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庙的布局是前为孔子庙,后为学宫,东侧则是贡院,即会试考场。
看着眼前的大成殿,金柚子与胡靖也不再交谈,而是肃穆地走向殿内。
殿内正中供奉“大成至圣先师孔之位”,左右配享四亚圣颜回、曾参、孟轲、孔汲。
看着几位先师,金幼孜与胡靖肃然行礼。
拜过之后,两人通过东侧小门,进入学宫,继续着之前的话题。
“若是如此,行文八股,代圣人立言是否可以改一改?”
金幼孜有些担忧地问道。
胡靖想了想,微微摇头,道:“风险太大,当下朝廷并无明文,只通过国子监变改,很难揣测朝廷实意。若违背了代圣人立言,那我等多年心血,可就功亏一篑。”
金幼孜也清楚这一点,总仿照圣人的心思去写文章,确实有些憋屈,可若是擅自发挥自己的观点,那很可能会被一棍子打回家。
努力了这么多年,谁会在如此重要的考场之上冒险?
两人走出学宫,想要去贡院看看,提前熟悉下考试场地。
突然之间,一声吆喝传来:“卖考题了,卖会试考题了,都来买呀。”
金幼孜、胡靖顿时被吓得一哆嗦,卖考题?
还有这福利?
不对,还有这脑残?
就算你有考题,也不能公开发卖吧?
售卖试题,可是要被砍头的。
竟然还有人买试题,这些家伙活腻了?
“这位兄台,你不知道买试题是重罪吗?”
金幼孜拦住了一位买考题的举人,严肃地问道。
被拦的举人看了看金幼孜,甩了甩袖子,说道:“买份试题犯哪门子罪?去休去休。”
金幼孜郁闷至极,这年头风气不对啊,买考题的嚣张,那卖考题的更嚣张,衙役都来了,也不跑也不逃,还在那喊着。
胡靖揉了揉眼,金幼孜也迷茫了,那衙役竟然还笑呵呵地,还施礼,然后,走了?
这算什么?
帝国京师,朗朗乾坤,竟有如此黑幕!
我等身为举人,当为君分忧!
金幼孜愤怒地上前,对卖试题之人严厉地道:“你发卖会试考题,按律当斩!我已记住你容貌,想要逃走也没用,奉劝你最好是去刑部大牢,等待皇命处置!”
辽王朱植听闻金幼孜的话,也不介意,拿出一份考题,递了过去,道:“要不,你也来一份?一两银子,童叟无欺……”
“你!”
金幼孜从未见过如此之人,竟丝毫不畏朝廷!
胡靖拉了拉金幼孜,说道:“金兄,这确实是会试考题啊,不过,却是前朝的……”
“前朝的?”
金幼孜懵了,连忙低下头,仔细看去。
果然,这些会试试题,都是宋元时期的试题,并无大明试题。
人家卖前朝的试题,自然是无所禁忌……
朱植看着两人,严肃地说道:“朝廷会试考题,谁敢拿出来发卖?别说拿出来了,就是出了泄密之事,怕也是人头滚滚。这点谁会不知?”
“不过科举一途,总有相似之处。观古而考今,以分上下优劣。不如买几份考题,回去好好研读,或可从前人大作之中,窥出一点门道。”
金幼孜、胡靖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将手伸向了袖子。
这虽然不是此科会试考题,朝廷也不会在已经出过的考题里面再出一次,但看看前人大作,总还是有利无害的。
朱植看着离去的金幼孜与胡靖,掂了下手中的碎银,微微一笑,又扯开嗓子喊道:“卖会试考题啦。”
想要吃一波考试红利的,可不止是胆大包天的朱植,还有一众书商、小商小贩。
夫子庙、贡院周围的街巷,已是人流如织,摩肩擦踵,直至六月五日晚,周围再无商贩身影。
六月六日,会试考试开始。
第一百六十四章 考试就是坐牢?
时间:六月六日。
考场:江南贡院。
好了,到时间了,贡院周围不让做买卖了,不准卖西瓜吆喝,也不准有人敲砖头传摩斯码,贡院外的街道禁商、禁行。
监考官们到了,坐轿子的主副、考官也来了。
举人们,都排好队,都吵吵,也别推搡,这是鲤鱼跃龙门,万一掉河里淹死了,那就不太好了。都精神点,把你们脚下的篮子提在手里,准备好馒头,还没买好馒头的,可以去武大郎家买几个烧饼。
想要进入贡院,需要先接受检查。
先看看你篮子里的东西,笔、墨、砚、蜡烛,没夹带,这个馒头怎么看着不规则,该不会是你自己蒸的馒头吧?
掰开馒头检查,好啊,竟然敢夹带纸条,来人啊,把他压下去,先送到礼部,让礼部交付司法部门处置!
还有那个正在吃馒头的家伙,一并送过去。
考篮没问题,头发没问题,脱衣服吧。
外衣没问题,里衣没问题,内衣……咳咳,那什么,鞋袜也没问题,好了,这是你的牌子,可以进去了。
进入贡院之后,别乱跑,按照牌子上的编号,对号入座。
贡院有上万房间,都是清一色单间,你就在这单间里面考试,睡觉也在这里面睡觉。
舒服吧,想想后世,哪里有单间待遇……
可是,这个单间,有点特殊。
它叫号房。
规格是这样的:长五尺,宽四尺,高八尺。
一尺大概三十厘米,多少比划下就知道了,这哪里是什么豪华自助游单间,明摆着就是一个牢房啊。
后世人称坐监狱为蹲号子,这里的号子,就是号房。
没错,考试如坐牢,就是这么酸爽。
除了知道自己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偶尔写几百个字之外,和坐牢真没什么区别。
外面有人守着,盯着,不准你跑了,吃不好,喝不好,睡不好,个人卫生问题,也得在里面解决,别提多难受了。
那位说,不就是狭窄了,挤一挤,坚持下,考完不就好了?
可是,这考试,他不是考两三天就结束了啊,会试考试,往往要考七八天……
人都到齐了,那就开始考试吧。
明代会试考试分为三场,第一场,试《四书》义三道,每道二百字以上,《经》义四道,每道三百字以上,末能者许各减一道。
其中《四书》义,就是大名鼎鼎的八股文。
八股文的题目,都取自四书五经,能不能写好八股文,直接关系着你能不能中第。
八股,指的是八个部分,即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
这八个部分,都需要用排偶句来作。
在束股末尾,还要写数十字或百余字的总结性文字,即大结。
八股文被人踩了很久了,不仅后世人踩,古人也踩。
比如朱标的老师宋濂,其形容八股文选出来的人才是这样的:“与之交谈,两目瞪然视,舌木强不能对”,想想那个样子,像不像白痴……
明末顾炎武甚至直言:愚以为八股之害,甚于焚书。
在他看来,秦始皇不过是烧了几本书,但八股文,却害了所有的学问,即所谓的“八股盛而《六经》微,十八房兴而二十一史废”。
当然,八股文若只是垃圾,也没人会一直用了,毕竟朝廷也不是垃圾场。
在后世吴敬梓的《儒林外史》中写道:八股文章若做的好,随你做甚么东西要诗就诗,要赋就赋,都是一鞭一条痕,一掴一掌血。
由此可见,八股文是诗赋的一种基础文体。
理性地说道,八股文是存在着问题的,但直接将它与愚民、蠢民挂钩,是不合适的。
设置八股文,本就是为了全面考察士子对经义的掌握程度,以及对文辞的提炼能力,在那个时代,未必是最好的一种方式,但确实是贴合当时时代的一种文体。
说八股文桎梏思想,也不完全对,只能说有些人读书读傻了,把文章的格式,当做了文章的思想,格式有框架,所以就把自己的思想也框住了。
那没办法,是你把自己套进去的。
明清多少厉害人物不是通过八股文考出来的?
解缙、杨荣、杨博、王守仁、于谦、王夫之、顾炎武、黄宗羲、曾国藩、李鸿章、张之洞等等,谁不是经过八股文出来的?
他们没有愚蠢,也没有被桎梏,因为他们清楚,八股文是有格式的,但思想是没有格式的。
很多人在八股文中,有意无意地插入了自己的观点,写出了精彩的文章。
如王守仁的八股文:
彼之所为者,惟以:
理欲无并立之机,而致命遂志以安天下之贞者,虽至死而靡憾。
心迹无两全之势,而捐躯赴难以善天下之道者,虽灭身而无悔。
读之令人惊叹。
第一场考完之后,便是第二场考试:试论一道,三百字以上,判语五条,诏浩表内科一道。
之后是第三场,试经史策五道,未能者许减其二,俱三百字以上。
在科考的考场上,有着相对的公平。
不管你是内阁大臣的儿子,还是平民百姓的儿子,无论你家财万贯,还是一贫如洗,只要你来到这里,那大家就在一个水平线上。
高下优劣,皆看文章。
杨士奇行走在贡院之中,时不时停下脚步,看看举人所答之作,或点头,或摇头,然后走开继续巡视。
夜晚来临时,号房中点起了蜡烛。
在刷刷的笔端,在蜷缩的身体,在对星空凝望的沉默,在低头的呢喃,在一个个孤独而摇晃的灯火之下,是怀揣着报国之志的举子。
武英殿中,朱允将奏折处理完毕,吩咐双喜呈送通政司,然后起身走出了武英殿,对刘长阁询问道:“贡院那边可还顺利?”
刘长阁回道:“禀皇上,一切顺利。”
朱允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四书》义中有一题,为解缙所出,名为一匡天下,呵呵,你可知何意?”
刘长阁惭愧地摇了摇头,道:“皇上,臣虽识一些文字,但终归没什么学问,不知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