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阁老 第982节

所以今日其实该投谁,大家心里早都有数了。于是两部堂的投票过程很快结束,紧接着由暂掌吏部事的吏部左侍郎赵锦,公开主持唱票。

最终公推出的人选是:

吏部尚书首推王国光,次推赵锦,再次李幼孜。

兵部尚书首推方逢时,次推赵锦,再次张学颜。

其中老哥哥赵锦在两边都居于亚军,虽然结果还要恭请上裁,但他心里清楚这次两边都没戏。不过这样面上好看些,也可以给自己增加点人望,在下次会推时得票能高些。

接下来便是今日的重头戏,推举内阁大学士了!

吏部给出的名单一共有十人,包括礼部尚书马自强、前任礼部尚书潘晟、南京礼部尚书陶成王、吏部右侍郎申时行、礼部左侍郎毛元、礼部右侍郎赵守正、以及余有丁、许国等人。

每名参与廷推者从这十名候选人中选出三人,将他们的名字写在折页上,投入票箱中。

唱票结果出来,得票最多者马自强,八十三票;次之赵守正,八十票;再次申时行,七十八票;第四潘晟,五十五票;第五陶成王,十二票;第六毛敦元,十票……

廷推结果报上去,很快便有旨意下来曰,‘依众议皆用正推’。

于是当天下午,便有中使分至各衙门传旨,任命礼部尚书马自强为文渊阁大学士;礼部右侍郎赵守正、吏部右侍郎申时行为东阁大学士,即日入阁办事。

此外,任命户部尚书王国光为吏部尚书,宣大总督方逢时为兵部尚书。

……

当僚属们向赵侍郎热烈道贺时,他还如坠云里雾里,一时接受不了,自己竟然这就成阁老了。

他晕晕乎乎跟着马自强坐轿离开礼部,在宫门口汇合了申时行,以及新任吏部尚书王国光一道进宫谢恩。

至于方逢时还在大同,过几天才能接到命他进京总理戎政的旨意,众位大人也就不等他了。

递了牌子进去午门,四人便来到文华殿外等候。

出了七七,张相公便青衣角带复出视事,此时正在殿中给万历皇帝上课。

等万历结束了一天的功课,方命四人觐见。

当着张先生的面,万历自然十分规矩,待四人行礼如仪后,又温言勉励他们一番,便摆驾回乾清宫了。

送走皇帝后,张居正便率四人来到文渊阁。

他让三名阁臣在正堂中等候,先跟王国光进了首辅值房。

两人在里头聊了顿饭功夫,直到天快黑,王国光方告辞离去。

张居正这才来到正厅中,跟三个新鲜出炉的阁臣见面。

“拜见元辅。”三人全都支着耳朵呢,张居正一到门口,赶紧起身作揖。

“我等如今同为阁臣,不必拘礼。”张居正一摆手,径直走到首辅的位子上坐定,又请三人落座。

吕调阳铁了心泡病号,所以他对面的那把次辅的椅子依然空着。

马自强便在张居正下首坐定,赵守正则跟申时行为谁坐末座谦让起来。

按说赵二爷票数多于申时行,名次应当在前。但申时行早他两科,由申状元殿后似乎也不太合适……

“大学士不以年齿官职排序,只以入阁先后顺序论。”张居正淡淡道:“一同入阁的话,就看谁的票数多了。”

“遵命。”两个‘老实人’赶紧恭声应下,赵守正便坐在了马自强的对面。申时行则独吊车尾。

“按例本当请你们吃酒以示庆贺的。”待他俩就坐,张居正便面无表情道:“无奈身在服中,只能免了,还是你们自己回去庆祝吧。”

三人忙恭声应下,马自强抹泪道:“忠孝之间,元辅太难了。属下还贸然上门为难元辅,实在是不当子。元辅却不计前嫌,呜呜……”

从前为了营救五君子,马自强跟着几位尚书去相府,忤逆了张居正。他本以为这次廷推肯定没戏了,谁知居然被首推入阁,成为了开国两百年来,关中出的第一位大学士。他自然对张相公感激涕零。

百感交集之下,马自强掏出帕子捂着脸,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乾庵公不必如此。”张居正摆摆手道:“不谷为国荐材,只论才具人品,不问远近亲疏的。”

顿一下,他淡淡一笑道:“何况我们的关系也不差嘛。”

“是是,属下多蒙元辅提携,如今幸为元辅执鞭坠镫,定竭尽全力报效元辅。”马自强谦卑的表明立场。

“好好。”张居正满意的点点头,他出人意料的让马自强入阁,一是为了体现自己并非任人唯亲,二是陕西帮很弱势,好控制,不用担心此人做大。三是内阁也需要这么个人干些脏活累活……

“天色不早了,日后有的是闲聊的机会。”张居正一摆手,阻止了赵二爷和申时行接着表忠心。在他眼里,这俩就是自己的马仔,用不着这套。

“先说说你们的分工吧,”张相公秉承一贯的雷厉风行,接着道:“不谷不在时,当由次辅负责内阁事务。但吕阁老好像病的不轻。要是明春不谷返乡后,他仍不能复出视事,便由乾庵公来负责。”

“遵命。”马自强是三辅,老大老二不再,当然他就是头儿了。

“此外,朝廷接下来两年,重中之重是河工。如今款项物资都已经筹措到位,一定要把黄河修好!”张居正不容置疑道:“所以工部的事务,也要劳乾庵公担起来了!”

“敢不从命。”马自强忙恭声应下,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因为工部的事情素来由排名最末的阁臣来管。不过张相公既然发了话,他也只能乖乖领命。

唉,果然那两个才是亲的,自己只是个凑数的……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一品锅

内阁正厅中。

安排完了马自强,张居正又转向赵守正道:“大器,你还是发挥你的特长,就分管财政吧。”

“是,元辅。”赵守正忙唯唯诺诺点头。心说我的特长是花钱不假,可户部那点儿钱要给我支配,一个月就能揭不开锅。

张相公最后看向申时行道:“军事上的事,汝默先试着管管看。你虽然没什么经验,好在如今南北名将如云,督抚更是精明强干,你要多多听取他们的看法,遇事不决可以问不谷。”

“遵命,元辅。”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申时行深感责任重大,不由眉头紧锁。

不过大明如今最根本的问题不在军事,而是财政。所以比较起来,还是公明兄的责任更重大……

申阁老心说,元辅果然也认为公明兄是大才,不然不会将最重的一副担子交给他。

再看赵二爷一脸云淡风轻,他不禁暗暗羞愧,这才是做大事的人。自己还差得远哩……

……

简单分配了任务,张居正便让他们赶在宫门落锁前回去了。

他自己则留在宫里,抓紧时间加班加点……

赵守正坐在轿子里,正犹豫着晚上要不要去找宁安。但想到自己现在怎么说也是阁老了,要是再玩儿的太开,是不是有损国体啊?

‘大长公主和内阁大学士搞一起,实在是不像话。’赵相公正暗暗自我批判,外头忽然蓬得一声巨响,把他吓了一跳。

“什么情况?”他慌忙问道。天谴来的这么快吗?

“老爷,家里人放烟花庆祝呢。”只听长随喜气洋洋道。

“吓我一跳。”赵守正笑骂一声,刚打算拉开轿帘看看什么颜色的烟花,忽然又想起现在自己的身份,便忍住了。

待轿子落下时,烟花爆竹已经响成一锅粥。长随为他打开,赵守正只见老爹、大哥、儿子、侄子、孙子孙女们全都在门口迎接自己。

还有西山集团那帮勋贵和高层,翰林院的朋友们,以及一干同年,礼部的下属,人挨着人把个胡同挤了个水泄不通,这都是来祝贺他入阁为相的。

赵守正深受感动,眼圈登时就红了,他赶紧擦擦眼角,深吸口气,提醒自己要有宰相风度,这才起身迈步下轿。

“恭喜休宁公啊!”

“贺喜赵相公!”

“恭贺赵阁老啊!”胡同中登时响起七嘴八舌的道贺声。

“诸位折杀我也。”赵守正赶紧团团作揖还礼,脸上看不出丝毫得色。

然后赵守正走向家门口,众人忙让开条去路,让他来到老父面前。

“父亲。”赵守正深深一揖。

“好,不错。”赵立本扶起他来,满脸慈爱道:“你如今是大学士了,又给咱们老赵家争光了。”

“父亲言重了,其实儿子到现在还是懵的。”赵守正忙讪讪道:“万万没想到同僚会如此抬爱,皇上和张相公会这般信任。”

“那可千万不能辜负这份期待啊!”赵立本假假也是侍郎退休,场面话自然一套接一套。

“爷爷,父亲,外头天寒地冻的,还是请宾朋们快进屋吧。”还是赵昊打断了这父慈子孝的表演,虽然他主要是心疼自己的儿女。

小小的孩儿们,已经在寒风中等了半个小时了……

“好好,快快有请。”赵立本和赵守正爷俩忙招呼英国公、成国公以及一票宾朋入内。

赵府中张灯结彩,大张筵席,各院的花厅里都一拉溜各摆开了十张八仙桌。一共五十张桌子,坐得满满当当。

桌上瓜果佳酿堆积如山,各色菜肴琳琅满目。但唱主角的却不是这些味极鲜的佳肴,而是徽州名吃一品锅。

一品锅类似火锅,是徽州山区有钱人冬季最爱的美食。而且关键是好彩头啊!在这样的日子最是应景不过。

虽然赵相公现在才是三品,但大学士加官晋爵是很快的。用不了多久就能官居一品了。

而且这一品锅要比火锅上台面多了。

只见穿戴干净利索的仆人们先在桌上搁下铁架,然后两两合力,为每桌端上一只两耳大铜锅,稳稳坐在铁架上。

每口铜锅口径差不多有二尺,热腾腾地端上了桌。锅内香气四溢的滚汤中,各色食材分铺成若干层。最底层是萝卜丝、干角豆、笋衣、冬瓜、冬笋等,这叫做‘垫锅’。

垫锅之上一层鸡,一层鸭,一层肉,一层油豆腐、一层肉圆、一层皮蛋饺……一种菜一个花样是一层。因为官有九品,所以只有能摆出九层来,才能真正称为‘一品锅’!

赵家的一品锅自然是摆足了九品。由最老道的徽菜师傅,将九品食材依次铺好后,先用猛火烧滚,再用温火慢炖三四小时。并不时用大勺将原汤从上而下浇入,以渗透其味。

所以别看只是一锅菜,却已经烹制整整一个下午了。这才能为宾客们端上一锅油而不腻、烂而不化,热而不烫,冷而不却,色香味完美的一品锅!

宾客们就着美酒大快朵颐,纷纷交口称赞曰:“赵阁老家的筵席,果然从不让人失望……”

把个老爷子和赵昊听得,是既高兴又有些酸溜溜。

爷俩同时心说:

‘原先都是说赵会长家的……’

‘原先都是说赵公子家的……’

现在爷俩忙活来忙活去,终于把自己忙活成‘赵阁老他爹’和‘赵阁老公子’了……

矫情归矫情,自然还是高兴居多的。

赵立本看着被轮番劝酒的儿子,不禁满心的感慨。

他甚至有些庆幸当年被罢官了。要不是家遭变故,逼得儿子发愤图强,哪有今天这样的光宗耀祖?

“想什么呢?”如今也是退休老头的张瀚笑问道。

“三岁看老这话可信不得。”赵立本摇摇头,满心庆幸道。

“我觉得吧,关键还在你给赵相公起的台甫上。”张瀚夹一筷子蛋饺,一边吹着热气,一边戏谑道:

“大器可不就得晚成嘛。”

“呵呵,有点道理。”赵立本失笑道,心中却暗暗不屑,你懂什么?老夫是看我儿天赋异禀,如是描述而已。

“来来,喝酒!”两个老人一捧杯。

那边赵昊也忍不住抽了抽鼻子,想到自己辛辛苦苦赚钱,一步步把老爹培养成材,又费心劳神帮他进步,如今终于修成正果。他喵的,这一路走来太不容易了……

“怎么,哭了?”坐在他旁边的王锡爵笑问道。

“别瞎说,是胡椒钻了鼻子。”赵昊深吸口气,不承认。

“掉泪怎么了?高兴嘛。”王锡爵笑道:“这下终于成了名正言顺的小阁老,还不兴掉两滴泪?”

“你丫少说两句,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赵昊闻言白他一眼,彻底没了抚今忆昔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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