞。有力如虎,执辔如组。”真正面对面,糜竺出声赞道:“没想到能见到如此璧人,在下徐州糜竺,可以称呼我为子仲。”
璧人,是指此人仪容美如璧玉。
别误会,糜竺的取向没什么问题,只是收藏癖又犯了而已,不然他家里也犯不着白养那么多僮仆和食客
徐嘉树也好奇地打量着糜竺这就是那个刘备的吉祥物大舅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