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阁老 第90节

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却跟自己谈什么商业合作,赵昊自然感觉一阵别扭。

但旋即想到,旁人听自己谈生意经时,恐怕也是同样的别扭吧?

唉,真是苦了唐老板和方掌柜他们……

如是想来,赵昊便耐着性子,听江雪迎说起生意上的事情。

原来今年的生丝大战,她也参与其中了。

江雪迎是在听到开关风声后,以平均一两五一斤丝的价格吃进的,在涨到三两时便全都抛出。

十万两进场,二十万两离场,两个月净赚一倍。

听得赵昊不禁暗暗咋舌。她可没有自己的先知先觉,全凭敏锐的商业嗅觉。在如此云诡波谲的局面下,准确判断,及时买入、果断卖出,能有这样的结果,可以说是神乎其神了。

其实江雪迎本来,也对此番操作颇为自豪。

但当叶氏告诉她,赵昊非但在丝价上涨中,赚了整整七的倍利润。

而且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他居然还在后来丝价下跌时,以一手漂亮的借丝还丝,一毛成本不花,又净赚四万两了。

这让江雪迎一下就骄傲不起来了。价格上涨时能赚钱她还可以理解,价格下跌时还能赚钱,却是她从前没有想到过的了。

“请赵家哥哥指点迷津。”江雪迎说完,起身敛衽向赵昊福一福,柔声细语道:“哥哥是如何想到借丝还丝这一招的?”

“这没什么稀奇的。”只要大家不用谈婚论嫁,赵昊还是很愿意指点一下,虚心求教的小姑娘的。“这只是普通的买空卖空而已,不算什么特别复杂的手段。只要你看跌行情,找到愿意借出的商家,就能操作。”

江雪迎不愧是商业奇才,赵昊稍一解释,她便听明白了‘卖空’的含义。不禁愈发敬佩的看着赵昊,又接连请教了他几个商业上的问题。

赵昊都耐心的一一作答。不知不觉时间飞逝,有侍女进来添水,显然是在提醒两人,时间差不多了……

江雪迎却意犹未尽,待那侍女退下后,她略一迟疑,然后面含期盼的问赵昊道:“小妹冒昧请问,可否日后与赵家哥哥互相通信,继续请教哥哥。”

“这……”赵昊如今好为人师的毛病越来越重,下意识就要点头,但旋即想到两人尴尬的身份,便摸了摸鼻子道:“短时间内还是不要了,不然两位老人家会误会的。”

“倒也是。”江雪迎有些失望的点点头。

第五章 加强排中加一人

江雪迎何等骄傲?见赵昊拒绝通信,她自然不会强求,便恢复了起先的沉静清冷。

“那就在商言商吧,听赵老大人说,赵公子掌握着霜成雪的配方,不知有兴趣拿出来合作吗?”

听人家改了口,赵昊彻底放了心。他也将心思放回生意上,略一寻思,便颔首笑道:“这可以,我出白糖,你负责销售,获利我八你二如何?”

江雪迎沉吟片刻,微微摇头道:“我出五万两,负责全部的生产销售,我以伍记的名誉承诺,所得利润与公子五五分账,如何?”

赵昊闻言暗暗点头,这小丫头确实是个做生意的料。出五万两共享专利,既可以避免受制于人,又能获得更多的远期收益。

这对赵昊来说,也是不错的选择。反正白糖的秘密也守不了多久,以《天工开物》上记载的时间看,就算自己费尽心思,侥幸保守住秘密,依然用不了多久,那红糖变白糖的法子,就会成为尽人皆知的秘密。

毕竟,这法子实在太简单了,简单到一看就会。

偷偷生产一点还不要紧,一旦大规模生产时,根本没法保守秘密。

所以提前赚一笔专利费,然后利用伍记的强大实力,尽可能的抢时间倾销白糖,赚到最大限度的利润,对赵昊来说也是最好的选择。

想到这,他便点点头,一脸真诚的微笑道:“可以,我这人不爱讲价,就按你说的办吧。”

“好。”江雪迎点点头,便喊自己的侍女进来,要当场与赵昊订立契约。

赵昊看着江雪一脸认真的样子,不禁暗暗检讨起自己,对待生意是不是太随意了点。

不过臭屁的想想,自己赚钱的法门那么多,要是事事精益求精,那岂不要活活累死?

“立约当然没问题。”这样想来,赵昊便又心安理得起来,含笑对那江雪迎道:“不过今天这档事儿,我爷爷这边太霸道。得拜托你跟你奶奶说下,就说没看上我。”

江雪迎微微一愣,旋即缓缓点头道:“请签字吧。”

赵昊仔细看看那契约,没有任何陷阱,便签上了自己的大名,然后拿出私章盖上去。

江雪迎也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又用一枚漂亮的鸡血石印章,盖在了两份契约上。

“我马上就要离开扬州,后续交割的事情,就拜托给老爷子了。”赵昊收起自己的一份契约,微笑说道。

“可以。”江雪迎点点头。

赵昊心说,以老爷子的本事,到时候应该不会被乱刀砍死……吧?

……

等到叶氏端着汤去而复返,请赵昊喝了碗紫苏汤,便是所谓‘设汤送客’了。

赵昊回去住处,便见赵立本依然坐在堂屋吃茶,显然在等他回来。

“爷爷。”赵昊躬身行礼。“我回来了。”

“唔,聊得怎么样?”赵立本关切问道:“那小丫头不凡吧?”

“是有些不凡,”赵昊便遗憾的叹口气道:“可只怕咱入不了人家的法眼。”

“怎么可能呢?”赵立本却是不信的。“她会看不上我乖孙?难道要找神仙结婚不成?”

“咳咳,爷爷,也就你把自己孙子当成宝,”赵昊一脸苦笑道:“我其实也没有那么好……”

“你没跟我这儿作妖?”赵立本打量着赵昊,他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真的没有……”赵昊心说,看来光搪塞是过不去了,我得出绝招才行。便壮着胆子,一脸好奇的笑问道:“对了,爷爷,你跟叶奶奶,到底是什么关系?”

赵立本把脖子一挺,吹胡子瞪眼道:“不是跟你说了吗?普通合伙人而已。”

“真的?”赵昊一脸怪笑,显然是不信的。

“臭小子!”赵立本知道这小子粘上毛比猴儿还精,起身给他个暴栗,没好气道:“老子辛辛苦苦把你们拉扯这么大,就不能枯木逢春了吗?”

“可以,可以的。”赵昊忙抱头怪叫道:“爷爷你还是娶了叶奶奶,来的实际啊。”

“臭小子,要你教我做事!”赵立本抓起茶盏,作势要丢,赵昊忙落荒而逃。

“这小子,”赵立本搁下茶碗,哑然失笑道:“连老夫的玩笑都敢开……”

……

那厢间,叶氏和江雪迎,也回了隔壁叶家的园子。

叶姓盐商名唤叶希贤,是祖籍休宁的盐商,原本在扬州还排不上号。是靠了赵立本的扶持,才一跃坐上八大总盐商的宝座,有了如今这番富比王侯的家业。

当时赵立本手握两淮盐引,不知有多少盐商想要巴结他发财,寂寂无名的叶希贤能得赵立本青睐,自然跟他的亲姐姐叶氏,有莫大的关系了。

是以叶氏每次来扬州,都会住在他园中。前番赵立本下野,退居扬州,和叶希贤做起了邻居。

叶氏身为叶家的大姑奶奶,自然住在弟弟家中。

江雪迎却不常来扬州,这次过来,便也住在叶家。

她将江雪迎送进了绣楼,又屏退了下人,这才笑问道:“怎么聊了这么久?看来是能说到一起的。”

“赵家……公子,教了我很多。”江雪迎微微点头。

“怎么样?奶奶眼光不错吧?”叶氏开心问道。

“赵公子确实优秀,雪迎目前还比不上。”江雪迎轻叹一声,没有逞强。

叶氏可是知道她好胜的性子,这还是头一回听江雪迎示弱呢。不由笑道:“没让你从苏州白来一趟就好。”

“没有白来。”江雪迎缓缓抽下头上的玉钗,搁在梳妆台上。那梳妆台也嵌着一面椭圆的玻璃镜子,映出她赛雪欺霜的娇嫩面容。

“那就定下来?”叶氏试探的问道。

江雪迎轻咬下嘴唇,缓缓摇头道:“我年纪还小,暂时还不想说这个事。”

“可以先定下来嘛。”叶氏又拿出一本《初见集》,翻给江雪迎看道:“你看他的诗,写得多好啊。这样的男人要先占下,省得将来长大了,却让别人抢了先。”

江雪迎心说,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她不禁摇摇头,神情清冷道:“我对诗词没兴趣,奶奶我累了。”

“唉,好吧,你早点休息。”

见越说越起反作用,叶氏只好打住话头,退了出去。

江雪迎定定望着镜中,自己稚嫩的面容,紧紧咬着下唇,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六章 立本

叶氏出来绣楼,便又从那汉白玉的院门折回了东园。

她进去主人卧房,赵立本正坐在躺椅上,在松木桶里用藏红花加老姜泡脚,据说这样对肾好。

叶氏便让丫鬟退下,自己挽起袖子,蹲在木桶旁,帮赵立本捏起脚来。

“嗯,你这手艺可比兰儿强多了。”赵立本舒服的闭目享受一阵,好一会儿才幽幽问道:“雪迎怎么说呢?”

“她说……大家年纪都太小了,过两年再说。”叶氏却是略略修改了下措辞,以免引得赵立本大发雷霆。

谁知赵立本却没有动怒,摸着高高的发际线苦笑一声道:“唉,这还是没看上。”

“让大人失望了。”叶氏便仰起头,满脸歉意的看着赵立本道:“雪迎从小就有主见,她不点头我也不能逼她。”

“哎,我家那小子其实也一样,别看他跟我哼哼哈哈,但其实跟头倔牛一样,强按不喝水。”赵立本从水中拔出一只脚。

叶氏便从小罐中挑出滋补的药泥,给赵立本擦干脚均匀涂上,最后用布裹起来。然后再如法炮制另一只脚。

“那大人,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叶氏又问道。

“先这样吧,逼急了反而会坏事。等他们大点儿再说……”赵立本叹了口气,他拿赵昊没太好的办法。也不想逼的太紧,影响了祖孙的关系老头子在晚辈婚事上教训深刻,知道祖孙关系如今是赵家的核心关系,不能因小失大。

“孩子们不知道,我们都是为他们好啊……”然后叶氏轻轻靠在赵立本的腿旁,幽幽说道:“当年,若是有人这样替我操心,多好。”

“嗯。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赵立本伸手捏一下叶氏洁白的耳垂,低声道:“往后有我呢。”

“嗯。”叶氏微微点头,沉醉的闭上了眼。

……

因为要赶在运河彻底上冻前抵达北京,赵昊等人在扬州也只住了一宿,便要启程北上了。

第二天一早,赵立本把赵守正单独叫到堂屋中。

赵守正立在父亲身后,仰头看着堂屋中供奉的爷爷奶奶的画像,心里有些忐忑。

往常这种场景,基本都会伴随着劈头盖脸的斥骂,以及零星的体罚……

但今天,赵立本和颜悦色,先给先考先妣上了一炷香,然后侧身让开道:“你也给爷爷奶奶上炷香吧。”

“是。”赵守正忙应一声,在袍子上擦擦手,恭恭敬敬的捻起一炷香,点燃贴在额头,拜了四拜,这才插入香炉中。

然后他又跪地拜了四拜。

赵立本却没让赵守正起来,而是背着手,仰头看着自己父母的两幅画像,油然感慨道:“这两幅像,是为父在长沙知府任上考满后,你祖父获赠正四品赞治尹,祖母获赠恭人时,我请人为二老所画容像。”

“虽然后来二老又获三品封赠,但人已经不在世上,就是想画也画不来了。”赵立本擦擦眼角,摆摆手道:“你祖父临终前,最挂念的就是你。他老人家知道,你大哥有官当,你却读书做生意都不成,他担心你将来的出路啊。”

赵守正眼圈一红,掉下泪来,哽咽道:

“当时他老人家拉着我的手,让我一定要考中举人,这次多亏祖宗保佑,我儿督促有力,孩儿终于可以告慰他老人家了。”

“是啊,听说你中举了,为父是高兴的。”赵立本恪守着‘君子抱孙不抱儿’的规矩,对两个儿子素来不假辞色,动辄恶语相向。像这样的认可,赵守正却还是头一次,从父亲口中听到。

“这些年,让爹操心了……”赵守正哭成了个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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