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阁老 第711节

“你少装糊涂,我是说那些厌胜瓷!”高拱瞪眼道:“你不觉得淫邪吗?”

“食色性也,君子好色不淫。”张居正坦然笑道:“陛下如今越发有本钱了,舍得亮出他的宝贝招待臣下了,以前都是藏着谁也不让碰的。”

“你少在这儿打马虎眼。”高拱又瞪他一眼,压低声音道:“宫外都传说陛下是小蜜蜂,还好色不淫呢!你又不是不知道,陛下在潜邸时就有寡人之疾,现在整天这么耽于女色,龙体能吃得消吗?”

“陛下还年轻,玩几年应该问题不大吧。”张居正双手抄在袖子里,淡淡笑道:“再说这些春宫器都是玄翁举荐的陈公公,在为陛下操办。玄翁不妨跟他说说,少寻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引诱皇上。”

“陈洪怎么会是老夫举荐的呢?”高拱一阵心虚,他这事儿办的不地道。因为按照次序,滕祥下去应该冯保接班的。但他禁不住邵大侠软磨硬泡,便帮陈洪插了队。

他不知道冯保跟张居正的关系,还在那里撇清道:“我这个吏部尚书,可管不着内廷。只是上次陛下问起,说滕祥那厮滚蛋后,谁来接掌司礼监时,老夫没办法才说,陛下用谁顺手就用谁呗。结果陛下就选了陈洪,也不知道陈洪那货怎么听的,居然以为是我举荐的他,每次见面都向老夫行礼,弄的我有口莫辩。”

“原来如此,玄翁清者自清,用不着辩解。”张居正微微一笑,其实他心里老大不快。冯保是他在裕王府时就下了本钱的长线投资。苦熬多年终于当上了司礼监首席秉笔,只待滕祥一走就可以接任掌印太监了。

这个官职太重要了,内阁的票拟需要他来批红用印,方能成为正式旨意。这本就是当初为了制衡内阁的。强势的掌印太监是可以与内阁首辅分庭抗礼的。如果有大学士能与掌印太监联手,那就是事实上的宰相了。

结果高拱招呼不打就让陈洪插了队。这下司礼太监对他感激涕零,他的地位是彻底稳固了。可自己呢?只能憋了一肚子火,还得私下安慰冯保,不知何时才是出头之日?

是以张居正虽然打定主意要韬光养晦、萧规曹随,还是忍不住隐晦的刺了高拱一句。

只是高肃卿素来不吃屈,马上就要找补回来道:“别说我了。你突然在皇上面前,替姓赵的小子邀功,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就事论事罢了,当初交代给他差事,完成了当然要有所表示,不然日后怎么再张嘴?”张居正神色平静道。

高拱眯着眼看他半晌,放怪笑道:“真不是老丈人在给女婿贴金?”

“什么丈人女婿?”张居正不由大道:“玄翁太爱开玩笑了!”

“我怎么听我闺女说,你闺女两年冬天都不在京里了。”高拱嘿嘿笑道。

“她与兰陵县主是手帕交,故而认了长公主做干娘,这两年都陪着殿下去江南过冬了。”这下轮到张居正巴巴的解释了。

“好像那赵小子也在江南,而且是长公主的干儿吧?”高拱一脸八卦道:“挺好,挺好。”

“玄翁什么时候也这么闲了?”提起那不争气的闺女,张居正就心头隐隐作痛,他绝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便岔开话头道:“咱们还没到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时候吧?”

“那是当然!”怎么说他也是自己的搭档,高拱扳回一局也就见好就收了。便捋一捋钢针似的胡须,恢复了踌躇满志的神情道:“宣大蓟辽四处,蓟州只不过是头炮,紧接着老夫就要一并解决宣大!”

王阳明曾言,大明虽大,但最为紧要之地四处而已,若此四地失守,大明必亡。

他所讲的四个地方,就是宣府、大同、蓟州,辽东四镇。反之,若解决了这四镇的威胁,北方边患便可宣告基本结束了……

但自宣德以后,一百五十年来,从来就没有人能办到这一点。

高拱却不信邪,他偏要做到!而且用最小的代价,最快的速度做到!

不然,他跟那些庸庸碌碌的蠢材,又有什么区别?

第一百五十八章 大侠出马

高拱的自信不是没来由的,他去年在真定府跟杨博那次会面时,老杨头就已经跟他交了底了……山西商人对鞑靼的渗透已经到了很深的程度。

到底深到什么程度呢?俺答好几个儿子都已经被他们拉下水,台吉们纷纷表示希望跟大明修好通贡。他们不再侵掠大明,大明也开边互市,大家一起愉快的做生意。

就连俺答也被晋商们说动了心。他每年带领几万兵马入寇宣大,有时候还一年两趟,这谁能遭得住啊?稍有点能耐的汉人早就内迁了,远远躲到他抢不到的地方。至于走不了的老百姓,也早就被抢的家徒四壁,抢无可抢了。

再说明军也不纯是摆设,虽然不敢跟俺答的大军硬碰硬,但每次被侵入之后,他们都会展开疯狂报复。深秋时节,草原万里枯黄、一点就着,明军便会派轻骑深入鞑靼人的牧场,到处‘烧荒’,把牧草统统烧光,让俺答部的牛羊无法过冬。

如今的大同总兵马芳又是个猛人,他利用蒙古各部分散而居的特点,时不时会率领亲兵突袭鞑靼人的营地,进行‘捣巢’,放火烧毁他们的帐篷,杀死他们的族人和牛羊。通过以牙还牙的方式,让俺答汗也尝尝被各部指责保护不力的滋味。

俺答为了给被突袭的部落个交代,只能更频繁的侵扰大明领地,然后又招致马芳更疯狂的烧荒捣巢。

这种冤冤相报、毅种循环,受不了的其实是俺答。

大明有两京一十三省,别说宣大,就是整个山西北直打烂了又如何?还有江南湖广膏腴之地可以支撑边军。而俺答部民既是兵、兵既是民,民受损则兵力折,饶是他家大业大也遭不住啊。

且草原上也不是铁板一块,西有瓦剌,东有兀良哈,都在觊觎着他的河套,等待鞑靼人的衰落。俺答其实早就有跟大明停止互相伤害的想法,但他入寇大明几十年,双手血债累累,死在他手里的明国人没有百万也有几十万。远的不说,就说隆庆元年他屠石州,就杀了五万余人!

大明又是出了名的茅坑的石头又臭又硬……当年也先太师押着他们的皇帝到北京城下,都敢开炮轰他娘,俺答实在没信心,明朝人能跟自己掀篇儿。

何况草原上的事,从来不是一个人就能说了算。俺答诸多儿孙里少说有一半是死硬派,为了避免部落分裂,他向来只字不提‘议和’。

至于高拱这边,山西帮力挺他的条件就是与俺答议和。为了能让他力排众议,搞掂此事,老杨都把天官之位让出来了,所以高拱别无选择,唯有顶着骂名把此事办成。

当然高拱也是认同议和的,不然山西帮就是把首辅之位让给他,他也不会接的。

所以高拱上位之后,便将他的同年方逢时从辽东巡抚移到了大同巡抚位上,又将另一位同年,也是张四维的舅舅,晋党柱石王崇古,从陕西总督移到了宣大总督位上,将对宣大一线的控制力,提高到可以进行微操的地步。

……

此外,高拱还派了个细作前往河套。

此人名叫吕光,正是替徐阶前来京城活动的那位大侠。

吕大侠于隆庆三年春进京后,与徐府家人多方活动,眼看就要帮徐阁老渡过此劫了。谁知天空一声巨响,高拱从天而降。

高阁老和徐阁老可是有深仇大恨的,登时所有替徐阶说话的人都缩了回去,唯恐被高胡子当成徐党,拿来祭旗。

吕光无奈之下,以重金贿赂了另一位大侠,求给徐阶一条生路。

不错,正是邵芳邵大侠。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何况在高拱看来,他还是自己的最大功臣,是帮自己走出泥沼、重新站上云端的雪中送炭真朋友。便留邵芳在京城为自己出谋划策,对他言听计从,信赖无比。

达官贵人们很快都知道,高阁老清廉如水,不徇私情,要想办事儿只能走邵大侠的门路。是以邵大侠,哦不,樗朽先生如今已是高朋满座,名闻天下的宰相代言人了。

许是大侠何苦大侠,许是邵芳就喜欢挑战不可能,竟真就引他去见高拱了。

起先还好,可高拱听闻吕光的来意后,登时就变颜变色,骂邵芳干政,起身要走。

吕光跪地放声大哭,哭得高拱的老伴儿都心软了,劝他得饶人处且饶人。高拱终于松了口,说可以写信给海瑞,让他放过徐阁老。但有个条件,就是吕光必须要秘密去一趟河套,劝说俺答接受议和。

当年夏言支持曾铣‘复套’时,高拱正在翰林院,他也是‘复套’的铁杆支持者,对这位红极京城的吕大侠印象十分深刻。他记得此人游走在汉蒙两族之间,对套内套外山川地形、人文风俗都十分了解,甚至还跟俺答打过交道。

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吕光成了三边总督曾铣的门客,复套方案就是他献给曾铣,又大力进京游说的。

不得不说,高拱这个吏部尚书确实知人善任。吕光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最终复套议寝,还被严嵩借机害死了夏言和曾铣。虽然那不是他的错,而是嘉靖胆小如鼠又死要面子的结果,但吕光还是深感自责。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抱憾终生之时,竟听说又有机会去草原上,完成当年未竟的事业……虽然‘复套’与‘议和’相差甚远,但都能为大明边疆带来安宁,也算弥补多年的遗憾,可堪告慰夏元辅、曾部堂在天之灵了。

虽然为了不留把柄,在确定俺答的态度前,高拱不会给他任何任命和文书,但吕光还是毫不犹豫接受了任务,只带了两个弟子离开京师,出大同入茫茫敕勒川,找到了俺答的部落。

谁知俺答已经不记得,二十年前给他看过病的‘吕大夫’了。毕竟土默特部如今是蒙古各部无可争议的霸主。他们将原先的草原霸主察哈尔部踢到了辽东,控制东起宣大以北,西至河套,北抵戈壁沙漠,南临长城的广袤范围。

前些年因为不堪马芳的骚扰,为了在远离大同的地方开辟牧场,俺答和他的儿孙们,又将瓦刺部赶到科布多,征服了青海,甚至一度用兵西藏。这种麾下控弦十万的一方霸主,又岂是他想见就能见得到的?

结果俺答见都没见他,不过好在部落里缺少大夫,还是把他留下来给贵族们看病。

吕光经过这么多事情,最不缺乏的就是耐性,他便耐心在鞑靼王庭住下来,一边与俺答的儿孙交朋友,一边等待机会的降临。

很快,吕光通过当年救过的一个叫阿力哥的护卫,结识了俺答的孙子把汉那吉。俺答虽然儿孙众多,但这个把汉那吉不太一样。他是俺答第三子铁背台吉的独子,三岁时成了孤儿,自幼被奶奶,也就是俺答的正室一刻哈屯养在身边,因此与哈屯的感情最深,是俺答孙子中最得宠的一个。

吕光想通过把汉那吉来影响俺答,便不断向他灌输大明的诸般繁华、无数好处,一年下来将个不谙世事的蒙古贵族青年,洗脑成了心向天朝的精神大明人。恨不得在鞑靼王庭中束发穿袍,做汉儿打扮。

吕光忙劝住他,说你贸然穿这样出去是自讨苦吃啊。要是真想穿,不如和你爷爷说说,跟大明和好吧。到那时你想怎么穿怎么穿,就是去苏杭游玩也没问题。

把汉那吉闻言十分心痒,但最终还是泄气道:“不可能的,爷爷才不会听我的话呢,他只把我当成小屁孩而已。”

“……”吕光闻言眼前一黑,感情自己又白忙活了。眼见任务完不成了,他恨不得直接行刺俺答了事。当然那是不可能的,那会引起不死不休的大战的。

就在他绝望之际,忽然发生了一件事,让他心生一计。

当时把汉那吉已经成婚,但他的别吉相貌丑陋,夫妻生活很不和谐。把汉那吉心心念念的是自己的表妹……也就是俺答的外孙女,瓦剌奇拉古特部首领哲恒阿哈的女儿钟金。小姑娘貌美如花,号称草原西施,是无数蒙古青年的梦中情人。

把汉那吉再三求娶,但哲恒阿哈都不答应,当父亲的怎么会让自己的掌上明珠给人做小呢……不谷感到有被冒犯。

他却不死心,又百般央求祖母,请祖父出面说亲。俺答有点怕老婆,禁不住哈屯念叨,只好亲自带着把汉那吉去了趟鄂尔多斯,一番软硬皆施,又答应将别吉之位让给钟金,才迫使哲恒阿哈点头。

既然同意了亲事,钟金也就入帐拜见外公和未来丈夫了。

把汉那吉看到那倾国倾城、占尽风流的钟金,顿觉多年的苦苦追求都值了,他开心的已经不知道姓什么好了。

陪他前来的吕光却有个惊人的发现俺答汗看向钟金的眼神,非常不正常!

那绝不是外公看外孙女的宠溺,或者当耶耶的看孙媳时的欣慰,而是丝毫不加掩饰的欲望!恨不得把这个千娇百媚的小美女吞到肚子里一般……

吕光登时就想到了董卓,还有凤仪亭!

第一百五十九章 绿光侠

蒙古人没汉人那么多繁文缛节,婚事说定了,娘家摆个酒,姑爷就可以把新娘子接走了。

在哲恒阿哈举办的送行宴会上,吕光继续偷眼观察,发现俺答这老货已经被钟金迷得五迷三道了。

只见老色胚端着酒碗敷衍哲恒阿哈等人,两眼却止不住的往钟金身上瞥。火辣辣的目光在她的俏脸上小腰上扫来扫去,那一双三角眼就跟带钩子似的,恨不得把她衣裙钩破,瞧瞧那鼓胀胀的小胸脯,到底有多白嫩。

看着俺答汗不断抖动的喉结,吕光估计他光口水就咽了两斤,心下便愈发笃定,这老色胚想对外孙女兼孙媳妇下手了。

这种事儿在大明可能禽兽不如,虽然也有扒灰的老公公,但绝对都是偷偷的搞。就是再丧心病狂的恶霸,也不敢光天化日之下,强行霸占孙媳妇的。

不然,就算儿子不告官,也绝对会社会性死亡的……

但这年代草原上没有伦理可言,男人更像是动物,女性更像是财产。父亲死后,儿子会继承他所有的财产……包括父亲的女人们,当然亲生母亲除外。

有的女人能连嫁祖孙三代,生的小儿子管大儿子叫叔叔。

所以吕光判定,俺答决计不会有伦理禁忌的。那么想重演凤仪亭一幕,就只需要把‘吕布’支开,给‘董卓’和‘貂蝉’创造单独相处的机会即可。

想清楚此节,事情就简单了,只要灌把汉那吉喝酒就行了。

其实根本不用他灌,被抢走了梦中情人的奇拉古特部男人们,恨不得将把汉那吉活活灌死……就是灌不死,能让他晚上不能人道,晚一日日钟金也是好的。

把汉那吉也是乐傻了,对劝酒那是来者不拒。马奶酒劲儿又小,他喝了一碗又一碗,少说几十碗。

把个阿力哥急的都快成奥利给了,正因为这酒劲儿小,所以才容易过饮,像那吉这个喝法,非得醉倒一两天不可!

但绿光绿大侠,哦不,吕光吕大夫拉住他,说今天纳吉高兴,就让他喝吧,反正人都娶回去了,晚几天洞房又如何?

阿力哥对绿光侠言听计从,自然不再作声,于是把汉那吉顺利被灌倒,不省人事的抬了回去。

宴会结束,看到姑爷醉成这样,哲恒阿哈说不行在这儿住一宿,等把汉那吉醒了酒再走吧。俺答却不以为意,让人把那孙子抬到装嫁妆的马车上,便带着孙媳妇踏上归途。

……

把汉那吉这一醉就是一整天,等他醒过来,已经是翌日下午了。

他两眼发直的坐起来,揉着头疼欲裂的脑袋,好半天才想起自己是谁,来自哪里,干了什么。

“呵呵,我要日钟金了……”把汉那吉咧嘴发出了痴汉笑,才发现阿力哥和吕光也在。他忙改口道:“哦不,我终于娶到草原上最美的小百灵了,嘻嘻,嘿嘿,哈哈……”

虽然嘴里发苦,胃里反酸,全身就像棉花一样,可他那里已经硬邦邦了……我是说嘴硬。

“我不是好色,是因为娶了钟金可以得到奇拉古特部的支持,帮我讨回父亲的部众,成为一名真正的台吉,真的……这么说很合理吧?”

他杂七杂八说了一通,才发现两人面色有异,不由心下一紧,忙问道:“怎么,钟金不开心吗?”

阿力哥和吕光对视一眼,前者闷声道:“别吉开不开心不知道,反正我们很担心。”

“担心什么?”把汉那吉忙追问道。

“昨晚大汗把别吉叫去帐篷说话,到这会儿还没回来呢……”吕光小声嘟囔。

“又卜?!”把汉那吉登时酒醒了大半,猛然站起来道:“你再说一遍?”

绿光侠便重复一遍。

“为什么不早把我叫起来?!”把汉那吉勃然大怒,站起来就要往外走,谁知两腿一软,又噗通跪在地上。

两人赶紧扶住他,阿力哥道:“那吉醉成这样,怎么叫也叫不醒啊。”

“你们不会踹我几脚吗?给我一刀也好啊!”把汉那吉气得浑身发抖,咆哮道:“钟金要是让那老色胚糟蹋了,我也不想活了!”

“这事儿怨我,怨我。”吕光忙一脸歉疚的坦白道:“以为别吉怎么说也是大汗的外孙女兼孙媳妇,他就是再好色,也不能抢那吉的爱人啊!可没想到天亮一问,别吉居然一宿未归,差她的侍女去问,也没音讯,我们这才着了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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