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阁老 第8节

大夫这才发现,铁匠铺里还有另外一人。他在这条街上可是医学权威来着,岂能容许这黄口小儿质疑自己?

便站住脚,阴着脸看着赵昊道:“你这小哥休要不懂装懂,《肘后方》上治疟疾用的是青蒿。黄花蒿是什么药材,根本没听说过。”

赵昊刚要开口解释,又听他继续冷声呵斥道:“何况千百年来的大夫,反复验证过,用青蒿根本治不了疟疾。”

“青蒿当然治不了疟疾,黄花蒿才可以。”赵昊却信心十足道。

第十三章 黄花蒿

赵昊不是大夫,也没学过医。

别的病他不敢这样断言,但唯独对疟疾他很清楚。因为四百多年后,屠呦呦便是靠发现青蒿素可以治疟疾,获得了炸药医学奖。当时在全国掀起过一阵青蒿热,屠奶奶还专门写文章科普过,说青蒿素并非来自青蒿,而是从黄花蒿中提取的。

所以青蒿治不了疟疾,黄花蒿才能治。葛洪《肘后方》上的青蒿,其实指的是黄花蒿。只是这两种植物同科同属,普通人很难分辨,甚至《本草》中也将其搞错,因此千百年来的大夫,都错将冯京当马凉,一直用青蒿来治疟疾,当然治不好了。

“黄花蒿是什么东西?岂能入药?你这后生不要胡说!”大夫懒得再跟这,故作惊人之言的小子废话,不悦的拂袖而去。

赵昊无奈的耸耸肩,看来三言两语就想让人家深信不疑,纳头便拜,是根本没可能的。

壮汉没有送大夫出去,也没搭理赵昊,默默站在那里,也不知在想什么。

赵昊正尴尬不知该说什么好,壮汉却转身看向他。

此人右侧面颊上,有一道深深的刀伤,配上那对铜铃般的眼珠,显得面貌十分狰狞。

赵昊被壮汉打量的有些发毛,开始后悔自己多嘴了。

“这位小哥,你是哪里人?又是从哪听到的方子?”好一会儿,才听壮汉闷声问道。

“我是后面刚搬来的邻居,这方子乃家中长辈所传。”赵昊信口答道,心说,我既然从后世而来,那后世所有贤达都是我的亲切家人了。屠奶奶八十多岁高龄,自然当得起长辈无疑。

“那……黄花蒿长什么样?”

赵昊忙仔细讲解道:“和青蒿一模一样,从外观上分不出来。尤其是这个季节,蒿子刚刚冒头,就更无法分辨了。”

“莫非小哥消遣咱不成?!”壮汉眉头一锁,脸上的伤疤愈发狰狞。

“不不不,绝对不是!”赵昊摆手连连,不敢再卖关子道:“你摘下一把叶子来搓一搓,闻着没味的是青蒿。能搓出臭味的便是黄花蒿。”

“是这样啊。”壮汉点点头,又问道:“那采回来又该如何服用呢?”

“用温酒浸泡几个时辰,榨汁给老伯服下试试。”赵昊说完,又心虚的补充道:“不过我不是大夫,这个方子道听途说,你也别抱太大希望。”

“唉,有法子总要试试的。小哥放心,不管怎样我是不会怪你的。”壮汉竟是个明事理的,听出了赵昊的担心。

赵昊等的就是这句话,说完便溜之大吉了。

……

回家他才想起来,自己光顾着跑路,却忘记开口借笤帚簸箕了。

‘真是贵人多忘事。’赵昊暗自感叹一句,也不愿再去面对那凶巴巴的壮汉。好在蔡家巷虽然不繁华,还是有几家摆摊卖日用品的小贩。

他便在一个老婆婆那里,花了三十文钱买了笤帚和水桶,还仗着嘴甜,让人家饶了几块布头当抹布。

回到破院中,他先捡了块最干净的布头,蒙住口鼻权充口罩。然后便挥舞起竹笤帚,将满地的枯枝败叶一股脑扫到院子一角堆起来。

随着枯枝败叶被扫走,露出了坑坑洼洼的黄土地面。让赵昊惊喜的是,在院子东南一角,居然还藏着口脸盆大小的水井。

赵昊捡了块石头丢进井里,便听到略显沉闷的扑通一声。

这下可把他高兴坏了,三蹦两跳就出了院子,跑到街上买了捆麻绳回来。

他将水桶系好,下进井中。然后两脚扎起马步,双手交替着使劲,将沉重的木桶提了上来。

桶里只有一半水,另一半是枯枝烂叶。

‘真是太干净了……’赵昊却感动的快哭了,居然没有塑料袋、矿泉水瓶。

他将桶里的水泼在天井里,再重新打一桶上来,如是往复几次,终于打上了一桶清澈见底的井水。

“呼……”

赵昊用酸得抬不起来的胳膊,揉着快要断掉的小腰,长长松了口气。

稍歇一下,他便迫不及待的掬一捧井水洗了把脸,只觉清凉冰爽,沁人心脾。

“痛快!”赵昊赞叹不已,连日来的烦闷终于为之一去。

振奋了精神,赵昊继续努力打扫起这个,权且称之为家的地方。

他先洒水再擦洗,一边在屋里忙活着,一边默默盘算开来。

这可不是自己想要过的日子。本少爷跨越四百年而来,可不是为了体验古代贫民生活的。

就算不能再锦衣玉食,也至少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吧?不然也太对不起自己,对不起送自己过来的老天爷了!

赵昊踮着脚,举着笤帚,将屋檐下的蛛网卷成灰色的棉花糖一般。

‘这局要想逆风翻盘,关键就是让赵二爷高中举人。从现在到八月秋闱这大半年,一切都要以此事为重中之重。’

抓到了主要矛盾,接下来要做的事,也就再清楚不过了。

‘首先,要创造一个好的环境,让父亲安心备考,不让他为任何事分心。还得给他补充营养,牛乳、核桃、干果,海鱼,这些一样不能少。’

赵昊蹲在好容易支起来的凳子上,掐着指头盘算一阵,忽然哇得一声,心酸的哭出声来。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呀,到底谁是主角谁是配角,谁是亲爹谁是儿子啊?”

他一边哭,一边继续嘟囔盘算着:“对了,还有一项开销不能省。赵二爷隔三岔五就得作个文会,说不得还要报补习班,又是不小的开销。”

因为赵昊预先知道的,只是应天乡试的第一道四书题。

通常来讲,人们说某年某年的乡试考题、会试考题,往往都是特指这第一道四书题。因为主考官从来都是以此篇八股的优劣,来决定考生的大体名次。可乡试毕竟有三场考试,除了这道首题外,还有六篇文章,以及若干论、判、时务策之类……这些赵昊当初未曾涉猎,如今都要靠赵守正自己的本事。

首题之外的其余文章,起码也得文脉通顺,且观点与朝廷风向不悖,才好说得过去。

所以闭门造车是绝对不可行的,必须要走出去、引进来,才能搞活思想,做好文章。就算至不济,也要在应届考生中混出点名声来。

要知道,乡试之前还有一场生死攸关的资格考试。那一场可不用糊名誊录,是要在老宗师面前刷脸的!

不刷出点声望来,谁认识你?

……

思来想去,赵昊发现要解决的头等大事,便是钱!钱!钱!

想要赚钱,赵昊最大的倚仗,自然是那比旁人多出四百年的见识。可限于他一穷二白的现实条件,造玻璃、制肥皂之类的大活,目前都干不了。其余的法子要么需要培养市场、要么需要大额投资,总之任他想破脑袋,也没想出什么零门槛、低成本,马上就可以赚钱的法子……

‘唉,还是脚踏实地一点吧,改天出去转转,看看有没有更现实的法子。’

赵昊无奈收起心思,专心打扫起来。

不知不觉天擦黑,他才收拾好了父子俩睡觉的堂屋东间。

眼见看不清屋里的情形,赵昊才想起没买油灯蜡烛之类。刚要出门,便听门外响起赵守正的叫声。

“儿子,为父回来啦!”

第十四章 取灯儿

听到父亲的声音,赵昊忙迎出屋去。

院中比屋子里亮堂不少,只见赵守正两手空空,身后却跟着两个挑着大包小包的伙计。

“放这儿就行了。”赵守正招呼他们,将被褥脸盆米面等一应用度,放在了堂屋里。便付了钱,打发走了两人。

赵昊从一堆家什里,好容易摸出了两根蜡烛,然后,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不会了吧?不是为父自夸,点火我还是会的。”

赵守正得意的一笑,从袖中取出个纸包。纸包展开,里头是一把虎口长的木签。

只见赵守正衔住一根木签,然后变戏法似的取出了火石、火绒和火镰。然后他先取一小块火绒,将其压在火石的凹痕处,再用火镰猛擦几下火石,迸出的火星便钻进了火绒里。

赵昊看那火绒虽被点着,但也只是变成红色的一团,根本没有火焰。想要引燃蜡烛根本办不到。

但接下来的一幕让他吃惊不小。便见赵守正牙齿咬着木签,凑近那火绒轻轻一吹。红光霎时明亮了一些,然后那木签头上蓬地燃起了一团火焰。

‘就像,就像点着了火柴一般。’赵昊目瞪口呆的想着。

赵守正放下火石,从口中取下着火的木签,将两根蜡烛一并点着,堂屋里登时明亮起来。

他见赵昊依然紧盯着那木签,便得意笑道:“此物名唤‘取灯儿’,北方又叫发烛,能将阴火变为阳火,最是方便不过。”

赵昊拿起一根‘取灯儿’,在烛光下仔细端详,便见那木签一头,裹有一点绿色的事物。将其凑近鼻端一闻,是刺鼻的硫磺味道。

“这不就是火柴吗?”赵昊惊讶的将那木签凑到烛光附近,就见绿色的事物瞬间被点燃,发出明亮的光。“果然没错……”

‘原来大明已经有了原始的火柴,似乎再改进一番,就能生产出真正的火柴了。’赵昊现在是看到什么,都在想能不能用来赚钱。

正胡思乱想间,他忽然嗅到一阵诱人的香气。回过神一看,只见父亲将一盘盘菜肴从个食盒中端出来,摆在摇摇欲坠的方桌上。

赵昊这才想起,自己一天只吃了俩巴掌大的酥烧饼。方才光顾着忙还不觉得饿,这会儿闻到香气,就再也顾不得别的了。

“儿子,饿坏了吧。”赵守正撕一根肥鸡腿,塞到赵昊嘴里。“还愣着干什么?吃啊。”

“呜呜……”赵昊点头连连,一边大快朵颐,一边示意赵守正也开动。

赵守正自然不会客气,待将碟碗摆满了方桌,他先夹几片六合猪头肉果腹,而后从怀里摸出个酒壶来。

斟一杯尚带着体温的小酒,赵守正端起白瓷酒盅抿一口,登时眯起两眼,一脸沉醉。

好半晌,他才睁开眼,怡然自得的悠悠吟道:“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说着赵守正一脸开心的对赵昊道:“儿啊,这仰头能见满天星斗的屋子,也别有一番野趣哉。”

“我就盼着最近千万别下雨……”赵昊嘟囔一句,暗暗翻起白眼,心说要不是老子撅着腚干了大半天,你能‘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

你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他主要是郁闷,赵二爷居然无视自己的劳动成果,也不好好夸夸他……

无奈,赵守正本就是个不理俗务的公子哥,眼里根本就没活,自然也不知道这家务活有多累人了。

看在这一桌美食的份上,赵昊便不跟他计较了,父子俩放开了肚皮,痛快吃了连日来的第一顿饱饭。

酒足饭饱,这才各捧着肚皮,脚对脚在床两头放躺。

“哎呦,可撑死我了……”赵昊一边拿牙签剔牙,一边随口问道:“这顿饭不便宜吧。”

“还行,四钱银子……”赵守正也在剔牙,也随口答道。

“什么?四钱银子!”赵昊闻言猛然坐起来,瞪大眼看着赵守正。“一顿饭,就花这么多?!”

他今天去买了两把笤帚、一个水桶一个木盆,还搭上几条抹布,拢共才花了三十文钱。四钱银子就是四百文,足够像他们这样的城市贫民,开销一个月了。

若是在乡下,有地的农民,全家半年都花不了这么多钱。

“呃,好像是有点多哈……”赵守正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道:“今天不是庆贺乔迁之喜吗?以后省着点花就是。”

“好吧……”赵昊泄了气的皮球似的,重新躺在床上。思索着能不能把财政大权,从赵守正手里要过来。

父子俩在有进项之前,只能精打细算那十几两……现在应该不到十两的银子。赵二爷大手大脚惯了,要是由着他花差,怕是一个月都撑不过去。

不过赵昊也知道,现在是父为子纲的年代。自己一个十四五岁的毛孩子,贸然向老爹讨要财权,放在别人家,定然难逃一顿大棒伺候。就算赵守正极为溺爱自己,他依然担心会不会伤到父亲的自尊……

翻来覆去寻思良久,他还是决定试着争取一下。

“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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