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萨克森与哥廷根双方而言,从这里的血腥之战开始,这场战争就已经超脱过了所谓的‘霍腾之婚’的游戏。
赌上本郡所有家族的名誉与尊严,每一个骑士都要在战争中效力,以保卫哥廷根人的尊严。除非萨克森人用屠刀让哥廷根人躺入棺材里。正如同查理大帝用同样的方式,教会了萨克森人要么死、要么跪下的道理一样。
霍腾披着黑羽斗篷,身上则披挂着棕色的长绒厚布组成的罗马式洛嘉袍,头上戴着临时制作的铁冠冕,在萧瑟的寒风中会见这些被俘虏的萨克森骑士。
众骑士只见一位身高壮硕如林木般的年轻男子,头戴低调而不失体统的铁冠,身体上穿着类似于壁画中的查理曼那样的罗马长袍,而袍子隐约之间,也能看到他的铁护胫。他笑容和煦又沉着冷静,走步之间动静有序,腰间悬挂着一柄剑和一本圣经,看起来颇有知识内涵。
对于从来没有见过霍腾的萨克森骑士而言,这样的出场姿态瞬间便完爆了小伯纳德一万倍。尤其是还在战场上刚刚挫败,心理上的落差更衬托出有才有智有谋略的霍腾的高大。
霍腾扫视了骑士们的惨状之后,清清嗓子却道:“感谢诸位的英勇奋战,我们双方战死的勇士都不曾愧对自己的命运,一如阿喀琉斯般的他们值得被称赞。”
这番话有点文绉绉,其实不太适合大字不识的下级骑士们。阿喀琉斯,也就是著名的阿喀琉斯之踵故事里的主角,希腊神话里经典的勇士。
但霍腾就是要为自己营造文武双全的印象,也只能将就的迅速过度。
对于萨克森骑士而言,霍腾的形象在这一句后再次拔升。
真正高情商的人不会对战败者说什么‘臣妾你的妻女,奴役你的儿子’,而是赞扬对方的勇敢‘我们双方都做到问心无愧,不曾愧对命运’。
接着,霍腾又安慰每一个萨克森骑士:“我本不愿意与伯纳德公爵展开这一系列的恶战,然而年迈的老公爵太过固执,才让这一系列的灾难重复不断的发生。我又能多说什么呢?战士的荣誉和尊严只关乎于他的勇敢之心,而不是口舌之间的使者奔驰。于是,我被迫来到这里,与你们进行这不义的战争。”
这段话更是十分高情商, 说的敌我双方的骑士都不由自主的认为,北方的伯纳德老公爵已经完全昏聘,是他以一己之力推动着战争走向不义之战。
但事实上,霍腾在添油加醋方面也不弱于人,特别是派出使者唇枪舌剑的吵架,那更是不让伯纳德专美于前,多次推动事件向自己想控制的方向发展。
可事实如何,也不影响现场的气氛。
无形之中,霍腾已经把这里变成了自己的个人演讲会场,他的目的不是摆事实讲道理,而是煽动这些战败的骑士回去反战!
没错,霍腾准备放掉他们。
“正因为这场战争是如此的不义,所以我不希望有更加痛苦的手足相残发生。我愿意放你们离去,只要你们留下自己的剑,以示不会在接下来的战争里继续为伯纳德公爵效力,我则不再追究任何赎金。包括你们的家人,如果可以,我会在战争结束后将他们的遗产和骨灰一并送回。”
霍腾这番话,从情商和实际两处都实击到萨克森骑士的内心。
他们的欲望是什么?
不就是不打仗,在冬天回到有柴火温暖的房间里老婆孩子热炕头吗?
如此简单质朴的欲望,伯纳德都无法满足!
瞬间,这群骑士再也无法抑制住哀伤的情感,他们有的痛哭流涕,有的咒骂伯纳德的不公,虽然极少数人觉得霍腾是在惺惺作态,但面对痛苦的同袍也心有戚戚然,不敢多吱声,陷入沉默的境地。
攻心为上!
霍腾牢记着的纸上谈兵军事学的关键要语。先瓦解掉敌人主要战斗力的战斗意志,再围绕这一方向开战重点进攻,到时候逐鹿天下,鹿死谁手,当然是犹未可知。
等这群骑士的心理防线已经溃败,战斗意志极度衰退之后,霍腾再添加上了一记重锤:“我知道所有的骑士都把自己的配剑作为自己的荣誉,让你们交出配剑确实太难为荣誉之心了。不如这样,你们把剑鞘留下吧。”
步步为营,霍腾的退出战争交易筹码越来越轻,但骑士们心理防线的溃败却越来越严重。
价码越降越低,骑士们都清楚再降可就降无可降了。
所以他们同意留下自己的剑鞘,带着扈从们回到河边推着还能驾驶的船只,踏上了回家之路。
霍腾经过一番演讲,折服了战败的骑士之外,也带给本方骑士疑问。
“赎金怎么办?”有些骑士觉得不妥。至少要点钱吧?
对此,霍腾则微笑着让他们稍安勿躁:“别急。让这些人把战败的意志带回去吧,他们就像是混入羊群里的毒狼,会毒害剩下军士的敢战之心。就像一场风寒,总是最现实始于老人和小孩。”
这才想通了其中的症结的骑士们,只能对霍腾的奇特想法再次拜服。
......
这些骑士回去了。
他们垂头丧气,完全没有了一个战士应该拥有的蓬勃朝气。
小伯纳德听闻霍腾竟然放归了战俘之后,为了表示自己同样也很宽厚仁和,便没有把这些骑士专门单独放置。
事情的走向果然和霍腾的计策相同。他放回去的这些,带着战败信号的毒瘤,迅速把各种信息传递到了同乡同辈之间,让整个军队的战斗意志都开始严重挫败下滑,以至于小伯纳德走在路上都会被道路以目。
那是下层骑士完全不信任萨克森家年轻领袖的证明。
大量的骑士开始收拾行李,不管不顾的公开逃亡回家,根本不给小伯纳德面子。
这时再回过神的小伯纳德想将战败的骑士单独关押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他的权威大大削弱,他的命令无人在意。
“真是可笑!可笑至极!”
得知消息的老伯纳德几乎要气死了。
他找来扈从,细细的盘问了霍腾的正义演讲后,狰狞的呲着牙,握着拳头在房间里疯狂走动了许久之后,才说出对自己儿子的评价:“小伯纳德,废了。事后把他送进修道院,从修士开始锻炼吧。”
“但是.....”
把刻着书信的木板砸碎后,老伯纳德却沉稳残忍的轻声细语:“该死的小子,你接下来的敌人可是我....”
第一百六十章 互相偷屁眼
鲁默河,无论如何,战争将决定于鲁默河。
这条宽八米,说大不大,但却无法肉身浅跃的河流,硬生生的变成了萨克森骑士南下的鸿沟,仿佛一条无法逾越的深渊,吞噬了北方骑士带来的寒风。
在这个毫无军事学,所有的战争技艺完全靠家传的时代,霍腾的表现简直优异到令人咋舌。
毫无道理的出兵跨境夺取诺特海姆,强行控制鲁默河,捣毁渡河桥梁,这一系列组合拳打下来,可是如同左一巴掌、右一巴掌,结结实实的扇的老伯纳德头晕目眩。在此之前,霍腾在干涉法兰克尼亚、左打卡塞尔、右踢米尔豪斯的过程中,所呈现出的军事天赋固然可贵,可还有什么比与一个老大公国的正统军队正面对抗更让人震撼的呢?
坐拥诸多传奇部队、勇猛骑士以及战争巨兽的老伯纳德,面对如此铁壳般坚固的霍腾,甚至也一时间陷入了思索。
他的确拥有北海的可怕巨兽海龙,以及它的混血子嗣半海龙,然而这些珍贵的巨兽在没有步兵协同的时候,真的有看起来那么恐怖吗?
在哥廷根城下的时候,半海龙拉胯的表现以及证明,不要在没有步兵辅助的时候使用战争巨兽,正如你不能在没有步兵部队的时候疯狂堆砌主战坦克。
所以,老伯纳德在尚未准备废弃小伯纳德的时候,开始了新一轮的内政外交行动。
“首先,完全解除对伯爵瓦尔的惩罚...瓦尔走了吗?”
谈到瓦尔的时候,老伯纳德明显后悔的要死。后悔的自然不是因为挖掉了他的眼睛,或者是摧毁了二者之间的战友情,而是后悔没有在挖掉眼睛后立刻废除他帕德博恩伯爵的位置。现在,帕德博恩伯国完全覆盖住了哥廷根在地图上的左上角,而这个地方正因为老伯纳德的过激举动与中央闹别扭。
侍从挑选文档,给予伯爵不太满意的回答:“伯爵,赛琳娜伯爵夫人送来了足够的给养,带回了瓦尔伯爵。帕德博恩伯国的骑士与市民代表主教检查瓦尔伯爵伤势之后,对您颇多不敬之语。”
“该死!”
老伯纳德大失所望。
正所谓一步错,步步错。被霍腾刺激到失控的老伯纳德,一时失控挖掉老瓦尔的眼睛,却没有辅以配套的镇压措施,导致现在这种愚蠢局面的发生。
“但还没有到绝望的时候,这和当年战败于易北河相比,真是小巫见大巫,给我刻木板,我要写信给我的老部下们。”
老伯纳德深谙政治交涉的玄妙,他也清楚戈斯拉尔的汉姆斯特拒绝出兵帮助自己的废柴儿子,但他必须要汉姆斯特出兵南下,绕过哈茨山进攻米尔豪斯堡,从东北方向迂回偷袭哥廷根,逼迫霍腾回援。
而他也必须发动起帕德博恩的军队,从西北方迂回,兜打哥廷根郡的腰部。
现在帕德博恩八成是废了。更北方的明登城是个经济城市,主教区,也不可指望。这时候,北方名城汉诺威还只是个小渔村,但周边已经有希尔德斯海姆、布伦瑞克这样通过河流贸易发展起的大城镇。布伦瑞克的名字,就是源于拉丁语的商栈,希尔德斯海姆则是著名的主教区城市。
这些地方经济好,但战斗力强的支援方可比较难找。
“还是得发动卡塞尔伯国的那一家人,给霍腾一个狠的。”老伯纳德深深的叹息,用颤抖的手,一点点的刻着亲笔信。
他用老上司的口吻,邀请汉姆斯特出山,率领独立军队穿越哈茨山,奇袭哥廷根。
他又用长者的口吻,给位于哥廷根郡西南侧的卡塞尔伯国写信,希望这一家人能北上兜击哥廷根。
......
“这两天都没动静啊,是害怕我们的鲁默河防线了?”
霍腾抱着指挥棒围绕地图左右迂回。
老伯纳德在河北岸派出大量使者周旋的消息,还是帕德博恩伯国那边的人专门托人捎过来的。实在是被这位老大坑怕了,赛琳娜女士最近往哥廷根跑的很勤快。
得知老伯纳德在战场上无法攻克鲁默河防线,就开始到处派遣使者,说明老伯纳德在准备故技重施的,开始针对霍腾进行一轮新的政治围剿。
一位子爵适时的做捧哏:“老大,这是不是你之前说过的...什么总退却?”
那是霍腾给他们讲故事的时候借用的词语。由于骑士们的文化水平差的离谱,所以别考虑给他们上军校了,霍腾干脆还是和出征法兰克尼亚时一样,现编故事,类似于三十六计的军事故事,和说书似的。能从说书里听懂军事技能,也算他们有长进。
可惜这水平差的离谱。
为了不打击他们的自信心,霍腾咳嗽几声,道:“据我判断,敌人这不是总退却,而是要打我一个左右夹攻,内外交困。准备靠着政治外交上的成功,掩盖自己在军事上的失败。”
卡隆一听霍腾拽拉丁文就头疼,他看向格雷布,格雷布又眼巴巴的盯着帐篷顶。
霍腾无奈,只能用粗俗的德语方言:“狗娘养的老伯纳德,准备煽动我们左边、右边和后方的势力,一起揍我们,偷袭我们的屁眼子。”
这下骑士们听懂了,但他们的反应出乎霍腾的预料。
“早就该屠屠了卡塞尔伯国那一家。”
“还是打下魏玛城,和图林根公国那边的老古董们干一架好。”
这群自己肚子里面没有二两油的家伙,现在已经自高自大,觉得自己打遍天下无敌手了。
“滚滚滚,都给我滚出去。”
霍腾生起气来,把他们全都驱赶出了帐篷,独自一人蹲在桌子上,俯视着哥廷根附近的江山。
哥廷根位于一个广义上的丘陵地带,森林广布,而又通过不同的河流与莱茵河、威悉河两大水系沟通。与众多北方大城一样,哥廷根也是依靠着河流贸易才逐渐出名发家的。
现在老伯纳德几乎摆出了一个明谋。
他鼓动各方势力围剿霍腾,希望调虎离山,逼迫霍腾退出鲁默河防线。
那霍腾...
霍腾用手指比划着地图上的距离,突然注意到,如果走旁边的莱纳河,就可以直接一路北上,最远能够到达不莱梅。
这条线路一般只有着急走南北线的商人才会走,毕竟莱纳河的容载量并不高。
但如果能绕过伯纳德的军营,直接插入到布伦瑞克、希尔德斯海姆这几座经济城市附近,闹他个底朝天呢?
第一百六十一章 鸽德
“不成不成,绝对不成。这也太可怕了。”
佣兵队长卡隆今天遭遇了烦心事。
他在法兰克尼亚被一个富裕又阔绰的伯爵雇佣作为近卫军队长,屁颠屁颠的跑到哥廷根之后才发现这位伯爵的富裕不是没道理的。
这位伯爵和周边的家族关系都称不上好,而且与北方的老公国仇恨颇大。只是看在他出钱爽快,从来都不会拖欠工资,卡隆决心为他效命。如果可以,这辈子就躺在哥廷根这狭窄的小土壤上了。
自己的儿子可以给他的儿子当侍从,成年以后向成为有封地的贵族发起冲刺。在孙子的时候建立起卡隆家族,成为地方富裕的乡绅贵族。
但是,这位名叫霍腾的伯爵,却在此刻要求他假扮成南方来的商人,沿着威悉河的支线水系骚扰、袭击背后的平原地带。以希尔德斯海姆、布伦瑞克为主要城镇的这一片平原,在地域上是萨克森公国的伊斯特伐利亚地区的南部平原,与比隆家族掌握的北方平原相对。
骚扰做坏事,卡隆当然不是没做过。但霍腾对他的要求,却是完全自由的行动,霍腾也没有办法支援他。
也就是说,补给、指挥都是没有的,地图也是没有的。
那不是摸黑跳到敌人的窝里吗?
找死啊!
“伯爵大人,你还是饶了我吧。虽然说那里只有一个斯特特尔堡伯爵的军队,但周围的城市哪一个我也不方便招惹啊。”卡隆向发出命令的霍腾直求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